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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赖支队”威震太行山,一晚锄奸百余人

 茂林之家 2023-05-25 发布于湖南

晚年,央视记者来采访我,说:“秦司令,想问问,你革命一生,最艰苦的是什么时候。”

我说是山西搞敌后抗战的时候。

女儿畹江听后不理解,在大家想来,最难肯定是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这类的。

但对于我来说,红军再苦,你有组织,有战友,还有连长、营长、团长层层负责。

而在太古县,就我一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

那时我刚刚2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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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8月25日,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

部队变化番号、开往前线抗日,都是没二话可说的,但我们面临一个现实的问题:换帽子——由红军帽换成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帽。

天呐!过去国民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见了戴青天白日帽的我们就打。

感情上不能接受。许多战士都拒绝戴青天白日帽子,有的还用脚踩。

但一个命令下来,没办法,还得戴。

1937年9月6日,我们在石桥镇召开了抗日战场的誓师大会,129师近一万人在雨中伫立,由陈赓同志主持“换帽子”。

帽子戴在头上,眼泪流在脸上,那一会儿工夫,部队哭成一片。

换完帽,大部队徒步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准备挺进到晋中太行地区,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

我的新任务是到太谷县去当游击教官,实际上就是去组织队伍。

第二天下午,三四点钟就到了寿阳车站,只见车站上到处是人,败退的军队、伤兵、家属,乱糟糟的。

几道铁轨上,摆满了火车,目标大得很。敌机隔一会儿就来投一次炸弹。

我一看情况不对,当机立断,跳下火车就跑。

还没跑出车站,又有三架敌机过来扔炸弹。飞机飞得很低,眼见炸弹就像是冲着自己的脑壳扔的。

我跳进车站附近的一个掩体里。飞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一共9架次,轮番轰炸,炸了我一身泥巴,但没伤着皮肉。

轰炸完,我回到原来乘坐的车上一看,连人带车都是稀烂,惨不忍睹。我的行李也被炸得无踪无影了。

我索性不坐车了。白天开动“11号”徒步,到天黑就守在路边扒火车。兵荒马乱的,也没人检票,扒上去一觉睡个痛快。

天亮跳下车,继续步行,很快就到了太谷县。

找到县长拿出介绍信,对方得知我是“老”红军,很重视,邀请我参加他们当晚一个重要的接风宴。

没想到贵宾没来,我摇身一变成了主宾,一顿丰盛的接风筵席就由我来消受了。

这是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参加这样花里胡哨的筵席,我感到有点拘谨,主要怕出格,丢咱红军的脸,连菜都不敢随便吃,不知道哪道菜是看的,哪道菜是吃的。

绝大多数菜从前连见都没见过,当然不懂吃法了,只好看县长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他怎么吃,我也怎么吃。

此次县衙赴宴,可以说是我在交际方面受到的第一次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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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谷县之前组建有一支抗日人民武装自卫队,200来人,都是些学生兵。

我这个大老粗,管了一帮学生娃,缺文化的,要教育一帮有文化的,下面的戏该怎么唱,我当然是有压力的。

但,我也有我的法宝。

我虽然讲不出深奥的军事理论,我有的是亲身经历,真实感受。

我把理论原则与战斗故事结合起来,敌进我退是怎么退的,敌驻我扰是怎么扰的,哪一次敌退我追,追得他如何如何……

这样一讲,效果出奇地好。既深刻又通俗,既形象又生动,那些学生娃坐在台下眼睛瞪得老大,听得入迷。

我这个教官的形象,在他们的心目中渐渐地就有了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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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的秦基伟

还没等我整顿好这支学生兵,日军占领太原了。太谷县政府稀里哗啦跑得没了踪影。

12月6日,我们集合队伍于夜间摸进县政府,那里已是空荡荡的没有人了。剩一批还没运走的武器、棉被和军衣,我满满地装了几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县城。

当时也不知太行山在哪里,反正东边有山,就往东边走。

第二天,太谷县城沦陷了。

当天晚上,支队正式宣布改称“八路军太谷游击支队”,我任司令员。

队伍拉出来,我的任务算完成了一半。最终能不能跟我进太行山,还不好说。

别看他们干革命是头一遭,革命的理儿却知道得不少,不光是中国的事,连苏联是怎么闹革命的他们都知道。

队伍里是高度的民主化,你说今天下午干什么,他们就要开个会,研究一下能不能干。

你要批评一个人,弄不好他们也要开会,斗争你。

有的女同志早晨起床又是梳又是抹,我很看不惯,一张口说两句,她们就群起而攻之,要改造我的封建旧脑筋。

因为是民主,吃饭就有自由,大家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有伙房做的,也有自己做的,还有跑到老百姓家里换东西吃的,五花八门。

偶尔有人外出执行任务,那更是洋相百出,让人哭笑不得。这帮学生娃,夜间行军一是害怕,二是看不见,要打火把。

那我当然不能允许,之所以夜间行动,就是怕暴露目标,一打火把,那跟白天行动有什么区别呢?

