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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续)│第八十二回 凤藻宫伴驾巡海疆 甄英莲劫终归太虚

 江南二小姐 2023-05-11 发布于四川

      话说贾政听得宫里夏太监来传旨,慌忙换了官服,戴上纱帽出来。正欲下跪接旨,夏太监立即上前扶住他道:“不必行礼,不必行礼!大喜!大喜!”接着夏太监传口谕道:“凤藻宫贤良淑德,深得朕意,不日将伴驾出巡海疆,这一去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特恩许家眷今日进宫探视。”贾政听了,立即下跪谢恩。夏太监说还要到吴贵妃家宣旨,不便久留,就拱手告辞而去。贾政赶紧进房告诉了王夫人,夫妇二人又立即去向贾母禀报,彼时阖府上下皆喜气洋洋。凡是有阶品的都盛装打扮起来,一行坐着轿子往宫里去。元春见到贾母、王夫人等,仍是悲喜交集。

      次日,圣驾起行。此次出巡不比往次轻简,随从人员数千人。仪仗比以往都铺陈奢华。后宫带了皇后、元妃和吴贵妃。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也随行伴驾。北静郡王因新丧爱妾,又染了一些风寒,因此留在都中静养,并与忠顺亲王一起辅佐太子坐镇京都。

      且不表圣驾出行一路上的盛况。且说贾府的远亲近友闻得元妃伴驾出巡,纷纷前来道贺。荣国府少不得又接连摆了几天酒席。

    孙绍祖怕别人说他趋炎附势,在家里颇耐烦了几天,估摸着到贾府道喜的客人散得差不多后,也寻了一副颜真卿的真迹来送给岳丈贾赦。贾赦令贾琏领着他去拜见贾母。时值午后,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等刚侍奉贾母用过午膳。见贾琏引着孙绍祖进来,凤姐、李纨正要回避,邢夫人道:“是孙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回避。”贾琏引着孙绍祖见了贾母,两人即下跪。贾母道:“迎丫头怎的没跟着回来热闹几天?”孙绍祖叩头拜道:“回老太太的话,因前几日从贵府接回家去后,他身子就懒懒的,昨日请太医把脉,说是有喜了。太医说他脉象不稳,肝气不平,得卧床静养三两个月,方可下地走动。孙婿今儿来,也是给老太太报个喜。”贾母道:“既是这样,你还拿他使气不?他若气坏了身子,我可不饶你!”孙绍祖道:“借孙婿十个胆儿也不敢了。前些日子他刚进门,我待他恐是有些不周到的地方。现在他既是有喜了,就是我孙家的贵人,我万事都依着他就是,我也一再吩咐下人们小心伏侍。”贾母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们小夫妻同心同德,还怕家业不光大?”孙绍祖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孙婿一一记住了。”贾母这才让贾琏领着他去了。邢夫人脸上觉得有了光辉,上前道:“我看孙姑爷也就是年轻气盛,迎丫头的性子偏又软弱,刚结婚的年轻夫妻难免因性子不和,发生一点磨牙斗嘴的事也是有的,那就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说得王夫人低下了头,凤姐一时也接不上话,贾母亦沉吟不语。

      因元妃伴驾出巡,连日亲友络绎不绝送来贺礼,府里刚刚安静了些,今孙绍祖又亲来拜见请安,按理贾母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为什么,老人家心里却有一些不安。比起迎春,他似乎更悬心恩宠正浓伴驾远去的元春。正在这时,只见周瑞家的在门前向里张望,鸳鸯便向凤姐使了个眼色。凤姐走过去,周瑞家的附耳对凤姐说了一通。凤姐脸色大变,回来又悄向王夫人说了几句。王夫人听了也变了脸色。贾母便问出了什么事。王夫人镇定了下神色道:“姨太太那边出了点事,让我过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不必挂心。”贾母道:“你和凤丫头都去看看吧,亲戚家原该互相帮扶。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一声。”王夫人和凤姐答应着去了。

       路上,王夫人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周瑞家的道:“我也说不清。恍惚听说是那新娶的奶奶天天闹得家宅不宁,薛大爷一气之下出去躲清净,却在外面和仇都尉的儿子为争夺一个戏子打了起来,慌乱中失手打死了仇公子的一个贴身小厮。薛大爷当场就被送去了官府。薛大爷在外面犯了命案,消息传回来,那薛大奶奶在家里又大哭大闹起来。现在姨太太那边是一团乱……”

