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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主母尤氏:我只按通行规则打份工,肿么被老板拉去陪葬了?

 杏雨轩 2023-05-13 发布于广东

嗨,好久不见,欢迎又来到我们的红楼梦话题时间

上一篇我们讲了薛宝钗,继续顺着薛家入京后的人物出场顺序,先不计丫鬟辈的诸人,本文就轮到宁国府的尤氏了。本文这个人物,我隔了好久才想定怎么写,呵呵,不知爱看《红楼梦》的朋友们还来不来?

本文的女主角,是贾珍的妻子,贾惜春的大嫂,贾蓉的继母。作为宁国府的主母,她与宁国府众人都关系很好,她管家理事的能力也受到贾母等长辈的肯定;她娘家的亲属,有继母和继母带来的两位妹妹。后文还特意交代了:尤家根基浅,常靠贾珍这个女婿帮衬。

尤氏,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尤氏出场前,作者曾先借“冷子兴演说”而介绍了宁国府的背景:

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兄弟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长子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馀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慧原籍来,只在中都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是一味高乐不已,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6页。

从这里看,已可见宁国府当家主母的处境多复杂了,贾珍胡作非为却“没有人敢来管他”一句,更说明了尤氏在宁府虽看着风光,却只能顺从于荒唐的贾珍。所以在我的感觉中,她从始至终,都更像是在做一份头衔为“宁国府主母”的工作。

因为书中没有交代她的具体生辰年龄(只知道她比王熙凤略大些),我们就顺着宁国府大小姐惜春的年龄增长,来看看尤氏在故事中的经历。她在故事中首次出场是在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这是惜春将满10岁的那个冬天

迎来送往,周全待人

这个冬天,尤氏见自家花园中梅花盛开,便在府中设了家宴,请荣国府的女眷们来赏梅: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

《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吴铭恩校订,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63页。

这一面请就都请到了,贾母等人早饭后就应邀至宁国府,在会芳园游玩。因为这一回书的主题是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所以一笔带过了宴会。我们只知,在尤氏的儿媳秦可卿去安置要午休的宝玉时,尤氏一直陪着贾母等人在会芳园宴饮、游玩,气氛融洽

过了几天,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那天,尤氏又单独来请凤姐次日去宁府逛逛。待次日凤姐和宝玉一起到来时,情形是这样的:


早有贾珍之妻尤氏与贾蓉之妻秦氏,婆媳两个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妇等接出仪门。那尤氏一见了凤姐,必先笑嘲一阵,一手携了宝玉,入上房来归坐。

秦氏献茶毕,凤姐因说:“你们请我来作什么?有什么东西来孝敬就献上来,我还有事呢。”

尤氏秦氏未及答话,地下几个姬妾先就笑说:“二奶奶今儿不来就罢,既来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

正说着,只见贾蓉进来请安。

宝玉因问:“大哥哥今日不在家?”

尤氏道:“出城请老爷安去了。”又道:“可是你怪闷的,也坐在这里做什么?何不去逛逛?”



在秦可卿提议宝玉去见秦钟时,凤姐儿在一边说请秦钟来、一起见见,尤氏就打趣她:

 

罢,罢!可以不必见他,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的惯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惯了的,乍见了你这破落户,还被笑话死了呢。

可见尤氏与凤姐是十分亲近的,说话才会如此随意、放松。

在秦钟与众人会面后,尤氏张罗了大家吃饭,饭后她就跟儿媳一起陪着凤姐抹骨牌(即打麻将)。理所应当地,尤氏婆媳俩输了,她们很大方地、到位地尽了地主之谊,款待王熙凤玩得开心满意。在这欢乐小聚将结束时,作者又写了一个不得志的老仆人焦大的插曲,通过尤氏与熙凤的闲聊介绍了焦大的来历:救祖有功。她说起来全是无奈,却听到凤姐儿好不轻松地说:“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

这个时候,不知尤氏是何感受?从通行本的后四十回续文及各种情节研究成果看,大家都同意一点:焦大直到宁国府抄家时,依然还在府里。可见他并未被打发到庄子上,这说明尤氏与贾珍都是不怎么认同王熙凤所提处理方案的。

