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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说他是“好人”,却为何不予以重用?|人物

 良辰美景奈何天 2023-05-19 发布于内蒙古

曾国藩与人聊天时,对一些人的评价非常高,如说李鸿章有“英雄气概”,李鸿裔“性格恬淡、为人质朴而雅致”。但得到“好人”评价的,则只有程桓生一人。那是同治六年(1867)九月十七日下午,当赵烈文问到程桓生的为人和表现时,曾国藩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好人,心地颇坦白。”

在曾国藩众多幕僚中,后来当了大官的不知有多少,然而让人不解的是,既是曾国藩门生,又早在咸丰三年(1853)就加入湘军集团的程桓生,到曾国藩去世前,却只做到按察使衔的代理两淮盐运使,虽跻身副省级行列,但使用程度明显不如其他幕僚。

一次读《曾国藩全集》,偶然在一份批示里看到一句话,才猛然醒悟到:曾国藩没有重用程桓生,原因很可能就在“初政即偏于私昵”这句话中。

曾国藩书法手迹

批示是写给程桓生的,当时他被派去江西督销局主持工作。这是曾国藩第一次让他独立负责某项工作。“私昵”一语源自《尚书》:“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德,惟其贤。”意思是:不要把官职授予自己亲近的人,唯一看重的是能力;爵位不要赐予德行不好的人,唯一看重的是贤德。说白了就是要任人唯贤,不能任人唯亲。

程桓生初次走上领导岗位,就大搞任人唯亲,私心如此严重,曾国藩以后对他的使用,自然十分慎重,因为私心重的人是不堪造就的。

  “咱们死在一堆如何?”  

程桓生,字尚斋,祖籍安徽歙县槐塘,嘉庆二十四年(1819)生于扬州。程桓生不仅出身盐商世家,而且槐塘程氏及其后裔是清代江南四大盐商之一。

程桓生天资聪颖,6岁就能写诗,道光二十九年(1849)拔贡,次年朝考第一,时任礼部侍郎的曾国藩为阅卷大臣,程桓生由此成为曾氏弟子。

咸丰元年(1851),程桓生试用为广西桂平县知县。就在上年的十二月初十,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军在桂平金田村发动起义,此后一年半时间内,他们主要在广西境内同清军作战。

咸丰二年(1852)夏季太平军冲出广西,进入湖南后,桂平形势依然严峻,主要是饥民闹事此起彼伏。程桓生虽然疲于奔命,但终因疏防失职而被参劾革职。

咸丰三年(1853)曾国藩在衡州筹建湘军水师,奏请广西代招水勇,由曾经担任过桂平知县和浔州知府的李孟群统带入湘。李孟群是人才济济的道光二十七年(1847)丁未科进士。

曾国藩与丁未科进士的渊源本来就很深,李孟群到广西任职后,又积极镇压从湖南转战广西的李沅发起义军和围剿追堵太平军,因而更加受到曾国藩的器重和赏识。

由于程桓生与曾国藩和李孟群都有老关系,被革职后又无事可干,而在衡州练兵的曾国藩事事需要人手帮忙,朝廷却不安排人员,全靠自己想办法解决,于是李孟群做了广西水勇统将后,就让程桓生综理营务,由此不仅李孟群成了湘军元老之一,而且程桓生也是曾国藩弟子中最早加入湘军集团的人。

程桓生加入湘军集团后,不仅很快被撤销了处分,恢复了原职,而且咸丰四年(1854)八月下旬湘军攻占武汉后,连续击败太平军,取得了一系列骄人战绩。经曾国藩多次保荐,到当年十一月,程桓生还获得了直隶州知州的候补官职。

程桓生能够咸鱼翻身,固然是曾国藩大力推动的结果,但更重要的是遇上了湘军节节胜利的好时机。不久,曾国藩即遭遇九江之败。此后几年,湘军在江西被打得七零八落,曾国藩也步入了精神上最痛苦、事业上连遭挫败和人生道路最为灰暗的阶段。在这种情况之下,程桓生的境遇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咸丰十年(1860)湘军大本营搬到毗连皖、浙、赣三省的前哨阵地祁门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局面。军事上屡遭困厄,已使曾国藩的情绪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烦躁不安状态,而恼人的人事纠纷,又一波接一波地将他的精神推向崩溃边缘。在祁门期间,不仅忠心耿耿的幕僚李元度与他闹翻,得意门生李鸿章借口离去,而且最忠实的粉丝和最贴心的朋友冯卓怀,也不能体谅曾国藩的艰难处境和糟糕心情,一听批评即拂袖而去。

