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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知道现在是东海禁渔期,却不知道多年前可以听着黄鱼叫声入眠

 华东局 2023-05-13 发布于上海

“荻芽抽笋河魨上,楝子开花石首来”。石首即黄鱼,因其头颅中有两枚洁白坚硬、豆瓣大小的耳石,故名。曾经,在舟山群岛,野生黄鱼是常客,鱼汛旺发期,鱼群蜂拥而来,海面如铺满了金子,闪闪发光。

大黄鱼为暖温性近海集群洄游鱼类,以栖息于近海水域的中下层为主,产卵时怕强光,喜逆流。那时,每年农历四五月间的夜里,我们住在岛上的人是听着此起彼伏的黄鱼叫声入眠的。鱼叫声撞击着海水,搅动着海水,大海躁动起来,渔民们的心也躁动起来。

上世纪60年代的春夏渔汛,威名远播的大黄鱼主渔场岱衢洋桅樯林立,帆影叠嶂,渔民俯身将耳朵贴近木帆船的船板,循着鱼叫声判断鱼群的大小、深浅及密集程度,从而进行捕捞。一网又一网的黄鱼随着吊杆的升起涌出海面,沉甸甸,金灿灿,渔民淌满汗水的脸上掩不住笑意。金黄的黄鱼真跟黄金似的,是富贵之鱼,吉祥之鱼,它们着了魔般涌过来,挤挤挨挨争先恐后,夜里若海上起风,次日早晨,岛上的村民就可以在海边捡鱼。各大渔船年年丰产,没有保鲜设施,黄鱼捕上后一部分只能就地处理成鲞,渔民辛苦忙累却干劲十足。

黄鱼体色金黄,肉质鲜嫩,古人赞曰“琐碎金鳞软玉膏”,经济价值自然高,是闻名海内外的优质鱼种。其药用价值也不可小觑,耳石能清热去瘀、通淋利尿,鳔有润肺健脾、补气止血作用,胆有清热解毒功能。岛上有一道经典的食补佳品,酒淘黄鱼。一半黄酒一半黄鱼,加黑枣、核桃肉、冰糖等慢慢炖,做法并不难,耗时,需要耐心,鱼的鲜,酒的香,浓汁甘甜,既美味又滋补了身体。人们坚信,一碗酒淘黄鱼能为辛劳的身体拂去疲累,注入元气。

黄鱼的好,世人皆知,人们欢天喜地地收下这大海的馈赠,捕捞,收购,加工,限于当时的保鲜条件,大量的黄鱼被制成了鲞。每逢鱼汛期,水产公司忙得昏天暗地,日夜不休,剖黄鱼的工人都跟铁人似的,连轴转地剖切,其间不乏优秀的“刀手”,手起刀落鱼鲞成,利落、帅气。剖好的鱼通通放进旁边的巨无霸大木桶里,出桶后经漂洗、晒干等工序,就成黄鱼鲞了,此鲞保持了黄鱼的鲜美,肉质更加紧实,且久贮不坏。

晒黄鱼鲞,那是岛上的盛景,所有开阔之地都被利用了起来,浩浩荡荡,举目皆是。金黄的黄鱼成鲞后颜色泛白,像是繁华褪尽后,回归到了素朴的样子,它们静止在竹编的地垫上,一爿挨着一爿,一层叠着一层,无数张地垫拼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黄鱼鲞有个颇负盛名的叫法,白鲞。舟山的经济以渔为主,水产类特产多,就历史发展和知名度而论,白鲞为最。传说春秋战国吴越争霸时,吴国驻海岛的军士常食用大黄鱼,鱼多时劈开晒干留着淡季吃。有一次,军士回京,便带了些许献给夫差,夫差尝罢连连称美,后来,人们将鱼美两字合起来,成了个“鲞”字。白鲞怎么吃都好,清蒸白鲞、红烧白鲞、白鲞烤肉、白鲞煎蛋……我少时,家里常备有醉白鲞,从坛子里捞出一段蒸于饭锅,醇香入骨,是下饭的圣品。后来有一段时间,不知怎的,饭桌上总出现黄鱼头面糊,就是把白鲞的头剁下,加多量清水、适量调料,面粉调成糊状入锅一起煮,趁热吃,倒也鲜而香,直吃得人酣畅淋漓。长大后问起这道菜,母亲说因为黄鱼头便宜,以三分钱一斤的价格从水产公司购得。其实,那个时候,黄鱼已开始走向了式微。

