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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位邻居

 东营微文化_ 2023-05-26 发布于山东
他的命很苦,比黄连还苦。
夜里睡不踏实,他躺在炕上仰望着屋顶,想大半生走过的路程。他相信命自有定数,要摆脱绝非易事。既然如此,无能为力回天,他不得不顺从命运的安排。但活着,他似乎觉得这样下去,又有些许不甘心。人不能憋屈,不与命运抗争一回,枉来了人间。
小时候,他本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可是父亲风流成性,频繁忙碌于花丛,顾不了家中年幼的他,仿佛他和娘的存在犹如空气。他娘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会说不会道,心里的苦从来不向左邻右舍叨念。他父亲嫌弃他娘,于是天马行空游荡,轻易不回家,倘若回来定准闹得鸡飞狗跳。日子就这样过着,娘没办法,舍不下他,不能让他从小没娘。他娘有再大的委屈却强忍着,只要他父亲不打不闹,任其在外快活逍遥。人不能光年轻,总会有老的时候,等那时玩不动了,自然而然就消停了。她是站在母亲的角度,搜肠刮肚想问题的。谁料到,过度的迁就,不但没有让父亲半点收敛,反而使得他变本加厉。终于有一天,父亲还是把他娘无情地一脚踹开,彻底踢碎了这个家。娘提着包袱临走那阵儿,看着懵懵懂懂的他,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生活了多年的土地上。他娘曾经的期盼和美好梦境,霎时被不着调的父亲打破了,弄得妻离子散,一地鸡毛。
娘伤心地走了,带着太多的无奈远嫁他乡。父亲本性不改,依旧沾花惹草。用老人们的话说,父亲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狗改不了吃屎。他多亏有爷爷奶奶呵护,数九寒天里还有一些暖意。他至今忘不了爷爷奶奶的大恩大德,没有他们就没有他的今天。
他记得老屋西边紧靠着一个湾,叫林家湾子。夏天到了雨季,四面八方的水都汇集到这里,有时溢出来漫过东西大道,限制了人们的出行和活动空间。湾的周围长着翠绿的杨柳,有的被大风刮歪了,长长的枝杈伸展到湾里。天气炎热,他常爬上去乘凉玩耍,摇来摇去。七八岁那年,他在湾边洗澡,一不小心溜到了深水里,不会凫水的他扑腾着喝了好几口湾水,幸亏被坐在树下的后邻居发现,及时趟下水像提拉小鸡一样,把他救了上来。从此以后,他落下了恐水症。干旱时,水少鱼露脊闹翻了湾,他怯怯地不敢下去摸。他心里清楚,躲过此劫,是天大的造化。不经一尺难长一丈,随年龄的增长,他似乎慢慢成熟了许多,长足了记性。
他爷爷的名号叫守业,听听这俩字就知道老人有多治事。可家门不幸,出了逆子也是无奈之举。爷爷为收拢他父亲的野性,又费心巴力给他说了一门亲事。新媳妇是黄花大闺女,过门时我见过,长得如花似玉,大眼睛,高个头,长辫子,出类拔萃。他父亲在外边勾搭的女人,中看不中用,居家过日子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的。转过年来,他二娘给他生了个小弟弟,一家人添了丁,心花怒放。但好景不长,没待几年,他二娘跺跺脚抱子离走了。理由很简单,他父亲浪迹天涯,成天见不着人影儿,媳妇寂寞难耐;村里有泼赖欺负她堵门骚扰谩骂,他父亲家来竟连个屁都不敢放。男人是缩头乌龟,二娘活着觉得太窝囊,暗地里下决心走人。他二娘本来是个有主见的妇女,相亲时经不住花言巧语,迷迷糊糊看走了眼。二娘后悔了,不想把大好青春葬送在他父亲的手里。二娘带孩子回了娘家,一去不回头。他父亲从外收到信后,回家叫上常年驶船的憨弟,提着礼品去二娘家劝其回来。二娘心意已决,誓死不回。弟兄倆说,实在不愿意,非要散伙,得允许把孩子带走。二娘急眼不干,双方发生了口角。孩子不但没要来,还被二娘家人打得抱头鼠窜,衣服撕破了,鞋子跑掉了,赤脚狼狈地无功而返。后来,听说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不幸夭折了,是犯水灾淹死的。从此,二娘缘来缘尽,断了音信。
     那年,他爷爷病入膏肓,临走拉着他的手,哽咽着说他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血脉要千方百计延续下去,不能断了香火。他频频点头,含泪记下。他父亲和往常一样在花海胡混,对他和奶奶不管不顾,视而不见。他与奶奶相依为命,踟蹰在人生艰难的旅途上。可是没过几年,奶奶患上脑血栓,拄着拐棍勉强自理。贫瘠的岁月里,他为了糊口,不得不外出打工。他奶奶逢阴天下雨吃不上饭,就去邻舍百家串门要口吃的。每当来到我家,母亲看她可怜,总会给她掰块饼子,舀碗稀饭,热汤热水让她充饥。他奶奶已不再是当年的奶奶,那可怜巴巴的眼神里,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蓬头垢面中不见了当年的风姿。人到风烛残年,有子不孝,是多么地悲哀啊!