在我的坚持下,饭统一吃了,火把也没打成,但他们斗争我也斗争得不轻。

有时候七嘴八舌,批得我直想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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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带那样一批知识分子,真是艰难得很。

刚去几个月,师部要我们去执行破路行动,很多同志不情愿。说他们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军人,军人必须执行命令,这一条他们还没养成习惯。

这一点,我的态度很明确,既然是八路军的游击队,军人就得执行命令,这点绝不含糊。

在我各种做工作后,破路任务完成了。

问题又来了,支队几个负责人要把队伍带到沁州去。

我的任务是把队伍拉到太行山,要是去了沁州,不是没完成任务吧?

无论如何不能去沁州。

我一下急了,也是急中生智,想出一个 “假传圣旨”的招数。

辗转找到可靠的人,去晋中特委弄了封假信。

第二天,信送到政委手里,他很重视找我商量,我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说:“既然是特委有指示,我们就按指示办吧。”

执行特委的指示,谁敢含糊啊?就这样,我把队伍“骗”到了石拐镇。

当时谁在石拐呢?129师徐向前副师长,我西路军的老首长。

我算是有了靠山。主力部队严谨的战斗作风,紧张的生活秩序,给游击队很大促进。

尽管困难重重,我仍然很喜欢这些学生兵。他们有文化、有思想、有朝气、有热情,优点是很多的。

他们的缺点是暂时的,一旦走上了革命的正轨,他们会比我们这些工农出身的同志更有优势。

别看我成天板着脸,卡着腰,一副威严的样子。但从心眼里讲,我对这些知识分子是敬重的。

不仅操心他们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行军脚打泡了,我烧热水给他们烫脚,一个一个地给他们挑泡。

那时候枪不多,物以稀为贵,女娃娃平时没枪吵着要枪,一到行军,又嫌重扔给我。我这个司令要扛好几支枪。

那些女孩子年龄都很小,还有个小学生,只有十二三岁。

我这样一个工农干部领着一群知识分子,可以说是陷入了文化人的重重包围之中,这又不能不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俗话说,近朱者赤。

你周围都是有文化的人,你能不受到感染熏陶吗?他们强迫你动脑筋想问题。

我想,他们现在尊重我,服从我,是因为我有作战经验。再过些年,他们经过实战锻炼,经验有了,又有文化,就是栋梁之材。

而我们这些人如果继续没文化,仅凭匹夫之勇,那不是要被时代淘汰吗?

说起学习,之前还有一件事对我触动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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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1933年,我在红四方面军部警卫团当团长。

一天上午,见团部几个红军战士拿着线,这里拴一下,那里挂一下,也不知道忙什么,所以没过问。

停了一会,这几个战士一直把线绳子牵到我住的那间屋子里,其中一个战士递给我一样东西,两头弯弯的,黑黑的,光光的,手榴弹般大小。

我问这是什么东西,一个战士说,你到耳朵边上就知道了。

按他说的,我把一头放到耳边,这下可了不得,吓了一大跳。这黑咕隆咚的玩意里怎么会有人说话呀?

我以为这几个战士变戏法开我玩笑,板下脸来要训人。

他们让我先别发火,说这是电话,郑部长正在里面跟我说话哩。

我将信将疑,但又不敢马虎,总供给部部长郑义斋那么大个首长,要是真在里面说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疑疑惑惑地又把那东西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可不还真是郑部长在里面说话。音是听见了,话却没听清,连听带猜, 好像是让我带人执行一项任务。

郑部长问我:“明白了吗?”

我只好回答:“明白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

放下那玩意儿,我就吆喝警卫员备马,飞奔30里,赶到总部找到郑部长。

他一见到我,很惊奇的样子, 说:“咦,你咋来了,不是让你去福阳坝吗?”

我说得听你当面交代。在我的经历中,领导交代任务,从来都是面对面说得细,听得清,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再问。

郑部长说:“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清了吗?”

