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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接到家里的电话 特别在深夜

 老五讲故事 2023-05-15 发布于山西

灵魂因记忆而不灭,因回忆而永恒。短短数年,我失去了数位至亲。

这让我陷入无限的悲痛,更让我对死亡感到无比的恐惧。我并非恐惧死亡让自己的生命短暂,而是恐惧亲友们的永久离去的那深深的无力和恐惧,我如同瞬时间被抽走了全身的血液和氧气,立即瘫软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与这个世界完全失去联络。

但这种短暂的无意识的窒息感会很快恢复,惟恢复的那一刻,才是精神和肉体撕心裂缝的痛苦的真正开始。

我近来很怕接到家里的电话,之前却很期待。因为情感沟通的缘故,家人之间的联络从来甚或很少借助通讯工具。往往是我每周打给他们,他们几乎从不主动给我电话。特别在我在外地求学的那几年,亲友们都尚年轻且健康,不会有这类伤感的消息。

我第一次接到父亲主动打来的电话,是大伯已经处于弥留之际,让我尽快处理好手头的事情,随时准备回去奔丧。我很庆幸当时手头并没有无法割舍的工作,于是连夜赶回去,见到了大伯最后一面。

自那之后,我看到父亲的来电就头皮发麻,双腿发软,那手机似乎有千斤重,连手都不住地颤抖起来。在心惊胆战中接通电话,倘没有坏消息,我便如同获知天大的喜讯一般,总要高兴一阵子。但往往事与愿违,父亲主动打给我的电话,带来的都是不太好的消息。

2019年的10月,我刚刚从老家回到我谋食的城市不久,父亲于深夜来电,接到时我早已被惊得魂飞魄散!果然,父亲于电话那头用疲惫又颤抖的声音,最大努力压抑着情绪,尽可能平静地告诉我,母亲突发脑中风,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让我尽快赶回去。

接完电话我早已不知所措,内心如同海啸一般翻江倒海,大脑也早已经停止运转,忽然冷静,忽而痛苦,过一阵又愤怒,愤怒这世界的不公……好在我太太还算理智,班我订了最早一班的动车,一夜无眠,至天不亮赶紧奔赴车站,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来到了母亲的病房。

我在病房里熬了三十多个日夜,总算看着母亲康复并从病床上坐起,见证她走出病房,在走廊里接受医生和护士的祝福。此时,我尽管很累,内心却感到无比轻松。

仅仅一年之后,父亲又来电,让我给二伯打个电话——只是让我打个电话,我心下却早已明了——二伯常年受病痛折磨,饶是孝顺懂事的小妹并不告知我们,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去挽救二伯,只希望他能多留在这世间一分钟,却依然无法阻挡二伯大去之日的到来。那通电话很及时,我已经流泪好几次,总是无法调整好情绪,我觉得我不能给二伯留下不好的状态,让他胡思乱想。良久,我终于平复了悲痛的心情,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二伯打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个电话。电话的那头,他的声音依然沙哑,但是我却能听得异常清楚。他关心我的身体,关心我儿子的学业,关心我们一家在外工作和生活得好不好。

不几日,父亲打来电话:二伯走了!那种撕裂灵魂的痛苦又一次缠绕着我,浸润着我。于是,又是最早的一班动车,又是一路的悲痛无言。待到了灵堂前,我几乎已经无法站立,心如刀绞,大脑已然不能思考。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对死亡产生了极大地恐惧。我无法面对死亡,无法面对白色的对联和五颜六色的花圈,看到一身白衣的孝子们,我立即转头到一旁,根本听不得唢呐那高亢婉转又悲凉的曲调。我频繁地在网络上搜索,人死会去到哪里,不断地搜寻着答案,却往往毫无结果。我知道,我并非想要一个真实的结果,或者我只是想要一个我想要的结果,以此获得些许的安慰。

我终于能感受马克·吐温先生竞选州长时候的心情,报纸上关于他的负面消息铺天盖地,以至于他看到报纸就心生恐惧,总觉得那报纸下面藏着剧毒的响尾蛇;而我对于家乡来的电话,也感到了同样的恐惧,以至于我接到家里的来电,也总觉得那手机里面会窜出剧毒的响尾蛇,吐着血红的信子,露出剧毒的尖牙。


我自欺欺人地在睡下之后把手机关掉。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让我内心更加矛盾和惶恐,万一我遗漏掉重要的事情呢?可是接到电话是不好的消息怎么办?而我最终还是遗漏掉了。父亲在2023424日夜间给我打来电话,而我正关闭着手机。无奈之下,他只能打给我太太,并让她转告我:五爸不在了!

我又一次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悲痛,身体和心理再一次被深深地打击。我当时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我也赶紧去世吧,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人间的痛苦了!

我知晓五爸生病,是在初春回到老家的时候,当时五爸的病情尚并不严重,还能站立和行走,坐在病床上,跟我一如既往地聊天。我当时总觉得,这病情尚不至于对他的生命造成太大的威胁。因为我彼时已经自学了多年的中医,对于五爸此类情况有着自己的见解,我固执甚至颇为自信地认为,老家的医生医术并不高明,他们的技术手段也并不先进,误诊的概率很大。这些因素让我坚信,五爸的病情远没有医生所说的那般严重。

因为我当时还有很多工作,顶紧要的是要去趟南京,如果并不太着急,我完全乐意守在家乡,多陪陪他几日,几月,甚至更多时间。可是我不能推脱这个行程,这于我很重要,于是只能把他托付给两个弟弟,希望他们能好好照顾五爸,也希望五爸很快就能好转起来。

南京尚未成行,五爸已然离开了。而我却因为掩耳盗铃地将手机关机,没能第一时间接收到消息。等我回到家里,已经到了下午。灵堂之下,两个弟弟孤伶伶地身着孝衣,跪守在五爸的灵柩之前。我的情绪又不受控制地崩溃起来,那种极端的情绪又一次撕裂了我的内心。

我根本无法从这种极端的情绪中走出来,每每躺在老家的床上,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枕头早已经被眼泪浸湿。

父亲反而安慰我:“你到了这年纪,就该接受这样的事情。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当然无法接受,五爸身体虽说不至于太好,却也绝无大毛病,我离开家乡的时候,还总是幻想,将来我衣锦还乡,五爸一定须发尽白,拄着拐杖在家门口笑盈盈地迎接我。可惜,这样长达二十多年的幻想最终还是破灭了。

我在心里写了一幅挽联:

天道有道,仙山有幸迎道骨;

至亲是亲,乡土何故葬亲人。

我希望他能在天界享受幸福,依然乐观,依然微笑地看着我,依然那么善良和有趣。魂灵因记忆而不灭,因回忆而永恒。他们都会永恒的,我坚信!我也希望,尚年轻的我们,父辈健康一些,再健康一些,不必让我们过早地经历人世间最痛苦的离别!

2023515日于山西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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