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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游洁的随笔《母亲,愿来生不再相见!》

 黄石新东西 2023-05-14 发布于湖北


母亲,愿来生不再相见!   

游洁  

你本应是娇柔的兰花,却把自己活成了倔强的野草。  

——题记  

一、  

母亲是在八月的那个夏日早晨,倒在紧邻我家的半山腰上开荒出的一块菜地里,旁边躺着锄头和水桶,各种菜蔬水灵鲜嫩,生机盎然。     
父亲赶去时母亲已不省人事,望着瘦小孱弱的母亲,父亲老泪纵横:“真是可怜啦!”          
我们姐妹闻讯赶到,飞快把母亲送到了医院。医生询诊时,我们只道是母亲起得太早,五点钟就起床,像每天一样,去义务打扫附近防空洞门前街坊四邻纳凉休息的巷道,和无人管理的公厕,还上山拾掇菜地,加上又没吃早餐,又累又饿加上闷热,所以晕倒了。         
医生给母亲量血压,高压竟达180,这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不知母亲从哪天起竟承受起了血压高的折磨。当天下午,母亲颅内大出血陷入重度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啊!我的母亲!!!我们的世界瞬间崩坍!  

二、  

母亲大名曹幼兰,乳名小妹,大冶牯牛洲人氏。生于上世纪的一九二七年,十八岁嫁给父亲,从此开始了辛苦的婚后生涯。          
在西塞山乡间,由于母亲特别勤劳能干,被推选为生产队妇女队长,并入了党。这在当时属凤毛麟角。        
一九五八年,父亲进大冶钢厂当工人,母亲也来到黄石,当过居委会主任,当过区里临时工大队长。  
别看这都是芝麻绿豆官,却每天上门来各种求助者络绎不绝。有时候近半夜还有人纠缠着不走,非得让母亲应下所求。母亲不急不恼总是笑脸相迎,倾听来者诉说,陪着别人笑,也陪着别人哭。        
最后,总会想方设法解人所难,人家千恩万谢而去。  
那是母亲的高光时期!      
两年后,因为没有文化,母亲的职位被取代了。  

三、  

三年灾害时期,为了让全家八口人吃饱肚子,母亲象一只老母鸡,到处觅食。  
一个秋日,带着大姐爬上高山去砍柴,竟意外发现乱石荒草中有一块几近蓝球场大的平展洼地。母亲喜出望外,第二天赶忙带上锄头和豌豆种,挖掘整理后,把豌豆种下去。         

次年阳春,母亲和大姐又上高山。那块无人打理的地上青绿生翠,竟结满了豆荚!连禾带荚捆下山来,居然摘下满满一篮子豆荚。         
母亲也时常和父亲到别人挖过的藕塘捡漏。象是淘金一般,把别人挖过的地方重新翻过一遍,捡拾别人不要的藕梢子和藕结头。那挖过的烂泥塘里险象环生,深一脚,浅一脚,举步维艰,母亲有一次险些溺了下去。      
半天辛苦,捡了大半篮子藕梢藕结,回家洗净,在瓦盆擦成末,做藕圆子,可以吃好几顿呢。        
因为母亲的吃苦能干,我们全家在灾荒之年很少忍饥挨饿。多年以后,大姐总是动情地说,她最感谢的是母亲在她正长身体的时候没让她饿过肚子,现在那怕年事已高,身体底子依然还不错。  

四、  

父亲是炼钢炉前工,最辛苦的工种。加上受过工伤,身体一直不太好。家里体力活基本是母亲承担。  
每次去到几里外的煤厂买煤,母亲都在头上扎一条旧毛巾,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衣裳,让我帮她推板车,那时我正上高中,是女孩子最爱美的年龄。见母亲打扮得这般老土,觉得好没面子,极不情愿。      
看着母亲弓腰驼背地拖着那一满车煤,整整六百斤啊!我真惊叹,母亲这不到九十斤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每逢周末,母亲还上山砍柴。有时候,母亲爬上高山,钻进荆棘林中,砍那些又长又粗又干燥长满刺疙瘩的荆条,是火大又耐烧的柴禾,但砍起来却非常棘手。       
天已擦黑,家人都等着吃晚饭。可母亲左等不回,右等不见。想去接她吧,又不知她去了哪座山,走的哪条路。父亲又担心又生气,恨恨地骂道:真是个贱命!         
终于,暮色四合时,那垛高高的小山似的柴荆和被压得弯着腰的瘦小人儿出现了。此时的母亲,身上的衣服、手上的手套破洞百出,疲惫不堪,真真的让人心疼。       
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心疼,反而认为母亲真傻,自找苦吃。