我没听明白,再说我对那玩意儿也信不过。郑部长听了,哈哈大笑,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完之后对我说:“那不是玩意,是电话。你现在是团长了,为了联系方便,团长都安了电话。以后下通知报情况,大多要用电话,你要习惯。”

他那样一笑,我心里好难受,我思想上受到了震动。

我是农民出身,家乡又偏僻,没见过世面,这本来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但如今我是红军的团长了,不能像过去那样子,只知道甩帽子,挥大刀片子喊冲锋。肩上的责任更大了,就必须学习,只有学习,才能适应新的职责。

现在学文化没条件,但是可以学别的,学习新的指挥技术。

这以后,再去总部,我就有意识地往参谋处跑,去看新装备,学新武器,看地图,学地形学。

一句话,我对新鲜的东西都比较感兴趣。

现在,我又被一群文化人包围,对学文化有了紧迫感。

怎么学?

我这个只上过一年学的大老粗,也琢磨出我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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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会了查字典,开始坚持写日记。

经我翻破的字典就有两三本。开始的日记也拿给有文化的同志看,请他们帮我找错别字,找出后我再查字典加深记忆。

我也有意识地练习讲话。在给大家讲话或作报告前, 我经常一人钻到树林里,面对树木杂草讲几遍,借此练讲话要点,练语气,练姿势。

渐渐地,大家觉得我这个司令员严是严点,但人情味挺浓。尤其是我的学习精神, 使他们挺感动。

我是真心诚恳地向他们学习的。虽然我是上级,我有我的长处,但他们有他们的长处。我只有把他们的长处都吸收过来,才能更好地领导他们。

共同语言变多了,训练的时候大眼瞪小眼,娱乐的时候我就不再是司令员,打扑克钻桌子也跟他们一样,玩得热火朝天。

我们在石拐住了有半个月,赖际发同志领着榆次游击队也赶到了,他的队伍主要是晋华纱厂的工人,有100多号人。

我们这两支游击队再加上阳泉煤矿工人游击队,合编在一起,从此诞生了八路军在太行山区的第一支游击武装——“秦赖支队”。

当时支队的势力范围是十分可观的,管辖有十县之多,县长、县委书记都由我们委任。

拔据点锄汉奸,我干得最有声势。一声令下,十个县一起行动,一夜之间能杀上百汉奸。

不到两年,秦赖支队发展到5000多人,翻了十几倍。

秦赖支队在太行山区真是名声大振,拿我的手令,到辖区内任何一个县政府要东西,要什么给什么,没有的就要说清楚。

几十年后,我在北京军区当司令员期间,又专程到太行山去了一趟,我的老房东听别人喊我秦司令,感到很不理解。

她拉着我的手问我:“怎么还当司令呢?那时候就当司令啦,把日本鬼子打败了,把蒋介石打跑了,几十年也没进步一下?”

我开玩笑说,我是个落后司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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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基伟将军与山西老房东的儿子亲切交谈

秦赖支队三个负责人,后来调整工作,被分开了。

我被调到新编第11旅任副旅长,准备“百团大战”。

如果撇开其他因素光讲打仗,那还是跟日本人打仗过瘾。

他们军事素质好,武器也精致。特别是小口径迫击炮,体积不大,精度很高,威力也相当可以。落地开花一片,弹片到处飞射,杀伤力极强。

跟他们打,我们只能依靠黑夜,每天都希望太阳赶快落下去。

到了黑夜他的飞机下不了手,钢炮也看不见。我们尽量避免正面交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打,神出鬼没,打得他防不胜防,毫无办法,直骂我们土八路不懂科学,不按规矩,乱打一气。

谁跟他按规矩打呀,你侵略到人家的国土上那算规矩吗?我把你打跑,得叫你求饶为原则。

“百团大战”后,敌人对太行山就更加重视了,加紧了“扫荡”,新编的野战旅也分散了。

我带领两个团到了赞皇县黄北坪,组建太行军区第一军分区,我任分区司令员。

这一时期,是抗日战争中最艰苦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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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41年3月起到1942年秋季,日军对太行根据地和整个华北实行了五次“治安强化运动”,规模一次甚过一次,手法一次比一次毒辣。

日军华北方面军对所属日、伪军下过这样的命令:“凡是敌人区域内的人,不问男女老幼,应全部杀光。所有房屋,应一律烧毁。所有粮秣,其不能搬运的,亦一律烧毁。锅碗要一律打碎,井要一律埋死或投下毒药……”

