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峡散记 ①我所见的三峡，从中峡巫峡始。 开门见山。 ②船从汉口开，次日中午过沙市，停四五小时又起锚。直到黄昏，还是原野平间，江流浩荡，暮色中更显得浑重。我想不出三峡是怎样开始的，便去问过来人。据说山势逐渐高起，过了宜昌才见分晓。日程表上写明第三日七时左右到下峡西陵峡，尽可放心休息。 宗璞的山水游记，受徐霞客游记影响，计日按程，道所亲历，主观抒情文字极少，语句简练，风格俊逸。 ③等我再出来时，两岸有丘陵起伏，满心以为要到三峡了，不想伙伴们说“西陵峡已经过了！屈原和昭君故里都过了！” 屈原和昭君故里是西陵峡附近的秭归县。三峡的山水养育出名垂青史的两位文化名人，他们也为三峡增加了许多人文底蕴。郭沫若曾写道“秭归胜迹溯源长，峡到西陵气混茫。屈子衣冠犹有冢，明妃脂粉尚留香。” ④我好懊恼。“百里西陵一梦中。”我说。  ⑤天灰蒙蒙的，雨点儿在空中乱飞，据说这是标准的巫峡天气。我们在云雾弥漫中向前行驶，忽然面前出现两座奇峰，布满树木，呈墨绿色。江水从两山间流来，两山后还有山，颜色淡得多，披云着雾。江水在这山前弯过去了，真不知里面有多深多远！这就是巫峡东口了，只觉得一派仙气笼罩着山和水。人们都很兴奋，山水却显得无比的沉静，像一幅无言的画，等待人走进去。 长短句交错使用，人们的闹与山水的静形成鲜明对比，接着又把沉静的山水比作一幅无言的画，真是“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⑥船进入巫峡，江流顿时窄了许多。两岸峭壁如同刀削，插在水里。（比喻手法，形象贴切地写出两岸峭壁的陡峭挺拔。）浑浊泥黄的江水形成了一个个小旋涡，从船两边退去，分不清究竟向哪个方向流。面前秀丽的山峰截断了江流，到山前才知道可以绕过去。绕过去又是劈开的两座结构奇特的山峰，峰后云遮雾掩，一座座峰颜色越来越淡，像是墨在纸上渗了开来。（好一幅古韵的山水画。）大家惊异慨叹，不顾风雨，倚在栏边，眼睛都不敢眨一眨。我望着从船旁退去的葱葱郁郁的高山，真想伸手摸一摸。这山似乎并不比船闸远多少。 通过动作、心理从侧面烘托出三峡风景如画。 ⑦据说神女峰常为云雾遮蔽，轻易不肯露面，人们从上船起便关心是否有缘得见。我看到了。我早就知道神女会见我的。（ 作者自己期待三峡美景，却移情于自然，写山水“等待人”，神女峰“见我”。自然与人形成互动，让期待之情愈发深切。）那山峰本来就峻峭秀奇，在云雾中似乎有飞腾之势。就在峰顶侧，站着一个窈窕女子，衣袂飘飘，凝视远望。怎能相信她是块石头！再一想，她本是块石头，多亏了人，才化为仙女，得万人瞻仰；才有她的事迹，得千古流传。（写出了神女峰的人文色彩，历代人们瞻仰神女峰，神女峰的事迹，千古流传，赋予神女峰以历史底蕴和人文色彩。）薄薄的淡灰色的云纱缠绕着仙女和峰顶，云和山一起移动，人们回头看，再回头看，看不见了。 神女峰云雾遮蔽，难得一见，而作者有缘得见，文思泉涌。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⑧快到巫山时，一只货船自上游疾驶而下，船上人大声喊着，听起来像歌一样萦绕在峡谷中。临近时才听清他喊的是：“道谢了！道谢了！”原来是大船为免小船颠簸，放慢了速度。“道谢了！道谢了！”喊声随着船远去了。（船上人“道谢了”的喊声，尽显长江儿女的豪气。）忽然想起《水经注》上对巫峡的总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在游览中将自然景观与历史文化相关联，体现了中国山水游记的传统审美意趣。）现在没有猿啼了，却有人的喊声在峡谷中撞击，充满了和自然搏斗的欢乐。 ⑨过了巫山县，驶过黛溪宽谷，便是上峡瞿塘峡。上峡只有八公里，仍是高山重嶂断岸千尺，很是雄浑壮伟，只不如中峡灵秀。出夔门时，据说滟滪堆就在脚下，还有传说为八阵图的礁石也炸掉了。人，当然是要胜过石头的。 议论。人赋予自然意义，人高于自然。 ⑩五月四日上午到重庆。距一九四六年过此地，已是三十九年了。这里不仅是物是人非，物也大大变迁了。夜晚在码头候船，江中也有万家灯火，大小船只密密麻麻，好一派热闹气象。这晚皓月当空，距上次见此山城月，已近五百回圆了。 ⑪五日从重庆返回，顺江而下。次日上午到奉节停泊，由一小汽船带一条座船，载我们到上峡中风箱峡看纤道。小船行驶在长江里，两岸的山显得格外高，直插入云，水中旋涡急转，深不可测。 为后文舟上惊险场景埋下伏笔。 ⑫小船正驶在江心，上游飞快地下来了一只货船。船上人高声喊着，还是唱歌一样。忽然一声巨响，小船猛地歪了一下，许多人跌倒了，有的人头上碰出血来。两边船上都惊呼，又有人喊话，寂静的江心一时好不热闹。原来那货船把小汽船和我们的座船之间的缆绳撞断了。那货船仍在喊话，顺着急流转眼就不见了，下水船是停不住的。我们的座船在江心滴溜溜乱转，我正奇怪它到底要往哪边行驶，忽然发现它不能开，只能随旋转的水而旋转，不免心向下一沉。幸亏小汽船及时抛过缆绳，很快调整好了，平安驶回“扬子江”号。回船后大家都有些后怕，座船上没有任何工具，若冲下去，只有撞在礁石上粉身碎骨了。想来江流吞没的英雄好汉，不在少数。 ⑬而吞没的尽管吞没了，几千万年如水流去。人渐渐了解了江河，然而究竟又了解多少呢？ 小船在水中遇险，作者深切体会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 ⑭船过秭归、香溪，是屈原、昭君故里。滚滚长江，（本文和《赤壁赋》均用“长江”来喻指流逝的时间，将自然观察与哲学思考融为一体，意蕴悠远。）每一段都有中华民族可歌可泣的历史遗迹，以“扬子江”号的速度，怀古都来不及。而我们的绝才绝色都出于此，也是天地灵秀之所钟了。 写出了三峡历史遗迹之多，赋予山水以历史厚重感，表达了作者对三峡的山水文化的由衷赞美。  ⑮船驶出西陵峡口，顿觉天地一宽。见峡口两峰并不很高大，这是因葛洲坝使水位提高了。峡口山上有亭台。众人如蚁行其上，显然是一公园。（文章在清丽晓畅的语言中，插入如“蚁行其上”“五百回圆”等古朴雅致的表达，具有明朗而又含蓄流畅且有余韵的独特美感。）远见大堤拦截，各种横杆竖线，我们又回到了红尘。 作者在经历三峡，特别是西陵峡时为自然所征服，追忆历史，而现在突然走出三峡，天地扩大，有从自然走入现实的感受，表现的是对三峡景色的不舍。 ⑯峡口两山老实地站在江中，船仍随水东流。我和我的记忆，也随船漂远了。 航程结束时，作者认识到了自然对人文的滋养，同时也感受到人力的伟大。 来源：1985年5月下旬（有删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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