      来至薛姨妈家,只见薛宝钗扶着薛姨妈在抹泪。贾琏闻讯也来了,正和薛蝌在商量怎么应对这场官司。那夏金桂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地上呼天抢地的哭闹。凤姐和平儿上前拉他,劝他,他却指着凤姐骂道:“你也别在这里装好人劝我,好像你是个贤良的人。谁不知道你是个出了名的厉害主,你自己占着鸡窝不下蛋,还不许你家男人沾染别人。谁沾上你的男人都得死,你害死了你家厨子的媳妇,害死了东府珍大奶奶的妹子。我再无德行,也比你这个醋坛子强。我还没嫁进来,这屋里就有了一个香菱,我也没说过什么。还没新婚几天,我又把陪嫁丫头也给了那不知餍足的男人。那晓得,我的命苦,嫁进来还没过上一天安静日子,那扶不上墙的男人就要挨砍头刀了……”凤姐从来没受过如此数落,早已气得柳眉倒竖,双腿发颤,本来就是在病中,一时气怒攻心,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平儿赶紧扶住了他。薛姨妈见夏金桂闹的不像话,就在宝钗的搀扶下走过来。王夫人让平儿和玉钏儿把凤姐扶回去。

      夏金桂一见这阵势,索性撕破脸更加耍泼起来,捶胸顿足道:“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孤苦一人。我的男人要挨砍头刀了,还不许人叫声冤屈。谁不知道你们薛家有钱,贾家有势,你们有本事先把他弄回来再说,都来围着我干嘛?我不像你们装模作样的,啥丑事都藏着掖着,明里吃斋念佛,暗里把丫头逼来上吊跳井的还少,别以为我不知道……”薛姨妈听到这里,早已气得快昏厥过去。王夫人倒是冷笑着看着他撒泼。宝钗怕王夫人脸上过不去,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拉他道:“嫂子,哥哥出了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这不,姨娘、琏二哥、凤姐姐他们都赶过来帮忙,商量合计怎么应付这场官司。我劝你还是起来安静一些,一则不要气坏了身子,二则也不要让亲戚邻朋看笑话。”夏金桂哼了一声,那里肯起来,索性连宝钗也骂起来:“姑娘这话是为我好呢,还是在教训我?若是为我好那大可不必,自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个没时运不争气的男人,留着好身子守活寡也没意思。倒是姑娘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是赶紧拣高枝飞罢,也算是这一家子上下的福气。你哥哥早就告诉我,你当初是要进宫当娘娘光宗耀祖的。你哥哥为了送你上京,路上遇到秋菱那个贱人,为了那个贱人还打死了人。现如今,你堂弟堂妹也拖家带口的进京来了,你的兄弟妹子都定了亲,却迟迟不好做嫁娶,一大家子就因为你守在一起坐吃山空。依我说,就算你哥哥不出这档子事,这个家也撑不了几天。就你项上戴那个破金锁,也当成个宝贝,口口声声说要挑有玉的来配。既是要进宫当娘娘,又说什么金玉姻缘?难不成这天下就圣上和贾家有玉不成?何苦来,一大家子都赖在这里,想托着亲戚的权势沾光,依我看不要到时光没沾上,倒白白把这个家赔光了,这个家不是败在你哥哥手里,却是败在姑娘手里。”

      宝钗听了,终于忍不住哭着回了房。王夫人拉起薛姨妈干脆走开了,周瑞家的瞪了夏金桂一眼,也忙跟了进去。宝蟾见他闹得实在不像话,也索性走开了。夏金桂见众人都走开了,不好收场,就指着香菱的房间骂道:“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啊,遇上了秋菱这个丧门星,从小克父母,才被拐子卖来卖去,不想这家人竟然把他当个宝,倒把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干净人家的女儿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那贱人眉间长的那颗狐媚的红痣就是他克夫的证据,沾上他的男人都要被他克死。上京的路上已经克死一个冤鬼了,这次肯定是要把这个也要克死的……”

      香菱卧病在床已有些时日,天天听到夏金桂的辱骂,早已心灰意冷。多亏宝钗待他一如从前,时不时宽解他几句。今日听说薛蟠又犯了命案,病情又加重一层,现在再听到夏金桂骂完宝钗又骂他,一时气得昏了过去。恍惚间回到了儿时,那深深的葫芦巷里深深的庭院,父亲正拿着一把剪子在修剪花枝,他和丫鬟娇杏在玩捉迷藏,母亲倚在回廊亭柱上叫他慢点跑;一会儿又梦见父亲抱他上街看耍戏,给他卖冰糖葫芦;一会儿又梦见元宵节家奴霍启带他去看彩灯,然后就是他被拐子在灯火阑珊、人群熙攘中一把抱走了……正在自怨自艾,不可开交处,突然来到了一个云蒸雾绕的仙境,香菱抬头一看,牌坊上书写着“太虚幻境”,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飘然向他走来,他定睛一看,觉得这老者十分面熟。正疑惑时,老者捻着胡须笑道:“吾儿劫数已尽,随为父来罢。”香菱也认出了此老者正是自己依稀记忆中的父亲,于是上前跪道:“父亲这是从那里来,要带孩儿到那里去?”士隐扶起香菱,父女相拥而泣。还是士隐先止住泪道:“吾儿这些年吃尽了人世的苦头,今朝为父带你离开这纷纷扰扰的凡尘,到无怨无恨的离恨天上去。”说着,父女二人飘然而去。