这天小聚结束,尤氏送凤姐儿与宝玉到大厅,贾蓉则负责送至门外。焦大醉骂的话尤氏没有现场听见,但不免会由仆从传入她耳。

那么,对于贾珍父子私生活混乱的各种传言,她是否疑心、是否在意呢?作者在这个问题上用的依然是不写之写。从她前后文中对待王熙凤与贾蓉的态度来看,至少她没有在意关于这两人的传闻;那秦可卿与贾珍的传闻呢?我们可看后文找答案。

尤氏再正面出场,在书的第十回。这已是秦钟入学贾府家塾后一段时间,即惜春10岁这年的秋季了。这天,尤氏在宁国府接待了一位访客:秦钟同窗金荣的姑妈,璜大奶奶。这位本是为了金荣与秦钟宝玉打架的事儿而来,但见到尤氏以礼相待时,她又只是寒暄问候。当对方问起秦可卿怎么没见时,尤氏回答了很长一段话:

 

(她,指秦可卿。下同,不再重复标注)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班天就懒待动,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
我说他:'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例上来,你就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一家儿来,有我呢。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告诉。’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他,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只管望你链二婶子那里要去。倘或他有个好和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他这为人行事,那(哪)个亲戚,那(哪)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所以我这两日好不心烦,焦的我了不得。
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屈,也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哪)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辱了他了。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你是知道那媳妇的: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
我听见了,我方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我叫他兄弟到那府里去找宝玉去了,我才看着他吃了半盏燕窝汤,我才过来了。
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像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这段话讲完,立马让璜大奶奶对自己的侄儿金荣闭口不提了,转而安抚起尤氏来。紧接着,贾珍进来与客人打招呼,又回避了。待这访客去后,贾珍才回到屋里,与尤氏商议给儿媳看病的事。

从这夫妻二人的对话里看,尤氏与贾珍的关系如何?我认为,至少二人也是互相以礼相待的;而且,尤氏也与贾珍一样,都是真心想要治好儿媳。但从后来秦可卿丧礼时,她称病而不参与理事来看,她一定还是在意秦可卿与贾珍的传闻的——无论是否真有其事。

我从中看到的是:又想要治好儿媳的病,又不是完全不在意“扒灰”的传闻,这就是尤氏的心态。从这个角度看,也就比较容易明白,为何尤氏在秦可卿生病以后的剧情里,都是时而特别关切、时而表现得并不挂心的。

比如,在紧接着的九月初,宁国府因贾敬寿宴而请客的时候(第十一回),尤氏就是一副热情周到、全心招待客人的状态,似乎并无挂心。当她被问及儿媳的病情时,虽也认真回答、也请了凤姐儿去开解病人,却又很快就不停使人去催凤姐儿入席了。

同年冬至刚过,十二月初一,凤姐儿又来探望病人,探后与尤氏坐谈。尤氏这回与凤姐儿的交谈中,就更是冷静多于关切了。秦可卿的病发展到这天,已出现了“回光返照”。

虽然,此后插入了贾瑞的一段故事,是讲到了次年甚至再次年春季的。但联系前后情节,我理解,合理的安排可为:贾瑞这段是插叙;说完他的故事,作者又讲回了秦氏生病当年的下半年,即林黛玉被父亲来信接回扬州后。

王熙凤探病后没几天,同年十二月初的某日,秦可卿在夜里去世。奔丧慰问的人们来到宁国府,就只见到贾珍在会客室大哭、指挥家人安排各项杂事,却不见尤氏。尤氏去哪儿了?书中只从这场丧礼的“大男主”贾珍的角度,交代了一句:


只是贾珍虽然此时心意满足,但里头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



于是,在这一场无比奢华的丧礼中,与尤氏相关的情节,就只有协理宁国府的王熙凤曾令人送“各色细粥、精致小菜 ”来劝尤氏饮食,以及凤姐哭灵时尤氏遣人来劝她节哀了。

按秦可卿十二月初一回光返照,次日或过了几日去世计算时间,宁国府给她的丧礼做了“四十九日消灾洗业平安水路道场 ”,那么道场法事结束,就到了次年(惜春11岁这年)正月二十之后。

