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戴星星耳钉的少女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5-25 发布于上海

作者:苔目

戴星星耳钉的少女

办公室里已经坐着两个老师了,我带教老师的座位是空着的,她大概在十一班上早读。我放下包后自觉地提上了门口的两只热水瓶出门灌水,这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

热水间离得并不远,我很快提着热水瓶回到了办公室。所幸这时候大多数班级都关着门上早读,走廊没有什么人走动。有时候热水瓶空了又正逢课间,提着两壶满满的热水在飞窜的学生间行走,就像进行一个古老的摆锤游戏,主题大概是热带雨林挂在藤蔓上甩荡的猴群。并且我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这是一件还蛮尴尬的事情,我在这些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跟前费力地提着热水瓶走过,似乎一直以来企图打造的威严在这个时刻微妙地粉碎了。

我的带教老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姓李,是一个皮肤微褐的高瘦女人,喜欢穿没有花边和腰带的长裙,头发烫着小卷长到手肘,平时被一根梅子色的发绳紧紧地盘在脑后。她微笑着看我把两壶水提进了门,随后告诉我第三节课是语文,到那时我可以跟着她去十一班做一下自我介绍。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就开始坐在位置上摆弄手机,查找如何向学生介绍自己、怎样上好第一堂课、老师的威严应该如何树立、被学生嘲笑了怎么办诸如此类的问题,随后打开备忘录开始起草自我介绍的内容。在我写到大学所获英语竞赛奖项时,一个女生慢悠悠地走进了办公室,站到了我的面前。

她面对的是李老师。我停止了打字,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发生,我知道这个女生一定是犯错误了,之前听交接老师说起过,李老师对待这种学生很有一套,很多老师都把他们管不了的几个刺头赶到办公室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暗示我非常幸运,多了很多学习经验的机会。我有预感这将是一起典例。

我的等待持续了很久,手机屏幕熄灭了又被我点亮,可是备忘录的自我介绍一个字也没有增加。她们两个人都格外安静,老师专心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快速滑动鼠标滚轮,女学生和老师一样面朝着我,我瞥了一眼,她的目光越过我直直地打上白墙,眼睛以某种规律缓慢地眨动。如果眼前两人都在表演专注,在当时的我看来蹙着眉浏览文件的老师要比凝视白墙的女生更像个技巧精湛的演员。

我忘了是谁先开口说的话,大概是李老师,她一定用了传闻中杀手锏一样锋利呼啸的话语在这个宛如被保鲜膜包裹起来的空间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可惜事后回想起来我竟然对此话语全无印象。我只记得老师在谈话进行到三分之二处忽然冒出一句“耳钉打上去不痛吗?你怎么下得了手”,这是事件的一截线头,夹藏在一叠密密的充满机锋的话语中。

那时我才发现,女生黑色的短发两侧确实有若隐若现的两粒小星星在发亮。同时我还瞄见女生脖子上戴了一条亮粉色的细绳子,上面挂着一颗做工粗劣的塑料钻石。在那颗钻石上方我听见她用沙哑的声音快速地回应:“不疼啊,我自己打的。”

一小片刀锋插进了运行良好的机器里。卷动的齿轮间发出巨大的噪音。

喋喋不休的老师好像对这个消息反应了一阵,她距离女学生的回应至少隔了三四句话才刹住车,然后谈话中断了。我在长久的静默和叹息中走出了办公室,来到走廊练习自我介绍。还有两分钟就要下课了。

我的第一堂课比想象中要顺利,大概还是多亏了李老师的旁听,十一班的同学们并没有对我抱有太大的敌意,前排的女生们脑后统一梳着轻薄的一小缕马尾,像灵敏美丽的鸟雀,男生们喜欢斜靠在墙壁或后桌上,他们歪着身子打量教室的一切,若不是嘴里咬着自动铅笔头仿佛真有船长或者司令官的神气。我觉得他们中至少有一部分学生应该还蛮喜欢我,至少在微笑着回应课后穿梭于身侧的“老师好”时我是这样认为的。年轻孩子的问候又轻又快,像子弹、纸飞机和彩色礼花一样飞射得到处都是。

我快步走出教室,跟在李老师身后,下楼梯的时候听到老师和一位二楼办公室的科学老师并排聊天,她说起早晨那个女学生的事情。“你说她怎么狠得下手,小小的年纪……”“是啊。”“你想这可是自己给自己打,多疼啊我的天。”

学校的楼梯台阶很高,我捧着教案亦步亦趋地往下走,眼神飘忽到手旁的黑漆栏杆上,渐渐地听不太清她们的声音。我正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幻想我失足摔落然后连带着两位老师跌到楼底的模样,与此同时,我的脑海里仍在不断浮现那个女生的星星耳钉和钻石项链。

大概两个星期后,在我差不多快要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一件闹事发生在办公室的午后,使我重新筑构起关于这个女生的记忆并再难消除。

那天中午高温,我没有回寝室休息,吃过午饭就留在了办公室看书,食堂阿姨分发的蜂蜜蛋糕令我有些肠胃不适,伏在桌案上费力地打了两个嗝都是一股鸡蛋的甜腥味。手头的这本短篇小说集写得很精彩,我想赶快看下去,却又觉得满页的文字使我头晕。这时候门口开始有人叫嚷,是成年人和青少年的声音在交叠,二者都演绎得极其尖利,隔着一扇门都令我寒毛倒立。

我在听到声音后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还好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我下意识觉得这种声音会带来不可知的危险,完全忽略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但很快声音的制造者们还是闯进了办公室,所幸当天还有一个值班的男老师在场,否则我一定无法招架接下来的一切。

先冲进来的是一个女生和她的老师,我认了一下,印象里是二班的班主任,一个染着棕色短发的中年语文教师。两人个头差不多高,冲着对方互相号叫和哭骂,我根本分辨不出她们意指的内容。并且我发现足够吵闹的声音原来能将人的视线变得无比狭窄,因为在她们进门很久后我才注意到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瘦小的男生,他迟疑地在她们两人之间挪动步子,仿佛试图从激烈的战场中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精彩继续)

原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5月刊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