有了这个“三光”政策,太行山遭得殃就可想而知了。

为了保存骨干,中央决定将太行山的干部, 有计划地送往延安。我也接到了去延安的命令,但军区把我卡下来了。

不能都走哇,前面得有人啊。

当时留下来的干部,人称“咬牙”干部,就是硬着头皮咬着牙坚持。

留下来就得活下去。首先得解决吃的问题。我这个司令员,一天也只有半斤小米。

每天晚上吃完饭,我就挎个篮子到田野里挖刺儿菜,自己洗净交到伙房。第二天,伙房就把这筐刺儿菜连同分给我的半斤小米一起煮成稀饭,一天两顿。

战士们还拣玉米芯,碾碎了吃下去,拉不下大便,就互相用手抠。

整个太行山区还开展了开荒运动,挖地、砍柴一样不落。

我一次能砍150多斤柴火,挑上能跑50多里山路,在分区机关是第一名。把柴交给伙房,一分钱一斤,司令员和战士都一样,没有一点特殊化。

说起来也是祸不单行,在日本鬼子残酷“扫荡”、洗劫的同时,老天爷也来帮凶,连续两年,特大自然灾害侵袭太行山。

1942年春的干旱旷日持久,历史罕见,水井干涸,河流断源,土地龟裂,寸草不生。

伴随旱灾,其他灾害与疾病也蔓延起来。特别是虫灾,空前厉害,蝗虫就像乌云,铺天盖地,发出飓风卷石般的可怕声响,所到之处,跟日本鬼子一样,剥光吃光啃光,连小孩都咬死好多。

到了1943年3月,一场大雨又猛泻不止,清漳河、 浊漳河猛涨,冲破堤岸,两岸良田尽毁。

但就在最严峻的时刻,在太行山主持工作的刘伯承、邓小平还发出号召,要我们勒紧裤腰带,节约一点粮食支持更困难的晋西北。

这件事使我更加看出刘邓的心胸。正是在刘邓的坚强领导下,我们才坚定不移地度过了那段最艰苦的岁月。

军队嘛,要的就是那么一股气。

环境再苦,指挥员不能叫苦,邓小平政委要我们打开局面,我们不能睁眼看着部队成天被苦水泡得无精打采,被个“苦”字压得抬不起头。

要让部队吃糠咽菜还得精神饱满。

还是在当游击教官时,我就深深体会到活跃部队文化生活的重要性。现在生存环境越来越艰苦,更需要加强文体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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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基伟将军为抗日游击队员拍摄的照片

我们开展的活动很多,篮球、单杠、双杠、木马,我们都有,室内有象棋,我喜欢玩篮球,在一分区当了多年的篮球队长。

搞自行车比赛,看谁能在尺把宽的地面上如履平地。解放后有的电影里出现武工队骑车进城玩绝技、杀汉奸取情报的镜头,这并非胡编乱造,是有生活依据的。

我们的武工队员大多来自农民,原来只会玩锄把子,但是后来把自行车当马骑,骑得确实腾云驾雾,牛气得很。

还有一种活动是打棒球,玩这玩意是我们跟俘虏过来的日本人学的,到最后他们还打不过我们。

我们收缴的物品中有一架老掉牙的照相机,我和陈明义找人教照相,学会了,自己拍照,自己配药洗照片,都是土办法,太阳底下曝光,读数计时,这在一分区堪称一绝。

我的观念是,军人不仅要会打仗,还要会玩。

能吃能睡能打能玩,这也可以算是革命的乐观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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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是一个十分艰苦的时期,但在最紧张的环境里,我也没有放弃学习,记日记仍然坚持不断。

警卫员心眼也够用,挎包里背上日记,每晚睡觉前,便把日记本送上来,在老百姓家里的炕桌上,借着油灯,一条二条,一件事两件事,原封不动地记下来。

过了些日子就进了一步,日记由原来的单纯记录,发展到写对事物的思考、见解,后来又发展到总结经验教训,有时也抒发一点感情。

在组织领导地方武装建设的同时,我比较注意对细节事物的思考,尤其注重把握事物的本质特征。

在掌握大量第一手材料的前提下,我就地方武装的特点撰写了一篇文章,后来发表在八路军《军政杂志》上,受到上级机关和部队的好评。

1944年12月下旬,太行军区通知我们,有个美国朋友要来。

一是为了向曾经救护过美国飞行员的抗日军民表示感谢;二是作为盟军观察员了解我根据地抗日斗争情况。

来的惠德赛先生是个中国通,说话叽里咕噜,大半中国话夹点洋文,性格比较豪爽。

接待的条件自然有限,东西全是土产,但我们把朴素的宴会办得很热火。说来饶有趣味,我用我们中国人的拿手好戏把这个洋大哥灌得人仰马翻。

开始我们只是劝酒,什么“为中美两国的友谊干杯”啦,什么“为打败法西斯取得最后胜利而干杯”啦,为他“顺利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而干杯”啦……