尤氏再一次出场,是在惜春11岁这年的贾政庆生家宴上。当皇宫里传出元春封妃的消息时,她与王夫人等在一起,后来便随着贾母、邢夫人与王夫人乘大轿入朝谢恩。

接下来一整年,荣宁二府都在筹备省亲,尤氏必也参与了许多相关工作,但无正面描写。直到惜春12岁这年正月十五,元春省亲,尤氏作为有爵者(诰命夫人),才跟随贾母等长辈一起,按品服大妆起来、随众迎接贤德妃省亲。这场省亲盛事中,尤氏是背景板式的人物,只有一句提到她:

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 

虽只有这一句,但可看出,在省亲这个“大项目”中,尤氏与凤姐负责的工作量相当,地位大约是同等重要的。而省亲之末,在皇妃元春给的赏赐中,尤氏所得也与李纨、凤姐一样,“皆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

仁慈守礼,得到又失去

接着贾家众人继续过正月,然后众姐妹及宝玉搬入大观园、起诗社,到刘姥姥来访、受邀逛大观园等等情节,都没有尤氏的正面戏份。

直到惜春12岁这年秋季,尤氏才又有正面戏份。而且,这些情节联系紧密,在我看来,都是在写她与贾家众人从协作关系好到巅峰、又走向关系被破坏、无以为继的过程。

首先是惜春12岁这年八月底,贾母找众人为凤姐做生日(九月初二),尤氏开始也在被邀请凑份子之列,与李纨一起应承说“我们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两罢。”  接着,因尤氏稳妥能干,她又被贾母委派去主办这场生日宴。尤氏与凤姐的关系在这时更见亲近了,同时也显出她远比凤姐心软仁慈

尤氏因悄悄骂凤姐道:“我把你这没足厌的小蹄子!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又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凤姐也悄笑道:“你少胡说,一会子离了这里,我才和你算账。他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别人,不如拘来咱们乐。”
说着,早已合算了,共凑了一百五十两有馀。贾母道:“一日戏酒用不了。”
尤氏道:“既不请客,酒席又不多,两三日的用度都够了。头等,戏不用钱,省在这上头。”
贾母道:“风丫头说那一班好,就传那一班。”
凤姐儿道:“咱们家的班子都听熟了,倒是花几个钱叫一班来听听罢。”
贾母道:“这件事我交给珍哥媳妇了。越性交风丫头别操一点心,受用一日才算。”
尤氏答应着。又说了一回话,都知贾母乏了,才渐渐的都散出来。

尤氏等送邢夫人王夫人二人散去,便往凤姐房里来商议怎么办生日的话。凤姐儿道:“你不用问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
尤氏笑道:“你这阿物儿,也忒行了大运了。我当有什么事叫我们去,原来单为这个。出了钱不算,还要我来操心,你怎么谢我?”
凤姐笑道:“你别扯臊,我又没叫你来,谢你什么!你怕操心?你这会子就回老太太去,再派一个就是了。”
尤氏笑道:“你瞧他兴的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好。太满了就泼出来了。”
二人又说了一回方散。 

尤氏在后续执行中,将周姨娘、赵姨娘及几个大丫鬟的份子钱都还给了她们,这样善待下人的行事方式,让她在荣府颇受好评。在九月初二这场热闹讨喜的生日宴上,王熙凤虽是主角,但我们也看到了尤氏谈笑风生、挥洒自如一面:

(开席后)贾母不时吩咐尤氏等:“凤丫头坐在上面,你们好生替我待东,难为他一年到头辛苦。”
尤氏答应了,又笑回说道:“他坐不惯首席,坐在上头横不是竖不是的,酒也不肯吃。”
贾母听了,笑道:“你不会,等我亲自让他去。”
凤姐儿忙也进来笑说:“老祖宗别信他们的话,我吃了好几钟了。”
贾母笑着,命尤氏:“快拉他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他。他再不吃,我当真就亲自去了。”
尤氏听说,忙笑着又拉他出来坐下,命人拿了台盏斟了酒,笑道:“一年到头难为你孝顺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儿没什么疼你的,亲自斟杯酒,乖乖儿的在我手里喝一口。”
凤姐儿笑道:“你要安心孝敬我,跪下我就喝。”
尤氏笑道:“说的你不知是谁!我告诉你说,好容易今儿这一遭,过了后儿,知道还得像今儿这样不得了?趁着尽力灌丧两钟罢。”
凤姐儿见推不过,只得喝了两钟。……

尤氏虽跟凤姐儿在敬酒时这样不相让,但她也在凤姐儿酒后来说“预备赏钱,我要洗洗脸去”  时,还是很贴心地点头应承了对方,并为她做好一切。待到凤姐儿乐极生悲,将贾琏捉奸在床、夫妻俩起冲突后,尤氏还在贾母面前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明白,为受委屈的人说了公道话。

惜春12岁这年岁末,尤氏配合贾珍筹办春节时的祭祖和拜年活动,让我们看到,她除了要主持宁国府的年前打扫布置工作,还要同儿媳(贾蓉的续弦)一起打点好送长辈的针线礼物、以及送小辈的金银压岁锞(kè)子。工作量不小,工作成果如何?

腊月二十九,宁国府换好了新春的装饰。腊月三十氏随贾母等人进宫朝贺,一行人从皇宫回来后,便都去了宁国府的“贾氏宗祠”祭祖。祭祖的场面华丽庄重又秩序井然,可见尤氏的工作成果十分令人满意。祭祖后,她招待贾母等长辈和其他亲属在自己上房吃年茶,众亲属欢聚一堂;尤氏留贾母晚饭未果,便随众人到荣国府给贾母等人拜年。

春节,是尤氏等当家人最忙的时节,宁国府都要靠她主持过年事宜。次日,大年初一(惜春13岁这年),是元春的生日,尤氏少不了也要随贾母等人一起进宫恭贺。众人在宫中饮宴后,又到宁国府祭祖,也是尤氏负责一应接待事宜。我们不光能从中看到尤氏理家工作的可圈可点、可靠可敬,还可见她社会地位也维持得很好。

接下来尤氏也不得闲,正月十一“贾赦请贾母等”,尤氏不免须留意,作为自己宴请贾母吃年酒的参照;正月十二“贾珍又请贾母”,这场宁国府宴席自然又是尤氏负责操办了。除了这次宴席,她不免还会如凤姐王夫人等人一样,“天天忙着请人吃年茶酒”。

这样日日忙碌来到正月十五,又迎来了荣国府的元宵家宴,尤氏也与李纨凤姐等人一起出席了。席间,尤氏与凤姐儿更加亲切地互动说笑,表现出这二人关系愈加亲近了。

两天后的正月十七,尤氏依然忙碌,因为宁国府又接待宗亲们回到宗祠行礼,并在最终的仪式结束后“掩了宗祠,收过影像”。然后这天薛姨妈家请吃年酒,尤氏也应出席。

惜春13岁这年春节过后,便接连发生了宫中太妃欠安、凤姐小产、宝玉生病等事。尤氏再出场,是薛姨妈为薛蝌求娶邢岫烟时,贾母请了她来替自己落实“主亲”工作。

贾母吩咐道:“咱们家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从没两家亲家争里争面的。你如今算替我在当中料理,也不可太俭,也不可太费。把他两家的事周全了回我。”
尤氏忙答应了。
薛姨妈喜之不尽,回家来忙命写了请帖,补送过宁府。
尤氏深知邢夫人性情,本不欲管,无奈贾母亲嘱咐,只得应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妈是个无可不可的人,倒还容易说,这且不在话下。