曾国藩

无日不处于惊涛骇浪之中的祁门大营,人心本来就不稳,李元度、李鸿章、冯卓怀等人的相继离去,更是加剧了湘军内部的恐慌气氛,不少人于是偷偷收拾行李放进船舱,做好随时逃命的准备。曾国藩见人心已散,不可强留,便心生一计,声言愿走者发给三个月薪水,危险过后仍可回来,他不介意。他这样一说,原来想走的人反倒不好意思再开口,只得提心吊胆留下来。

然而危难之中见人心。程桓生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只知道埋头做事的文职幕僚,却坚决留下来与曾国藩同生死、共患难。曾国藩好友欧阳兆熊的《水窗春呓》,就真实记载了当时的严峻形势和曾国藩茕茕孑立的处境:由于“祁门军中,贼氛日逼,势危甚”,所以进入咸丰十一年(1861)以后,“幕府仅一程尚斋,奄奄无气”。

程桓生不仅自始至终留在曾国藩身边,而且做好了随时牺牲生命的准备,有一次十分悲壮地对前来看望曾国藩的欧阳兆熊说:“咱们死在一堆如何?”

  初政即偏于私昵  

渡过祁门难关后,程桓生跟随曾国藩先是迁到东流,而后移驻安庆,直到同治二年(1863)秋天被派往江西督销局主持工作。在此之前,曾国藩还保荐过程桓生两次,第一次由知府提升为道员,第二次赏给正四品封典。

江西督销局是曾国藩设在南昌的一个盐务管理机构,设总办一人,例由候补道员担任。盐官历代都是肥缺。曾国藩把程桓生放下去,掌管一省盐业销售,既有几分公义,也有几分私爱。公义是,程桓生从小受家庭耳濡目染,对盐业管理很熟,本人也小有能力,办事又牢靠,不用他用谁?私爱是,他毕竟是曾国藩的身边人,有好处容易得到。

要去一个部门主持全面工作,第一件事情是搭班子。可能是为了方便工作,也可能是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完全出于私心,总之程桓生带去的四个随员中,竟有三个歙县老乡。曾国藩一看他的组阁名单,就发现问题,于是在来文上挥笔批道:“前此浙盐运西之时,局中似友多而员少,且局员亦不尽由本部堂给札。……此禀随带四员,而同县占其三,皆因私情胶葛,不能摆脱。同人之道,于野则亨,于宗则吝,以其私狭也。”

曾国藩说的“浙盐运西”,是指咸丰五年(1855)淮盐浙运一事。以前淮盐都是直接水运到江西和湖南等地销售,长江航道中断后,只能奏请户部批准,先绕道浙江,再往西运到江西和湖南。当时负责此事的郭嵩焘、周腾虎等人,所带随员“友多而员少”,那是没办法,因而可以理解。如今可不同,湘军地盘和队伍都扩大了,可用之人遍地皆是,如果再搞任人唯亲那一套,就是假公济私、作风不正,当然不应该,要批评。

曾国藩因此批评说:你程桓生平易近人,办事干练,是一个能干事且能干成事的人。唯一担心的是你做事抹不开情面,常常顾了私情忘了公义。比如盐商到督销局联系工作、申领销售指标,你却常常暗中做好人,公开或半公开地给关系户提供便利。这样做已经明显不公,而你带去的四个随员,竟有三个歙县老乡,这不是私心太重又不知道避嫌是什么!《易经》说:“同人于野,亨;同人于宗,吝。”意思是,平等对待和广泛团结各阶层人士,遇事就会亨通顺畅,任何艰难险阻都能安然度过;如果只局限于宗族之内相互交往和抱团取暖,必然使人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行事也肯定艰难。冲破闭塞局面的最好办法,就是广泛团结志同道合的朋友。

曾国藩接着又拿出自己的事例告诫程桓生:“本部堂治事有年,左右信任之人,湘乡同县者极少。刘抚部院相从三年,仅保过教官一次。近岁则幕僚近习并无湘乡人员,岂戚族乡党中无一可用之才?亦不欲示人以私狭也。”意思是我居官多年,身边极少湘乡老乡。现在官居陕西巡抚的刘蓉,既是我的密友,早年又在我的幕府工作过三年,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但我也只保举过他一次,并且只是保举教官。此外,这些年我身边任用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湘乡人。难道是我的亲戚朋友和老乡同学中没有一个可用之才?当然不是。这样做,无非是不想让别人戳脊梁骨!