五、  

一九六四年,母亲到大冶钢厂下属的一所子弟小学当炊事员。        
母亲从做白案学起,到处拜师学艺,专心揣摩研习。做馒头、包子、水饺、炸油条、炸面窝,硬是做出了厨师的水准。        
接着又学红案,各种炒菜,煎炸烹烩,学到最后,街坊邻居家里办婚宴,都要请她去掌勺。       
母亲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学校老师集体转正,作为炊事员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也被破例的转了正。      
干到五十岁退休,本可以歇口气了。可一家国营副食品店又来聘请母亲。        
大姐深知炊事员辛苦,劝母亲别去。母亲开始也很犹豫。但架不住那个单位三天两头的上门,并且还给母亲送来当时非常稀罕的生日蛋糕。一辈子受不住别人对她好的母亲被感动了。        
于是,早餐、中餐,每天花样翻新。吃得副食店的人个个心满意足,赞不绝口。越是有人夸,母亲就做得越来劲。就连旁边肉食店、日杂店的营业员也来请求搭伙。       
多少冬日清晨,天还漆黑,我们还躺在热被窝里沉睡时,母亲却冒着严寒深一脚浅一脚踽踽独行在清冷的街道上。几度盛夏酷暑,当我们吹着空调电扇,还叫苦不迭时,母亲却面对火烤汽蒸,挥汗如雨。    
一口气干到了六十岁。  母亲的背越来越驼。而且是往一边驼。这是长期干体力活,而且挑担子不会换肩造成的。       
唉!母亲天生就是劳碌命,仿佛一天不干活就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六、  

每逢周末,是母亲最为忙碌的日子。头天便打电话询问我们姐弟回不回来。若是回来,周末一大早母亲便挽着个大竹篮,上街采买鸡鸭鱼肉,蹒跚着提回家。        
待我们到家时,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笑脸相迎:“回来了,累了吧,快去歇一下。”我欣然接受,忙去房间床上躺下。        
唉,年纪轻轻的我那时候不晓得哪来那么多的瞌睡。完全不知道体恤劳累的母亲,去帮厨搭把手,而只是一味的坐享其成。幸亏有大姐在帮衬着母亲。       

待满桌美味佳肴上桌,全家大大小小十几人一起围坐,山吃海喝,大快朵颐。母亲却只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歇着气。        
那只超大的瓦罐煨好的排骨藕汤或排骨海带汤,被母亲给我们一人盛上一大碗,到最后,母亲只剩下一小碗已全没内容的清汤寡水和残羮剩饭。            
一年一度的春节,父母亲早早准备年货,打糍粑,炸肉圆,炸藕夹,做鱼丸,炸鱼块,炸豆腐泡,炸撒子,炸兰花豆,炒花生忙得不亦乐乎。        
吃罢年夜饭,母亲便把林林总总的吃食,加上大冶钢厂发的带鱼、鸡蛋、水果等丰盛的年货一个儿女家装上一篮子,让我们带回家过年,我们竟连谢谢都没说过。  
想来真是罪过,我们这群如狼似虎的儿女们!  
          