这项工作要与邢夫人打交道,虽然不易,但还是体现出:尤氏在家族中的地位更高了。这个时候的尤氏,与贾母的关系自然也愈发亲近。

于是,当贾家众人因老太妃的丧礼而需赴皇陵时,两府顺理成章地都同意留尤氏在家,照顾两府的家事。这是尤氏家族地位最高的一段日子,她这期间的表现是这样:

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上下也只剩他一人料理,再者每日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的夏初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所以也甚操劳。

文中明写了尤氏守礼而勤勉,却也用下人们“无了正经头绪”的情况,来暗写了她宽纵下人,并没有有效手段避免手下人出问题。后来,尤氏也是遣发十二个小戏子的主要决策者之一,她与王夫人商定后也不忘通知养病中的凤姐儿,这让她仁慈而守礼的形象更加突出了。

惜春13岁这年春末,宝玉15岁生日那天,尤氏接待过前来行礼的宝玉后,还出席了大观园红香圃的平儿生日宴。与弟弟妹妹们在一起时,她虽与李纨一同肩负家长责任,但也是最开心的。次日平儿还席,尤氏也来出席,还带了两个活泼的年轻侍妾来,让她们去找香菱等人玩耍。再次体现出尤氏与贾珍的侍妾们相处和睦。

在这次的大观园宴席之末,尤氏收到了贾敬去世的消息。作为宁国府此时唯一的当家人,她一力承担起了一切的责任,并妥当地安排了各项工作。也是在这回的安排中,她因到贾敬停灵的铁槛寺守灵,便请了继母和两位妹妹来宁国府帮忙看家——这便为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开了头。

奔丧赶回的贾珍,虽也称赞尤氏的处理很妥当,但当他与贾蓉贾琏等人商议尤二姐的事情时,他与尤氏的不平等便明白地体现出来了

贾珍想了一想,笑道:“其实倒也罢了,只不知你二姨心中愿意不愿意。明日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老娘问准了你二姨,再作定夺。”
于是又教了贾蓉一篇话,便走过来将此事告诉了尤氏。
尤氏却知此事不妥,因而极力劝止,无奈贾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顺从惯了的,况且他与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们闹去。

可以说,贾珍一回来,尤氏尽力维持的良好局面就遭受了贾珍等人带来的巨大破坏。自此,尤氏与族中众人的关系,开始走向无可挽回的崩坏,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与王熙凤的关系。

因贾琏与尤二姐的婚事,尤氏在凤姐来理论时百般赔罪、安抚凤姐,这是二人关系由好向坏的一个转折点;一段时间后,尤氏又遭遇了尤三姐和尤二姐、以及尤老娘的丧事。这一系列的变故,都让她更加无法与王熙凤愉快相处了,二人间几乎只剩下了表面和睦。

到了惜春15岁这年八月初,在贾母八旬寿宴之末,尤氏在大观园门口见到守门之人不在岗,使自己的丫鬟银蝶去门房里问责,却被两个婆子言语冲撞。可见,尤氏此前虽在荣府受各方欢迎,但她很难维护自己在荣府的权威。

凤姐儿秉公处理此事,绑了这两个婆子,预备等寿宴结束便送去给尤氏发落,以整肃规矩。谁知却被受下人挑唆的邢夫人(凤姐的婆婆)插手了,寻机当众发话、让凤姐儿下不来台。在这场戏中,尤氏与凤姐往日的亲近明显是荡然无存了:

(此前尤氏在大观园中时已经生过很大的气,众人劝慰了才没有继续发作,但当凤姐儿在众人面前窘迫地向她解释这件事时,她却说)
尤氏也笑道:“连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
凤姐儿道:“我原为你脸上过不去,所以等你开发,不过是个理。就如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来,尽我开发。凭他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这又不知谁过去没的献勤儿,这也当作一件事情去说。”
王夫人道:“你太太说的是。就是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他们为是。”
说着,回头便命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 

尤氏这回面对凤姐儿的不高兴,却再没有像凤姐儿过生日、或凤姐儿为尤二姐来找她时那样,通情达理地去迁就对方了。从她的发言中足可感受到:她就是在冷眼看着王熙凤这回吃亏。不知尤氏心里,是否还会为自己两个早逝的妹妹感到些报复的快意?