这些话一说,他高兴得嗷嗷叫,“啊——噢——干!” “嗯——欧—— 干”,脖子一仰一杯下去了,做个鬼脸又是一杯下去了。

我说一句他喝一杯,绝不含糊。我当然也不含糊,拿大碗跟他碰。不多一会儿,他就酩酊大醉。

分手的时候,惠德赛送给我一支袖珍手枪。他说,在一分区这几天,是他在整个敌后之行中度过的最愉快、最受启发的日子。他把我们看作他在中国最好的朋友。

我们也对惠德赛先生的印象也很好,他对中国抗日战争的帮助是真诚的,对中国人是友好的。

让人痛心的是,惠德赛先生离开我们之后,在二分区遇上了敌人的“扫荡”,不幸牺牲了。

后来听说,他也写日记,记录了对一分区的感观和对我个人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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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观察员惠德赛(左)

抗日战争形势急剧好转,蒋介石却以 “最高统帅”之名,令我军“就地驻防待命”,企图垄断受降权。

我们当然不买老蒋的账,坐以待命。大旗之下,我分区部队奉命出击平汉线。

党的原则:寸土不让,寸土必争。

8月17日,我开完动员会后,战士们一片欢呼,浩浩荡荡杀下太行山。

第一站赞皇县城,这里是日伪设在太行山区当面的一颗钉子,还有残敌千余人退守城内。我们先来一昼夜政治攻势,组织数十名伪军家属喊话。

这一手很灵,当时的场面也很感人,几十名老人、妇人站在据点外,声泪俱下,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为之动情。

赞皇顺利解放,部队士气大振,挥戈南下,直逼临城。

曾几何时,我们在这一段路上,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蔽游击,夜行晓宿,行踪飘忽。如今,我们作为胜利之军行动,一路行军一路歌,威风凛凛,势不可挡。

短短两个月时间,先打赞皇,再战临城,轻取内邱,智收高邑;又在友邻的配合下,攻克邢台,参加解放邯郸和临铭关,一路上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无论是对于我本人还是对一分区部队来说,都是最为扬眉吐气的日子。

胜利地完成出击平汉线的任务之后,我便到太行军区报到了。

开始了一场新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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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1月10日,我党代表同国民党政府代表正式达成停战协定。

为了执行停战令,由我党代表、国民党政府代表和美方代表在北平成立了军调处执行部,我被委任为军调处第十二小组中共方面首席代表、少将军衔。

参加革命17年来,我这是第一次离开根据地,堂堂正正来到国民党军队控制下的石家庄,作为我党的代表,同国民党代表谈判。

对我来说,一方面感到很自豪,说明我们的力量壮大了,腰杆子硬朗了。另一方面讲,又怕谈判一时把握不准,给党的事业带来损失。

但原则只有一个:根据地不能丢,丢了就是失职。

但有些地方,既不是国统区,也很难说是解放区,原先都在日本鬼子和汉奸手里。这些地方究竟该划到哪边,很大程度上要在谈判桌上靠嘴皮子来决定。

国民党代表也是奉命行事,他们的原则是见地盘就争,见缝子就钻。

经过两天的嘴皮子战斗,我得出两条经验,一是抓住对方弱点和政治上不利之处,狠狠地进攻。

譬如国民党想收编魏永和的部队,他的代表最忌讳提“伪军”和“汉奸”之类的称谓。而我们专揭他疮疤,我们有事实证明魏永和当汉奸卖国,并口口声声扬言要查他的靠山。

这样一来,国民党代表就很心虚,不敢跟我硬对硬,连美国代表也不一定帮他,所以促成了“关于元氏城内部队受降的协议”。

第二条经验是必须掌握第一手资料,逮住一个证据,瞄准对方的弱处,一炮放出去,打得他头昏眼花。

2月11日,我方坚持讨论冀晋区的军事冲突问题。

这个地区是国民党第三军驻地,不能以“伪军”盘踞论处了。但它深入到我腹地,对解放军威胁极大,因此我们打算主动提出实行隔离,要求国民党军后退30里。

经过一天的斗争,最后达成协议:国民党军队后退12里约13个村庄,我后退5里约8个村庄(实际上这些地区已经没有我们的部队了),并且确定了以4个村庄为非武装区,双方工作人员可以自由往来。

