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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 | 写给自己

 顺其自然h 2023-05-13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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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育忠

1991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戏剧文学系,曾任文化部艺术司戏剧处处长、艺术司副司长,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一级巡视员。主要作品有桂剧《七步吟》,京剧《将军道》(合作)、《屈原》,越剧《李慧娘》,著有剧作集《太平湾》。《七步吟》入选《百部优秀剧作典藏》。

生长在一个普遍不爱读书的年代,为了生活、为了糊口,高中毕业就去了浙江金华市婺剧培训班当学员,毕业分配到浙江婺剧团做演员。那时做演员辛苦自知,不仅要上台演出,上街吆喝卖戏票,还要爬梁上柱地装台,累了病了最奢侈的营养品是冲杯白糖水,下乡演出睡的都是稻草通铺,遇上大冬天,一觉醒来满地雪花……受身边年轻老师的影响,开始尝试学写当时十分时兴的小小说,居然偶尔也能发表几篇……后来神经质一般,早上五点多起床背唐诗、读宋词,立志报考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在义乌的一个乡村演出完,独自一人踩着雨后泥泞的小路去赶几里外的火车,待到杭州时,一轮血红的旭日映入眼帘……由于专业考试临时从北京转到杭州考场,贴心的监考老师临时从浙江艺校借了蜡版和油印机,给刻印了一份试卷……尽管专业考试如愿以偿,但高考文化成绩离录取分数相差三十多分,只凭专业考试成绩被侥幸破格录取。四年大学时光,说实在的也没下过很大工夫,只是硬着头皮读了点书,写剧本完全是凭着自己的舞台感觉。

八年没有写剧本了。这对于一个骨子里还算流淌着戏剧血液的人,是多么的沮丧、无奈……其间,曾有好的题材因此而错过,也曾有灵光一现的创意被放弃,久而久之,不想写、不愿写的念头充斥全身毛细血管,但终于还是拿起笔来。

明代传奇《红梅记》自问世以来,以极具传奇色彩的故事、鲜明而生动的人物形象和俊雅的文辞,备受评论家关注。后世的《红梅阁》《西湖阴配》等传统戏曲剧目,均从它改编删润而来,专演裴舜卿、李慧娘的故事,在舞台上盛演不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京剧、昆曲、梆子、蒲剧、秦腔、川剧、越剧、豫剧等剧种都曾移植改编,在主题提炼、人物塑造、表演艺术等方面各有千秋,为广大观众所喜爱。可以说,这些艺术成果既为我们开展新的创作提供了丰厚的资源,也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创新的难度——对已经受到观众认可的故事进行全然不同的讲述,对已有深厚群众基础的人物形象进行“陌生化”处理,无疑是向人的思维定式和审美习惯发出挑战。

长久以来,许多改编自《红梅记》的剧目将爱情题材和反权奸斗争的政治题材相结合,歌颂裴舜卿和李慧娘的爱情,赞扬裴、李二人的家国情怀和不畏强权的高贵精神。这些剧目往往以李慧娘为重要刻画对象,对她生为佳人、死为厉鬼的离奇故事进行描绘,对她的美丽、痴情、正义、勇敢进行深度发掘和精心演绎,使一个极具斗争精神的女性形象深入人心。《鬼辩》《放裴》等折子广为流传,“鬼魂李慧娘”对于喷火、水袖、扇功等戏曲技艺的运用,大大增加了剧目的观赏性和艺术性。而裴舜卿,往往以被李慧娘救赎的形象存在,虽然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但终究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如果不是李慧娘的鬼魂使用超常的能力,他哪里能伸张正义?从这一角度来说,他的人物形象较为扁平。窃以为,裴舜卿作为被李慧娘大为赞叹的“美哉少年”“壮哉少年”,其人物光彩,不该如此黯淡。李慧娘为了裴生甘愿从生到死、从人到鬼,也说明裴生具有巨大的人格魅力,他的人物形象值得我们进一步塑造和提升。《壮哉少年》试图另辟蹊径,以裴舜卿为主角的初衷,即在于此。说了这么多,其实归结起来,就是简单的几句话,过去写鬼,现在写人。化厉鬼复仇只是善良老百姓的一种美好愿望,而大写的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也许很多人会问,今天重塑《红梅记》,并以裴舜卿为主要人物,有意义吗?写裴舜卿这个头脑简单、愤青加刺头的所谓的气节真的有意义吗?除了搭进去两条人命,有何实质改变和意义?南宋落败不是贾似道一人造成,贾似道不过是南宋荒唐一帝赵祺养的一条虫,杀了此虫国势能变?三言两语,还真被问住了。

裴舜卿的美哉、壮哉,是多重的。身为太学生,他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其外形和气质必然符合中国古代社会对于文人的想象,那是一种儒雅俊朗的才子之“美”。他还具有浓厚的爱国情怀,疾恶如仇,不畏权贵,宁折不弯,这又使他身上多了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英气和敢于抗争到底的阳刚之气。外在形象与内在精神的结合,使得裴生英姿勃发,不同凡响,乃至于李慧娘初次见识到他的才情与勇敢便不由得发出“壮哉!少年!”的惊叹。这一声惊叹,出乎天然,发自肺腑,却引发了裴、李二人的悲壮故事。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的故事里,裴生不再是受李慧娘及其鬼魂保护和庇佑的文弱书生,而是变被动于主动,充分彰显了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的骨气、义气与侠气。贾似道想以富贵荣华为诱饵,笼络裴生,裴生不为所动,断然拒绝,贾似道又欲以裴、李二人有私情为借口,“成全”二人,裴生对此怒不可遏,绝不忍受屈辱,是为“骨气”。李慧娘与裴生虽仅有一面之缘,但二人志同道合,惺惺相惜,慧娘为救裴生而死,裴生痛不欲生,又愧又恨,立誓要为慧娘讨公道、为人间除奸佞,并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是为“义气”。为了沉冤昭雪、惩恶扬善,裴生韬光养晦,忍辱负重,蛰伏一年,男扮女装,成大事而不拘小节,终于手刃仇人,伸张正义,是为“侠气”。这样一个为知己、为苍生,不惧死、不贪生,敢于为理想付诸行动的人物,才是我心中的壮哉少年。

写《壮哉少年》,是送给自己的礼物,顺便再证明一下自己,八年没写剧本,尽管写得生疏生涩,但基本功尚在。写到最后,还是要告诫自己几句:不要去写跨艺术门类的剧本,不要去碰自己不感兴趣的题材,不要去祸害本已伤痕累累的院团。

当然,自己也没有那份才气。

(本文刊发于《剧本》2023.5  责任编辑:许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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