他十五六岁时,初次干土方活,小推车稳不住,东倒西歪,汗水浸湿了衣衫。严酷的夏季,太阳似火,他的脊梁被烤得肉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没人疼爱,没人惦念,他独自在生活里挣扎。经历了磨难,流干了眼泪,他的心渐渐平淡下来。他没有依靠,没有多少文化,只能靠自己实力打拼。我曾见过他过年写的春联:一九七七年不行,一九八八年再战。周边的兄弟们不解其意,嫌弃春联对得不工整。他却十分中意,红纸黑字,是他亲自写的,直白地表达了他自强不息的决心和对生活的期待。他面对嘲笑,出奇地平静。可他的内心深处,萌动的青春燃烧着生命的火花。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奶奶在病痛中离去。他孑然一身,从没感觉到的孤独向他袭来。他失落、彷徨、无助,停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时光流转,他走进了一个冬天。他父亲突然沮丧地回来了,很落魄的样子,不知是兜里没钱,还是情场失意。他当时的心情非常糟,没有关爱,缺少亲情。他看着默不作声的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他想找一个发泄口,把积赞的愤懑发落出来。天黑了,当他父亲拉灯时,他猛地爆发了情绪,抄起门后的木棍,把灯泡击了个粉碎。他质问父亲:你是我亲爹吗?你咋有脸回来!他父亲垂着头,任他发疯似的追责。是的,他父亲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枉为人子,枉为人父。他父亲执迷不悟,没有话语权。那个不眠的夜晚,他父亲翻来覆去,天没亮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他知道父亲忐忑不安,实在找不出留下来的理由。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他没给儿子带来曙光,而他却狠狠地一棍子把他父亲打进了黑暗。人们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难道这是报应?从此,父子形同陌路,各奔东西。
他父亲没走多远,就在他的东边孤岛落了脚。由于过分自私,没有节制的放纵,他父亲老来孤苦伶仃,抑郁而终。或许,他父亲年纪大了,有所悔悟,或许,他父亲轻狂的时候,早想到了结局,或许……现在已没有了或许,难道这就是命吗?命运的主宰不是別人,恰恰是他自己!他父亲不知啥时间死的,当破烂村的人发现时,他全身早已冰凉僵硬,完全没有了生命迹象。同乡送来音信,他开着拖拉机拉回了家。他没有发丧,他也不愿意发丧。他抱着骨灰盒,草草地把父亲埋在了爷爷奶奶的坟头边。不管他父亲生前怎么样,他是他唯一的后人。他为了挡人眼目,不得不披麻戴孝,尽了人子的义务。
老天爷是怜悯眷顾奋斗图强之人的,在他三十多岁时,终于立业成家,并有了孩子。他打听到了他娘的住处,领着一家人去看望给他生命的母亲。他娘膝下拥有了一大帮孩子,见到他还是哭成了泪人。一个家庭落到如此地步,怪谁?怨谁?这都不重要,受伤的是他们自己。恨的人已作古,她垂垂老矣,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多年后,他娘奄奄一息时,总是合不上眼。他舅给他传信,让他迅速赶过去。他看着有上气没下气的娘,娘睁开眼也看着他,眼角滚下几滴泪珠,瞬间咽了气,魂魄跟着引福神黄天禄往西去了。
他抹了抹面颊上的泪痕,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万万不能步父亲后尘。他向往生活,渴望温馨,努力要让家充满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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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高兴福,网名,墨海耕夫,生于1963年,河口区六合人,喜欢文学,酷爱书法,现为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东营市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口区书法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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