显然,这个协议为我们争取开展石门工作又多了一块跳板,可以说是一个较大的胜利。

我们这些拿枪杆子的人,第一次上谈判桌,可以说是绝不后退,反正我就抱定一个原则,地盘不能丢,这东西多了可以,少了不行。

那国民党的代表也是奉命行事呀,地盘丢多了他也不好交差。于是就争,就吵,有时吵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美国人这个和事佬当得很艰难。最后解决问题的办法,往往还是我们提出来的。

譬如为一个村庄争执不下,我说:“那好,你说是你的,请你拿出证据,该村庄有多少人,有多少地,驻扎的日军是谁的部队,村里开展过哪些抗日活动?”

一问这些,国民党代表就傻眼了。

他也是带兵打仗的,玩政治搞外交比我们好不了多少,细节问题考虑不周。一争论就摊开地图,那上面净是标记符号。弄到最后,连美方代表都不耐烦了。

这样一来,只好就把很多原来游击区或敌占区的地方,划到了抗日根据地。

谈判进行了一段时期,我们受命前往北平汇报情况。

我们这些土八路,头一遭进了六朝皇城,不免新奇,也免不了要闹出许多洋相来。

在协和医院汇报时,就闹过一个笑话。

会议中间,我和马芳庭出去上厕所,我已经出来了,他顺手一带,“叭”地一下门关死了。这下可不得了,怎么弄也弄不开。

急得他满头大汗,在里面大呼小叫,“老秦、老秦”地乱喊,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铜疙瘩。从没见过那玩意儿,左抠一下,右抠一下,东拧一下,西拧一下,哎,开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个暗锁。

马芳庭出来后我问他:“解手了吗?”

他回头望望,心有余悸,怕又被关在里面,连忙说:“不用解了。都变成汗跑出来了。”

出了厕所,又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协和医院的门都是一个样,我们又在厕所里苦斗了半天,早把方向弄糊涂了。没办法,到处乱撞。

在里面转了两圈,幸亏碰到一个扫地的老头,经他指路才回到会议室。

关于石家庄谈判,首长送给我两句话,原则性很强,灵活性不够。

这两句话,对我是很有启发的。

这次为时不长的谈判,使我很受教益,开阔了眼界,见了世面,也练了口才。谈判中一些问题迫使自己的思路机敏起来,我的思辨能力有了很大提高。

口水战还在继续,但我们军调小组刚离开,形势就紧张起来。

谈判工作日益波诡云谲、险象丛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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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我曾看过一部电影,叫《停战以后》,印象很深。

实际上就是以石家庄谈判作为背景的,敌人把一个共产党代表非法逮捕起来,秘密藏在地下室里。

现实中的那位同志是晋察冀派到我们小组的工作人员,从解放区来到石家庄,还没同我们见面,就被国民党第三军秘密逮捕了。

开始我们不知道,直到后来晋察方面查问这个同志的下落时,才知道他遭到了国民党的毒手。

中华民族经过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当然是天大的喜事。敌对了多年的国民党和共产党,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也结成了“统一战线”。

如今胜利了,统一战线还能维持下去吗?

对这个问题,中国人拭目以待,外国人拭目以待,就连我党不少同志也不知所以然。

但日本宣布投降的当天,还在延安参加整风的刘伯承和邓小平同志就发来电报,命令我们加强战备,防止内战。

党中央是一天也没放松对打内战的警惕。

后来的实践证明,谁做好了打仗的思想准备,谁的仗就打得主动。

1946年6月26日,蒋介石悍然撕毁国共两党签订的“双十协定”和停战令,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大规模全面内战开始了。

这一时期,我都在刘邓大军的手下工作。如今,刘邓大军已经不单纯是一个称谓了,也不仅是指一支特定的部队。

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军事科学领域里,刘邓大军还是一种现象。

“刘邓刘邓,百战百胜。”对此,我个人也有许多体会。

两个都是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他们在一起工作,配合得浑然一体。能在他们的手下为将当兵,实在是我一生幸运的事。