确乎,1980年之后,渔船即使去外海捕捞,黄鱼的捕捞量也越来越少,直至没有,关于黄鱼的消息像被什么切断了一样,戛然而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长期的酷渔滥捕导致黄鱼销声匿迹,那些年的贪多贪功,不懂节制造成的恶果终于显现。不得不提那个万恶的“敲罟作业”,由闽地传入浙江,那是一种极残忍的捕鱼法,几十条船围着一起敲竹板,让石首鱼头骨中的两枚耳石产生共振,从而造成其强烈脑震荡。敲罟作业成本很低,效率极高,凡石首鱼科鱼类,不分老幼,一律聚歼,被称为断子绝孙捕鱼法。被震死的黄鱼,两眼鼓出,死状惨烈,数不胜数的死鱼上岸,而冷冻技术完全跟不上,无法及时保鲜,致使许多鱼直接堆于岸边烂掉,当作了肥料。

敲罟作业导致大黄鱼的沿岸产卵群体遭到了严重破坏,此种捕鱼法后来被明令禁止了,但造成的巨大伤害已无法弥补。而1974年初春那场外海中央渔场围捕,被称为对东海黄鱼资源的致命一击。那年的黄鱼鱼群密度厚,旺发面积大,浙江省竟有2000对机帆船前去捕捞,犹如千军万马杀入渔场,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此后,野生黄鱼资源一蹶不振,以致枯竭。

岛上的老渔民常自责,虽从未操作过敲罟作业,但那时,每每捕捞期正是黄鱼的产卵期,也想过黄鱼产量会受影响,可就是那么一想而过,大家都拼命捕捞,争取高产,争创更大的收益,谁也不甘落后,万万没料到,恒河沙数般的黄鱼竟然生生消失在大海了,以与人类死生不复相见的决绝。

《吴地记》载:“阖卢十年(公元前505年)东夷侵、吴王入海逐之。据沙洲上,相守月余,属时风涛,粮不得渡,王焚香祷之,言讫,东风大震,水上见金色逼海而来,绕吴王沙洲百匝,所司捞漉,得鱼,食之美,鱼作金色,不知其名,见脑中有骨如白石,号为石首鱼”。一种活跃了2500多年的鱼种,我们竟用短短数年的时间让它几近灭绝,怎不叫人痛惜?然后,我们不知道将会用多少岁月去后悔,去怀念,我们该怎么对儿孙说,曾经有那么一种鱼,它在东海闹猛、繁殖,浩若繁星,但你们却听不到它美妙的叫声了,更吃不到那绝美之味了?

人类对于大自然的每一步征服行动,都要遭到大自然加倍的报复。在这片广阔的海域,因掠夺性捕捞及沿海生态环境的恶化,除了黄鱼,还有很多的海洋生物正日趋减少,甚至面临着绝迹的危险,从前的春汛、夏汛、带鱼汛、乌贼汛等均成了陈年旧梦。对于老渔民们来说,那些荣耀的过往犹如芒刺,时不时扎在他们的心上,是否能弥补,如何弥补,是他们有生之年最大的心结。

千鱼万鱼都比不上黄鱼啊!这句话是渔民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在我国,大黄鱼主要有岱衢族、闽粤东族和硇洲族三种,以东海的岱衢族肉质最为鲜美。十多年前,宁波启动了岱衢族大黄鱼原种开发和种质资源保护工作,而后,成功地在岱衢族大黄鱼原产地岱衢洋采捕到8尾可繁殖的野生原种活体,并培育出1000余尾苗种。延续大黄鱼资源,舟山当然义不容辞,组织上世纪70年代的“黄鱼老大”带上传统网具,下洋搜寻岱衢族野生大黄鱼的踪迹,以期在岱衢族大黄鱼的原产海域发展海水养殖。

今年5月1日起,东海再次全面进入禁渔期,而在从前,这个时节正是大黄鱼的汛期。

“咕咕咕咕……”东海边上,什么时候能再听到野生黄鱼的叫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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