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3夜 总是被挤兑的有钱人 文 / 白水 徼天之幸,鄙人始告无罪也 ——蒋抑卮 有钱人总是要说明一下钱是怎么来的,即使没有人问你。 在绍兴时卖酒,到了杭州,先也是卖酒,后来卖绸缎。伯伯和爹确有做生意的天分。听说阿爹少年学徒时,两只手能一起拨弄不同的珠子,做不同的运算而且准,但不认识几个字。 于是,我就成了富二代,而且是小儿子。可能是个传统,不管什么优了,总要想着仕,至少是要念念书的。还好,我对读书是有兴趣的,尤其是古文字方面的。 一个人的二十五六岁,很奇妙。一个小我十几岁的文学家说,“二十五岁后继续写诗,不能单靠才华”。我二十六岁那年,是一九〇一年,辛丑年。次年,我去了日本,计划进武备学堂。文部省有规定,自费生不得学军事。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才学了经济科。 家业原是交给我哥的,但他走得早。我回来,接下了这副担子。 再后来,我成了一家银行的大股东、三董事之一。 ◉浙江兴业银行将大楼印于该行礼券之上。浙江兴业银行大楼由著名的华盖建筑师事务所设计建造。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一日上午,我人在上海,接到了一封电报,说是昨天夜里,武昌起义了。三年前,我担任大股东的银行,才创了上海分行、汉口分行。大家说,要保住汉口分行,保住汉口分行,就是保住杭州总行;大家说,要保住汉口分行,需要现款一百三十五万。十一日,大家决定先运过去十万,十二日,汉口、汉阳大火,银行钱庄很多都停了,浙江兴业银行汉口分行也暂时休业了。 什么“停业”“休业”“歇业”……还不就是要完了的意思。消息到了杭州,总行所在,成了“汉口兴业银行倒闭了”,这谁又能稳坐呢?提存的提存,兑钞的兑钞。 大概,钞票发了六十万,活期存款五十万,各类票据三十万。库存有三十万,上海分行接济了十万,同时把存在别家银行的款子都取回了。为了缓和态势,我还让阿爹担着家里的银子去银行,可惜没用。真金实银抵过一切花招,何况…… 十四、十五,两日,兑出了七十多万,即将空了。从大清银行浙江分行和两浙盐运使署借了三十五万,算是救了急。到十八日,所发行的钞票、活期存款几乎兑尽。有些定期存款要提前兑出的,也兑了。 ◉浙江兴业银行纸币自宣统元年(1909年)第三版开始,纸币正面出现了三位著名历史人物 这还没完。 汉口商民拿着汉口分行的票子,到了上海,要兑。不能不兑,杭州的事情刚平息,如今三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道理是这道理,根底上本也是一家。 上海分行这一局的缺口是八十五万。并,汉口不能指望了,杭州也指望不能了,再能借,再肯借,又能借来多少呢。 说是湖南独立了,又听说清廷要南下剿匪了。消息之真假虚实来不及再探,真切的是沪上人心之惶惶。同业者多告休止,捕房来询上海浙兴开门是不开门,开门的话,可以派增派些捕警,来维持一下秩序。 营业是要营业的,心是这么想的,可这主要看库里的钱,十月末,库存只有三万多,拿出我的私产和从外商那里借来的钱,倒可以撑一下,能撑多久,心里是没数的。 ◉蒋抑卮像 讲这故事时,我自然是挺过来了。而我想说的是,我的一生,几乎是可以用这十二个字概括的:因时局而起的,也因时局而落。 ◉汤寿潜像 十一月五日,杭州光复。浙江军都督是汤寿潜,我哥的大儿子的太太是汤都督的二女儿。简单讲,汤、蒋两家是姻亲。 那时候,江浙联军打南京,发饷用的是银元。汤都督令,浙省三库(藩库、运使库、粮道库)之银,皆由浙兴总行代为转运至上海。 钱到了上海,上海的人群也就散了。 ◉1909年摄于日本东京。鲁迅(前排左一)、许寿裳、蒋抑危(前排中坐者)等合影。蒋抑危对《域外小说集》的出版予以资助。 就停在这里吧。我知道即使你听说过我,也不是因为这些。 而是因为我的朋友(还有他弟弟)和他给我起的外号“拨伊铜钱”。 本期编辑: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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