刘邓首长不仅教给我们巧妙的战术,同时非常强调各级指挥员必须熟知整个战场局势乃至全国形势,要站在全局的高度俯瞰整个战场,从而认清自己的作用和地位,决定自己的行动。

在从抗日战争向解放战争过渡中,我们先后出击平汉线,参加平汉战役,破袭正太线,转战汤西,反攻豫北,所有战役都是在刘邓首长全局一盘棋里运转。

除了战略,刘邓的战术思想,对我的影响也很大。

在刘邓手下为将,草莽英雄是不受欢迎的,要求我们必须讲究战术,以智慧弥补兵力和装备之劣势,以奇谋方略克敌制胜。

同样是伏击战,有的伏其救者,有的伏其退者,有的是“引诱而伏击之”,有的是“威胁而伏击之”。

同样是口袋战术,有的是“围三阙一,网开一面,虚留生路”;有的是“围师不阙”“紧缩敌人于狭小范围之内而困饿之”。

同样是围点打援,有的是虚张声势,攻城是假,打援是真。有的则真围真打,既夺城又打援。

同样是歼灭战,平汉战役是 “猫盘老鼠”,陇海战役是“纵深闪击”,郵城战役是“拖刀计, 回马枪”,滑县战役是“猛虎掏心”,飞金鱼战役是“釜底抽薪”。

凡此种种,例不胜举,说明刘邓对兵法谋略运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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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8月15日,一场大雨铺天盖地。

雨下疯了,下得混混沌沌、莽莽苍苍,面对面站着,都看不见对方的脸,雨打得睁不开眼。

干部战士风趣地说,今天我们九纵成立,老天爷也表态了,下场大雨给我们洗个澡,让我们干干净净地出发南征。

全纵队两万多人集结在河南王卜昌广场上,全都伫立在水天相连的滂沱大雨中,没有一个人乱动,从战士到司令员政委,没有一个人打伞披蓑衣。

会场庄严肃穆, 秩序井然。

为了使全体将士明确渡河南征的战略意义,我向部队做了比较直观的说明:“蒋介石想把战争放在解放区周围,达到消耗我们的目的。我们只有打出去,才能减少解放区人民的负担,把战火烧到蒋介石身边去!”

我讲完话之后,会议中间喊起了口号:

“我们打出去——!”

“打——出——去!”

“打——出——去——!”

真是拳头如林,吼声震天,口号一浪高过一浪,透过雨空,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至今我回忆起九纵成立的那一幕,仍然激动不已。

离开了根据地,我们就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唯一帮助我们渡过难关的只有我们的兄弟姐妹——来自太行山的7000多名民工。

说到民工,我要多说几句。太行山的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她用她虽然贫瘠然而又充满热情的胸膛,造就并养育了一支又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又送他们远行,协助他们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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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基伟将军走访太行山乡民

太行《新华日报》做过专题报道《秦基伟将军所部渡黄河南下时,太行万余翻身农民随军参战》。

这些民工每人负重七八十斤,在连绵的阴雨中长途行军,往前背弹药,往后送伤员,还不断受到土匪的骚扰和敌机的轰炸,是非常劳累的。

坦白地说,当时部队都有逃兵,但民工队伍中没有一个开小差的。

形势那样紧张,那样混乱,民工没丢一点弹药,没有一个人掉队,没有一个人说怪话,那真是不穿军装的军队,甚至比军人还要过硬。

人民解放战争的本质是人民战争。人民一旦理解了我们,便敢以身家性命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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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几仗打得比较被动,特别是伊河阻击战,要不是反应快,差点被包了饺子。

那天晚上,两个旅已经渡河攻坚去了,纵队机关、首长、文工团以及几千民工,在伊河以北等待天亮渡河。

我们身边的战斗部队只有一个警卫营。我不放心,让营长派了一个排往东前出到三里路以外的一个村子里,向洛阳方向警戒。

因身边部队少,也没人给我们通报情况,心里总是不踏实。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起床了,带着警卫员沿河边走去,发现有几架敌机在头上飞来飞去。

我一琢磨,不对劲,根据以往的经验,敌机轰炸,是从东往西而来,可今天是南北横飞,这显然不是轰炸,而是侦察。

我于是判断,地面有敌人的部队,但不会是大部队,也不会是有意识的进攻,而是试探性的寻找。

正琢磨间,远处传来枪声,噼里啪啦,不太密集,重火器不强,这证实了我的判断,派出去的警卫排同敌人接上火了。

我带着警卫员一阵小跑,回到村庄教堂时,许多人还在睡觉。

我一声咋呼“有情况”,睡觉的人全都从铺上蹦下来,穿衣服的穿衣服,摸枪的摸枪。作战处的连图钉都来不及取,一把一把地从墙上往下抓地图。

情况紧急,容不得多想,简短分工后便各自行动。我组织警卫营抵抗掩护,黄镇同志组织后方人员和民工转移。

我们刚出门,就遇上前出警戒的那个排派回来一名班长报告情况,当面之敌是敌整编第三师一部,前锋一个营。

我判断,敌人兵力少,又以为我方是“庞然大物”,所以不敢贸然快速进攻。

一旦发现我们是纵队首脑,再识破我们的千军万马都是民工,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当即下令警卫营就地抵抗,一步也不能退!

