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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散文作品—《太阳是酒精燃烧的光》

 萧逸帆520 2023-05-17 发布于湖南

太阳是酒精燃烧的光

/邵约

都说晴天万物复苏,是个好天气,可是阳光洒在身上让我无处可逃的感觉,是我第一次那么讨厌晴天。

姥爷的家住在四层楼上,是那年拆迁之后分的一套房子之一,像是很多独居老人一样,他的屋子里充满了酒精,隔夜的饭菜和潮湿的肮脏味道。每次我去的时候都忍着自己的恶心,还要忍着自己的冲动去和他打招呼,然后找借口跑到楼下和弟弟一起玩耍,每次我再回来就会换了一种味道,是饭菜的味道和洗刷过的房间味道,那是妈妈和姨妈的功劳,但是我总觉得靠近姥爷的时候,他身上还有一种发自肺腑的酒精味道。

他总是看着老旧的电视节目,用最先进的电视看着几乎要被淘汰的电视节目,就像是他努力挽救自己不被时代所淘汰一样。我总是扶着他上楼梯,他一步一步的上楼梯,不想让我扶着,用两只手抓着栏杆,一步一步地向上蠕动,我有时候甚至会怜悯他,非要装成强硬的样子,怎么会有这样不识好歹的老人,老人就应该拄着拐杖,然后卑微的牵着我的手,就像是松开我的手他就会化为草木里一具野狗的尸体,任由蚂蚁与长虫的啃食。可是姥爷就是不用我搀扶,我只能碰着他的胳膊肘,感受着我用力就会粉碎的骨骼。

姥爷总是会做一些破烂,他会捡来或者砍下一段一段的树枝,裁剪刷漆之后变成一根拐杖。真是可笑,自己又不用这些拐杖,反而被我和弟弟拿来当玩耍的玩具,每次看着他又捡回树枝来我就嗤之以鼻,拐杖根本没有撑住他残破的身体,只是撑住了我和弟弟无聊的周末罢了。他还总是和我说,最好的就是桃木,这样的一根完整的桃木可以撑住重物,而且桃木上的肿瘤刚刚好能握住,甚至还可以辟邪。有什么用?还不如用塑料的,好歹浸入不了他的酒精味道。

所有人都以为我对他是真的很好,表哥是个叛逆的人,他不想看到姥爷,弟弟又觉得电视比姥爷好看一万倍,只有我知道陪着他。是啊,所以他们不知道姥爷总是偷偷给我钱,没有让他们任何人看到,真是个傻老头。他总是叫电视里的那个人“一把手”,总是宣传毛主席多么伟大,到底是时光机没有发明出来,不然我一定回去看看他到底当年是中了什么蛊,居然至今念念不忘,用他苍老的手指着他和天安门的合照,仿佛和毛主席是多么患难与共的兄弟一样,其实就是一个信徒,只能看着屋顶的信仰叩拜,希望可以赐给他一丝阳光,可能他也和我一样讨厌晴天,他可能时常在想天空为什么不是红色的吧。

后来我上学了,他在大清早的时候来到我家里,我走到他家里都要半个小时,他是用了什么力量走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临走的时候闻到的是一股酒精的味道,是我最讨厌的白酒。妈妈诧异的招待他,他却走进我的房间,从他破旧的靠着他心脏起搏器的地方掏出来一块布包着的钱,我只是觉得开心,谁会嫌钱多呢?我假装推脱了两下之后收下了这些钱,后来这些钱分散到各种地方去了,可能辗转反侧到他的手里他还想攒着给我吧。

在机场的时候,最后一道安检的时候他被拦了下来,之后的路他想陪我走,但是我庆幸他不能跟上来,我可不想再去弄掉我一身的酒精味道。我排队进去的时候,回过头来招了招手,他很高,挡住了我的光线,逆光的时候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只知道他用右手挥了挥,那是他最时尚的手势了,然后我没有留恋的回头了,再也没有见过他。

偶尔在学校的时候,我会和家人通话,可是我很少想起他,只有一次我问了一下,妈妈没有告诉我,让我回来自己看他,我就知道他肯定出事了,但既然让我回去看他,肯定是活的好好的,毕竟他当时装心脏起搏器的时候医生说可以活十年,十年可不短,足够我弟弟长大成和我一样大,足够让他认识到自己多么腐朽,然后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化石一样的老人。

我可不想回去伺候他。

放假的时候,我回到了家里,妈妈带我去姥爷家,一进门我就知道不对,家里没有那种让我厌恶的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尘的味道,是那种属于沉寂的味道。妈妈告诉我他死了,我转过头去看着镜子里的我,想要压住我上扬的嘴角,却惊讶的发现我自己嘴角没有上扬,甚至是想要上扬都做不到,妈妈开始哭了,她让我很烦。姥爷是忽然死去的,是好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复发直接死去的。真是个庸医,居然这都能搞错,说好的十年最后也只有两年半罢了。

妈妈在我身后哭的很惨,我很烦,因为我知道我鼻子刚才酸了一下,我说了一句生死有命之后就没有作声了,妈妈一会就不哭了,说让我来收拾一下姥爷的东西,她在电视机下的柜子里翻找,那种地方只有长满白毛的茶叶和几包我爱吃的粗粮饼干,扔了也算不得什么。只有我知道,擅长做破烂的姥爷在阳台外面的沙发底下放着自己的钱,我伸进手去果然摸到了,拿出来一看是几个红包还有一些零散的钱,应该是压岁钱,我打开上面写着我名字的红包,果然还是我的最多,他只知道我陪伴他,却不知道我早就想要让他成为一块化石。我和妈妈说了一句要去舅舅家之后就走了,我没有想到在那个房子里我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收获。

这是个晴天,我走到妈妈看不到我的地方之后,忽然又翻涌上来一阵情感,真是可笑,我怎么会对他有遗憾,我努力的抑制着自己往前快步走着,直到我的牙咬不住我的嘴唇。我哭了出来,我蹲在地上,阳光很烦人,让我无处可躲,我尽力的用手臂去挡住刺眼的光,路过的人停下来看我,递给我一片纸巾,现在好了,我因为他变成了乞讨的人,要是阴雨天就好了,这样我就有理由伤感了,自古谁会在晴天伤感成这样?

我真的很不喜欢他,他就是个顽固的老人,他就是让我不想靠近,他在我记忆里留下的酒精味道我一直忘不掉。可是我就是很遗憾,我没有看到他火化的样子,我想他身体里那么多的酒精,可能烧的更旺吧,会不会烧起来像太阳一样刺眼而烦人。我给他烧纸的时候偷偷舔一下带来的他最爱喝的白酒,还是那么难喝,像是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在我跪下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他在向毛主席磕头,我诚恳的想要他回来,但是这种痴心妄想怎么可能会成真,那是我泪腺挽回不来的东西。他被埋在他最爱的桃树下,深深地扎根于他的身体之上,像是他用酒精麻痹着这棵桃树,结不出果子的桃树,最适合砍来做拐杖。

他真是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我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什么样子了,我现在有点怜悯他了,他最喜欢的外孙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唯一记得就是那股子酒精味道,让我在想念他的时候,会想起我的厌恶,带着这样的情绪怀念他,是不是对他的大不敬,我想。

我不会成为他这样的人,等我死去的时候一定记得刨开我的心脏,一定会有一股酒精的味道,在地狱里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我想起他那张脸,在十八层的地狱之中寻找,在阎王面前由他为我洗去灵魂的肮脏。




作者简介:

邵约,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戏剧与影视学在读硕士研究生。多篇剧本获奖,热爱文学与影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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