此后,因王熙凤和李纨接连生病,尤氏虽没参连夜抄检大观园,但她白天还是会来帮忙照管荣府家务。这天,她探望过养病的凤姐后,又遭遇了她与惜春关系恶化的一场重头戏。这段的具体细节我们在惜春篇(<-可点复习)中讲过,本文更正一点:惜春跟尤氏这场戏,时间应是惜春15岁这年,旧文计漏了尤二姐尤三姐故事所占的时间。

从惜春处气愤离开的尤氏,本想去王夫人处,却被随从告知王夫人在接待甄家来的人不方便,于是她就到李纨处去了。从尤氏这回与李纨的相处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李纨眼中,尤氏一直是和蔼可亲的,所以她今日情绪不佳也特别明显。作者借尤氏洗脸时丫鬟之间说规矩的事儿,再次表现了尤氏待人宽厚,以及她对繁文缛节的厌烦: 

尤氏道:“你随他去罢,横竖洗了就完事了。
炒豆儿忙赶着跪下。
尤氏笑道:“你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
李纨听如此说,便知他已知道昨夜的事儿,因笑道:“你这话有因,谁作事究竟够使了?
尤氏道:“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死过去了!” 

这天的尤氏,在心理描写和发言中,处处绕不开贾珍的荒淫和自己处境的尴尬。她在惜春处时,“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是因为她一直知道贾珍的荒淫无度,可自己实在无从改变,只能寄希望于不要引起他人议论。而到了李纨处,尤氏一句“你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虽是指着面前的小丫头说的,却明显是在以自己的立场说“夫家”,即说贾珍、贾惜春。

在尤氏看来,贾珍荒淫无度却好摆族长排场,无疑是讲假礼假体面到顶峰了;而贾惜春虽才15岁,却也只看重虚名虚礼,而与自己、与丫鬟入画这样无大错的身边人都毫无真情可言,故也是在讲假礼假体面。

但按照她与李纨的亲近程度,她也不敢直说,李纨再问,她便含混将话头引到昨晚的查抄事件上去。直到探春到来,直爽地说开了话,才让尤氏感觉到一些可靠,她才敢把自己跟惜春发生的事儿说出来了。

同一天的晚饭时间,尤氏前去侍候贾母吃饭完毕,回到宁国府后,顺路去偷瞧了一下贾珍为父守丧期间私开的赌局。从尤氏边看边与银蝶等人所说的话中也可看出,她并不赞同贾珍的做派。可她也只能私下吐槽一下

尤氏因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赌之人所乘,遂向银蝶众人道:“你看,坐车的是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马自然在圈里栓着,咱们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钱与他们,这么开心儿。”
……
尤氏在外面悄悄的啐了一口,骂道:“你听听,这一起子没廉耻的小挨刀的,才丢了脑袋骨子,就胡唚嚼毛了。再肏攮下黄汤去,还不知唚出些什么来呢。”
一面说,一面便进去卸妆安歇。  

紧接着的次日,是惜春15岁这年的八月十四,贾珍想着守孝(须守3年,此时为第2年)的规矩是十五不能过节,于是就在十四这晚安排宁国府的人月下吃酒。结果发生了宁府祠堂的异响,预示着荣宁二府的衰落无可挽回。

但贾珍依旧醉生梦死,尤氏也实在无暇多想,她还是勉力承担着分配给自己的工作任务。比如,在王熙凤因病缺席时,就是尤氏在这年的中秋家宴上主要陪侍贾母。但是,这年的荣府中秋家宴人虽不少,气氛却格外凄清,尤氏终究还是无法让气氛欢乐热烈起来,最后只能劝老人家回去休息了。

前八十回里尤氏的故事,就只到这里了

过于从夫,白白陪葬

八十回后的故事里,尤氏又有哪些经历呢?我梳理的结果大致如下:


接下来的一两年间,在经历了荣府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之后,尤氏配合王熙凤等人完成了金玉联姻、探春和亲的大事。虽然无缘劝回私下出家牟尼院的惜春,尤氏却也和其他家长一样,曾以为联姻与和亲会带来家道好转。

谁知此时少人居住的大观园起了闹鬼的谣传。贾赦不信邪,一天约了贾珍,强带姬妾仆从等人到园内游玩,遇到树丛里藏的锦鸡突然飞出,众人都受到了惊吓。贾珍回到宁国府后,就因受惊而大病起来。

尤氏忙于经管贾珍养病,无暇顾及其他,她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还好她有银蝶尽心照顾。岂知很快贾珍在朝堂被参,宁国府获罪、抄家。尤氏在混乱中力保了自己和银蝶的安全,借助焦大向荣府求救。后来,因她不曾牵涉贾珍贾蓉的案件之中,被贾母使人接到荣府居住。

但很快判决结果出来了:因勾结官员大行贪腐、纵仆行凶等罪,贾珍原世袭的宁国公爵位、连同宁国府产业及仆从,都被没收充公,贾珍贾蓉被处死;尤氏诰命被除。

尤氏就此一文不名,又跟王熙凤的关系难以修复,这让她在荣府非常尴尬,她只能寄希望于尽心侍候贾母、以得一席之地。在宝钗嫁入荣府后首次大办的生日宴上,尤氏强自镇定,听贾母安排行事,却不由自主地不停想起从前熙凤、宝玉的两场生日宴来,虽然那两回席上也只有家人亲属,但今昔气氛天差地别,令她泪下。

谁知贾母很快去世,尤氏的希望宣告破灭。她自知没贾母在,自己在荣府权威不足、如今也无钱施恩,又一直身体不适,于是干脆托病不承担任何事务了,只靠银蝶照顾自己养病。

到贾琏要求休弃王熙凤的时候,尤氏才勉力出席了族内的会议。她见到了王熙凤害死尤二姐的罪证,本以为至少可为妹妹报仇了,谁知一队官兵突然杀到荣府抄家,说贾赦身犯大案。

尤氏主仆与荣府内眷们一同被抓,还在病中的她,受不了接连的打击和牢狱的折磨,很快在狱中去世。只有银蝶为她送终。



我理解,尤氏是典型的“活在关系里”的人,她比别人都更加依从于自己在家庭中、家族中所处的关系。对善于社交的她来说,良好的人际关系似乎是她的立命之本。

所以,当她曾经营起来的与王熙凤的关系、与荣国府的关系都一一遭到破坏时,她便越来越“无戏可唱”了;到她与贾珍的夫妻关系、与贾蓉的母子关系,因抄家而荡然无存时,她又无法彻底自救,最终只能如宁国府的一切昂贵装饰一般,给贾珍父子陪葬了。

想想,曾经这对胡作非为的父子不在家时,尤氏虽遭遇了公爹贾敬去世,但她一个人当时负责照料荣宁两府、并安排贾敬的身后事,可都一一得体应对了呀!我理解,在尤氏的生存逻辑里,一定要找她自己造成的隐患的话,就只有“没留意给下人们立威”这一点罢了。可即使这点做到了也没有大用,因为关键还是在于:贾珍父子一回家来,就接连挖坑、埋雷,让尤氏精心维系的生活秩序不断被毁,向着灭亡一路狂奔!

细细观察尤氏,我发现她与同样八面玲珑的王熙凤很不同,她更多地心怀善念,希望自己能广结善缘,故总选择避免作威作福。这让她与热衷于作威作福的贾珍,形成了一个奇妙的组合:一个是自大而荒淫无度的丈夫,另一个却是顺从而慈悲理智的妻子。

如果薛宝钗嫁给的不是宝玉,而是另一个自恃高贵、无所顾忌的权贵,那么,她的婚后故事大约就会与尤氏相似吧。

所谓“贤妻”,不过是盛时被奴役、衰时被陪葬的一个精致傀儡。

荒谬吗?可这,就是男权+阶级压迫横行的社会里,反复上演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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