布置完毕警卫营,我还有点不放心,直到勤杂人员及民工全部脱离村庄,跟警卫员交代了交替掩护的办法,这才离开。

这一仗警卫营打得很顽强,从早晨一直顶到下午,敌人没能前进一公里,但我们伤亡也很大。

当天夜里,住在韩城对岸的村子里,我一直没睡,惦着我的警卫营,心里很难过。他们打了一天,洛阳敌军肯定蜂拥而至了,大兵压境,伤亡是少不了的,也不知多少突围了?

还有,我派人通知他们韩城水浅,可以徒步过河,通知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如果通知不到,天一亮敌人追过来,背水一战,弄不好就被打完了。

警卫营是我身边的部队,一张张亲切可爱的笑脸我都很熟悉,一想到他们正在浴血奋战正在牺牲,我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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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的是,半夜里他们竟回来了,真是又惊又喜。

有几个战士见了我,只喊了一声“司令员”,就说不出话了,只顾掉眼泪。

我知道肯定伤亡很大,也难过,但我不能掉泪,我说:“哭什么?任务完成得很好嘛!”

不久,教导员郝德章也回来了,见了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伤亡大,有9个尸体没拉下来,这个仗打得窝囊、憋气!”

他这话说得我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但我不能流露,我说:“谁说窝囊?这是大胜仗,纵队首长和机关,还有这么多太行子弟安全过河。你们立了大功。回去告诉部队,我要为你们请功。”

天亮后,郝德章集合部队把我的话传达了一遍,部队的情绪一下子上来了,在往鸣皋去的路上,一路歌声。

后来经历大大小小战斗,多数战斗胜大于负,少数战斗得失相当。作为一号首长,作战的得与失,我都要负主要责任。

攻下郑州后,陈赓老总高兴地说:九纵成熟了,可以打大战啦。

大战越多,越感到学习的重要性。但这十多年的军事工作,我都没有系统学习过军事书籍,全凭自己的个人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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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中的秦基伟将军

好巧不巧,在淮海战役中缴获了一批书,其中就有《孙子兵法》。过去只知道这是一本宝书,但鉴于文化有限,感到可望而不可及。

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磨炼,对谋略本身有了一些感性认识,另外自从在太谷领上了一群学生娃,开了个学文化的头之后,十余年来我一直坚持不断记日记,积累至今,文化水平是有了一定的提高。

于是除了指挥作战外,我就利用战斗间隙,在野战工事里读了三遍《孙子兵法》。

第一遍解决生字生词,第二遍解意,第三遍悉心揣摩其中的深邃内涵。

到现在,《孙子兵法》都是我最喜爱阅读的书籍之一。

它使我更深切地体会到,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必须与理论结合起来,才能得其精髓,心领神会。

每当抱头啃书本的时候,就想起小时候不爱上课,找机会就逃学,当时哪里知道,读书学习能给人带来那么大的益处。

1948年12月26日的那天,我去大军区开会,中途大雪天道路泥泞,汽车行驶缓慢,晚上住宿在一个极度贫困的小孩家里。

看到他的遭遇,也自然回想到11岁的我,也正处在极其痛苦的孤儿生活中。人的前途固然与历史环境有着重要关系,然而更重要的还是主观的意志和决心。

只要有坚定的决心,和排除万难努力学习的勇气,都能有无限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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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天赋、军事指挥才能,秦基伟将军能有这么流畅的文笔,如此出众的口才,都是他实打实,勤学苦练后的成果。

这种克服万难,锲而不舍去求知的精神,放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都是让人敬佩的。

作为一个军人,秦将军绝不会对任何困难、任何敌人屈服,可谓铮铮铁骨,硬汉一条。

而他的女儿告诉我们,秦将军生活中是个绝对的暖男,对乡亲,对家人,对士兵都充满了深深的爱。

秦将军80岁生日时,子女给他写的贺卡,只有八个字:铮铮铁骨,寸寸柔肠。

编写:霞姐 西周
(图片来源于书籍和网络)

资料来源:
《秦基伟回忆录》
《秦基伟画传》
《本色:秦基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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