      话说夏金桂一个人闹腾了一番,丫头婆子们也渐渐散去了,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宝蟾出来搀他时,他也就顺势起来回房倒床而卧了。这里王夫人、薛姨妈、周瑞家的都围在宝钗房里劝慰宝钗。倒是宝钗很快擦掉了眼泪道:“妈妈和姨娘不必为我忧心,现今哥哥出了这个事,还是想法子先救哥哥要紧。”正说着,薛蝌进来道:“好消息,好消息!刚派去的小厮回来道,那仇公子的贴身小厮只是当时被击倒在地,一时昏迷,现已经醒了过来。这案子就大可回转了。”王夫人和薛姨妈等听了,方深深松了一口气。王夫人对薛蝌道:“这仇都尉家不比别人,和忠顺王府一向走得近,那小厮没死,这案子也马虎不得,你赶紧和你琏二哥去料理料理,多准备一些银子。”薛蝌答应着去了。这里宝钗接着道:“哥哥这次犯的事幸好还有回转的余地,但这个家再这么折腾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依我说,妈还是先不要操心我,等哥哥这事了结,还是把京里的房子指一所给蝌兄弟,把那邢姑娘娶进来,让他们自己一边过活去。再者,趁现在家里还没完全倒腾空,亲戚们也都还支持,把琴儿的婚事也给办了。虽说琴儿的年岁是小了些,但他是个懂事的人,也能体谅妈妈。再有,京里的几个铺子,妈妈倒不如放手交给蝌兄弟去打理,哥哥做事不着边际,嫂子又是那样的一个人,这个家总得有一个男子撑着。我看蝌兄弟行事倒比哥哥强多了,妈将来指不定还得靠他。”

      薛姨妈听了,又滚下泪来道:“我的儿,难为你尽为这个家操心,我只是心疼你呀。”王夫人也掏出手绢抹了抹泪,正要说话时,薛姨妈的丫头同喜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太太,不好了!秋菱姑娘没气了!”大家这才一起来到香菱的房间,只见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周瑞家的壮胆上前摸他的鼻息,果然没气了,手指所触之处,已然冰凉。薛姨妈忍不住泪如雨下,哽咽道:“造孽啊,造孽啊,娶了个活阎王回来,天天闹得鸡犬不宁,好端端的一个丫头,就这样殁了。早知如此,前些日子倒不如把他卖了,兴许还能保住他一条命。”宝钗上前劝道:“妈这又是气胡涂了。想来这丫头生来命苦,今天这样去了,这也是他的造化。咱们还是赶紧寻一副好棺材,打发他去才是。”

      话说宝玉自打从北静王那里回来之后,终日闲愁胡恨,浑浑噩噩。对元春伴驾出巡的事漠不关心,对家里连日的热闹酒席也不管不理。众人见他疯疯傻傻的,也不理会。贾政本来是要狠狠惩戒他一番的,一则因元妃的喜事忙着应酬,二则因上次打重了他,至今贾母还在抱怨,三则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只能很铁不成。时值深秋,园子里落叶纷纷。极目远处的山坡上,枫叶火红,银杏金黄,而他却感受不到秋色的绚烂。雁声阵阵,风吹芦花雪满天,他只感到秋的肃杀。“爱兮祸兮,卿何薄命”,耳边总盘旋着北静王的悲叹,眼前浮现出去年春天园子里是何等的闹热,香菱和芳官就在自己站的这片地上斗草,香菱弄脏了新石榴裙,又想起他过生那天晚上开夜宴抽签行令,最让他难忘的是紫鹃哄他说林妹妹要回苏州去了……现如今晴雯死了,芳官去了,香菱又病了,而他和林妹妹却咫尺天涯,每每见了面,满心里的话都不敢说出来,弄得他两个都一身病。

      宝玉正自胡思乱想,袭人出来找到他道:“我的爷,身子刚好了一点,你又站在这风口里,回头病情加重了,老太太和太太又该说我们的不是了。”说着就扶着他往回走。进入怡红院,麝月上前一边帮扶住宝玉,一边哀叹道:“听说姨太太家出事了。薛大爷在外面惹了官司,薛大奶奶在家里撒泼大哭大闹,琏二奶奶劝他,他倒把琏二奶奶顶来噎住了气,一下昏倒了,又拉扯着把宝姑娘也奚落了一番,连太太也捎带上了,更把卧病在床的香菱气来殁了。还听说太太房里的彩霞,放出去后嫁给了旺儿的儿子,不知为了什么,前儿也上吊死了。赵姨娘逢人就哭诉抱怨呢。”宝玉听了道:“死了好,死了好!都死了才干净!”袭人道:“这人是真疯了。前些天说二姑娘要死了,还急的大哭,今儿个香菱和彩霞死了反而又道好。以后好些话都不能当着他说,省得勾出他的胡涂话。”麝月点了点头。宝玉看了一眼袭人,又看了一眼麝月,然后道:“我不胡涂,倒是你们胡涂。你们两个是不会死的。除了你们,其他人都是要死的,元妃姐姐、二姐姐快死了,林妹妹也是要死的——”说到这里,宝玉突然吐出一口血来,昏厥了过去。袭人麝月等惊慌不已。预知宝玉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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