程桓生信札手迹

最后曾国藩又苦口婆心开导说:“该道(程桓生时为候补道员)初政即偏于私昵,将来徽商在江者颇多,恐纠缠不能自主。人非太上忘情,亦谁能尽免于私?特徇私而漫无裁制,则不可;徇私而认为分内之事,认为理直气壮之事,则更不可耳。”

曾国藩确实不是唱高调。他也承认,凡人都有私心,要完全大公无私,圣人都做不到。但如果徇私而漫无节制,甚至理直气壮,就大错特错,绝对不可以。所以曾国藩特别提醒和开导程桓生:你初次走上主要领导岗位,就大搞任人唯亲,以后在江西做盐业生意的安徽人越来越多,还怎么处理好和他们的关系?

或许是针对自己的老秘书,所以曾国藩的批评虽然蛮严厉,话也说得很直接,但语气还是很亲切的,就像面对面谈心聊家常,既苦口婆心,又语重心长,既良药苦口,又很有人情味,不打一点官腔,抵触情绪再重的人,看过之后相信都会有所触动。

  私心重的人不堪造就  

曾国藩的批示虽然毫不客气地指出了问题,也充分讲明了道理,但对程桓生却没有提出希望,好像不指望他改正错误。这是为什么?

答案就在同治二年八月二十七日的《致沅弟》信中:“尚斋之札(任命状)久发,渠(他)又禀带随员数人矣,万难更改。万与程之才亦互有短长,其无坚强之力,则彼此相同。江西开局并非甚繁难之事,所虑者,淮引不胜邻私,行销不旺,非尚斋所能为力耳。余有一告示稿,抄寄弟阅。此外则尚斋当可胜任。”

这封家书与批示写于同一时间,曾国藩也将批示内容抄给曾国荃看了。从信中的失望语气看,程桓生上任之前,曾国藩不仅有过诫勉谈话,而且当面指出过他的私心过重问题,但他就是不改!再说,程桓生到江西督销局主持工作,做的是官商,搞的是垄断经营,工作不难开展,至于打击走私,维护江西盐业市场秩序,不让邻省私盐侵占本地市场,则不是程桓生一个人所能办到的,上任时有什么必要带一帮狐朋狗友前往?

总之在曾国藩看来,程桓生这个人虽有他的长处,但也存在致命弱点,既私心过重,又缺乏坚定意志,要指望他改正错误,是难之又难的,既然如此,就不作公开指望了。

曾国藩信中写到的“万”叫万启琛,咸丰四年加入曾国藩幕府后,长期负责筹饷和盐务工作。万启琛和程桓生虽然各有优点和特长,但共同不足是公私不分,立场不坚定,工作容易被私情所左右。

九月十八日,曾国藩即采取补救措施,派人去江西协助程桓生工作,说得好听是加强江西督销局领导力量,说得不好听是“掺沙子”。

正因为程桓生的私心比较严重,所以同治三年六月湘军打下金陵(南京)后,一干人等加官晋爵,曾国藩虽也为程桓生申请了嘉奖,获得了副省级按察使加衔,后来又让他代理过两年时间的两淮盐运使,但直到同治十一年(1872)曾国藩去世,按察使衔一直是程桓生的最高职衔,而他的三个前任郭嵩焘、丁日昌和李宗羲,都是做了两淮盐运使不久后就分别重用为广东巡抚、江苏布政使和江宁布政使。

这一切都说明:曾国藩做事很有分寸,用人很讲原则,不会乱来。他可以在经济上给予程桓生丰厚回报,也可以在政治上帮他获得一定奖赏和荣誉,但就是不推荐他担任更高职务,更不会让他出任军政要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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