七、  

母亲一生共生育七个子女,只存活我们三女两男。在三个女儿中,母亲其实是比较偏爱我的。无论是我结婚时丰厚的嫁妆和婚后每月对我的生活补贴。  
那年生下女儿后,母亲体恤我初为人母之难,便让祖母来帮衬我带孩子,做家务。而母亲则是既要上班,又要操持全部的家务。        
不仅如比,母亲还每月给我十五元钱,作为祖母的生活费。这简直是让我无语!别人家是花钱请保姆,而祖母是无偿地帮助我们还要倒贴,要知道十五元钱在当时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资呀!          
这样的母亲养育的儿女该是何等地体贴孝顺?!  
但我对母亲关心和体贴,却不及其对我们的万分之一。         
母亲生前,仅穿过我买的寥寥可数的几件衣服,并非是我小气,只是每次想为母亲买衣裳,母亲总是一口回绝,说她有衣裳穿。于是我也认为,母亲并不缺钱。父母虽从大冶钢厂退休后分别又找了份工作,拿着双份的工资。因此,在左邻右舍中算是家境殷实的,母亲想买随时可买。
       可是,愚钝的我哪能想到,父母一辈子克勤克俭,既使手头再宽裕,也舍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  
母亲临终前身上穿着家居的圆领衫,棉布长裤。裤子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那是染坏了的次品布做的。          
母亲去世后很多年里,常目睹身边的闺蜜朋友为依然健在的高寿母亲,买东买西,嘘寒问暖,真感觉心被一次次的揪了般难受。 

八  

我与母亲亲密有间的另一个原因是,母亲与祖母的关系。  
婆媳关系大概是世界性难题,每当母亲与祖母发生龃龉,我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祖母一边,认为祖母是弱者。祖母年轻丧夫,独自把父亲养大,我们姐弟五人,也都是祖母带大的。         
记得年少时,若听到母亲在背后议论祖母,忿忿不平的我,立马会转身去告诉祖母,祖母自然会生气。有一次,我在告状时,恰好大姐在场。年长我七岁的大姐呵斥道:“你是生怕家里太平了,这样的说是说非?!”吓得我立马闭嘴。         
母亲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脾气燥。有时由于事多辛苦,难免急躁,直扑笼通。如父亲所说:“事也做了,亏也吃了,还得罪人。”         
正因为这些,母亲在我眼中是个强势的媳妇,我对她的感情,远不及对柔弱的祖母。有时候为了维护祖母,甚至跟她发生争吵,有时还不理睬母亲,气得母亲直抹眼泪。          
一次,母亲幽怨地问我:“你难道不是我亲生的么?”        
如今回想起来真的是太不懂事了。长辈两代人之间的是非恩怨并不是非白即黑。作为晚辈,应该是两边劝和安抚,怎么能火上浇油,激化矛盾呢?        
唉!如果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也许母亲和祖母生命中的不快和遗憾就会减少许多,只怪我开悟太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才有所顿悟。

九  

母亲,您太累了!您为儿女吃尽世间千般苦,却不忍儿女受到半分累!过度地身体透支让您枯瘦如柴,油干灯熄。  
就在母亲去世前的两个月,一过路瞎子算命,说她活不过七十岁。
       母亲忧伤的告诉了大姐。大姐宽慰道:“别听他瞎说,您不是刚和父亲一起做了七十岁吗?”          
父亲比母亲年长,办七十岁的寿诞是以父亲年龄计算的,而离母亲生日还差四个月。竟让瞎子一语成谶!      
我的苦命的母亲!如今大多数老人都活到八、九十岁。您却早早离开了人世,让我们子欲养而亲不待,何其悲哉,痛也!          
坟前烧纸千万张,不若生前一碗汤。母亲哟,您走的那么怱忙,那么干脆利落,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您生怕拖累了儿女,让我们为您端茶倒水,调羹奉汤的机会都没有,真让我们愧不堪言,泣不成声!     

   
母亲呵,若是生命真有轮回,我不希望与您再见!  
因为,我不配,做您的女儿!
      母亲走的时候,她驼了半辈子的脊背竟然平直了!这倒于我们悲痛中有了一丝慰藉。我女儿说,外婆是干活累弯了腰,现在解脱了,所以脊梁挺直了。  
母亲,那就希望您一直挺直脊梁,下辈子,做一个世间最幸福最快乐的女人。  
天佑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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