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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之仁者无敌(二)

 火岩山 2023-05-28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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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我们讲仁,通过对仁来源的挖掘,了解了仁的意义,以及君子可以坚定信念持守仁道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涉及了《论语》里君子立志为仁和仁道难于践行的章句分析。今天我们接着仁这个主题,谈一谈孔子心目中仁的标准,仁和非仁的表现为何。

在正式开始之前,首先要和大家厘清一个关于人道德品质的问题。就如同上一讲里,我们分析过,仁这个理念本来就是服务于个人,家族,乡党乃至于国家的存续的,并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伪道德理念。先秦的时候,譬如仁义礼智信的五德,其实并不是用来区分现在所谓的好人还是坏人,而是客观的指标,它们决定个人的修为和境界在哪一个层次,是更接近于道,抑或是更青睐物;是能从事公共管理的君子,抑或是只适合自扫门前雪的小人。人们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再用虚无缥缈的人伪道德标准去判别他人是好是坏,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孔子才说: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论语》里有不少与仁相关的章句都反映了这种思维模式,比如: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樊迟问孔子什么是仁,孔子回答仁者爱人,他接着问孔子,那什么是智,孔子回答,智者了解别人。樊迟在这里之所以疑惑,就是因为仁者博爱于人和智者有能力分别人,这两者似乎是对立的。接下来孔子的解惑和子夏所补充的例子很好的把两者协调统一了,那就是把正直的人提拔上来,放在不正直的人上面,就能使原本不正直的都转变过来,就像是舜和汤统治天下的时候,提拔了皋陶和伊尹这样的贤人,天下就井然有序一样。兼具仁者之志和智者之明,正确的人就会在合适的位子上,虽然分别了不同德行的民众,但却让天下人都能各得其所,这不就是达到了泛爱众的目的了吗?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有仁德的人安于实践仁道精神,而聪明的人是认识到仁符合自己长远的利益而实行它。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长久的存续下去这个最终目标。反之,如果把五德当成人伪道德,就很难实践仁道了。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孔子说:“勇敢逞强却极其厌恶贫困,还有憎恨不仁的人以致让其无处容身,都会引发祸患。”春秋时期齐国名相管仲就这样评价自己的好友鲍叔牙:“夫好善可也,恶恶已甚,人谁堪之?鲍叔牙见人之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所以临终也不向齐桓公推荐鲍叔牙继任相国一职,因为鲍叔牙虽然嫉恶如仇,但却没有足够的威望压制住竖刁,易牙,开方这些佞臣,反而会逼的狗急跳墙,最终会危及齐国稳定。

在普通人眼里,鲍叔牙可能是一个大好人,但齐国的安危,才是圣贤衡量哪个人适合相国这个位置的首要标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一般人对于好坏的认知,大多出于短暂的利益考虑,这些判断是没有锚定在道德上的,才会出现这种爱恨交织的困惑,所以我们学习《论语》,一定不要把自己的好恶代入进去,把自己当成主角了,这样难免学了一堆鸡汤,不堪大用。

服务于组织和其中个体长久存续的仁道,在孔子的心目中标准非常之高,是十分难以企及的。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见也。”孔子的意思是,想要成为仁人完全在于自己的意愿,志之所至,气必至焉。可惜他从未见过立志于行仁道,而不使不仁的事加之于己身的人。

春秋时期的五伦,也就是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序,皆有相应礼仪,想要掌握这些礼仪必须通过长久艰苦的学习,然而与仁相比,礼仪虽复杂,反而容易掌握,因为礼可外求,仁道却是需要内心执着的信念和日复一日的执着坚守,欲仁斯仁至,可就是难以做到。所以无论是自己得意的弟子们,还是当时有名的贤人,孔子都鲜有给予仁的评价。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孟武伯问孔子他的三个弟子有没有达到仁的地步,孔子回答,子路可以管理千乘之国的军队(一乘也就是一辆战车,配属四匹马,乘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需要八百户供养),冉求的才能可以做卿大夫的家臣,公西赤可以在朝堂上从事外事接洽工作,但他们都没有达到仁的地步,不知,在这里只是委婉的表达。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子张问孔子,子文数次被楚王委任为令尹,也就是楚国相国的位置,又数次被罢免,喜怒不形于色,并且尽忠职守的进行交接工作,这样算不算仁?孔子回答这算是很忠诚了,但有没有达到仁不好说。子张又问,齐国陈文子在知道齐国大夫崔杼杀了齐庄公后,四十匹马的巨额家财都不要了也要逃离齐国,不屑与崔杼这样的乱臣贼子为伍,并且沿途经过两个国家,都因为发现有跟崔杼一样的官员而离开,他算不算仁?孔子回答这算是清高自洁,有没有达到仁不好说。所以孔子认为,光有才能不算是仁,忠诚不能替代仁,洁身自好不能代表仁,克、伐、怨、欲不行,也就是能很好克制好胜、自夸、忿恨、贪欲这四种私欲,孔子表示虽然很困难,依然不能说是已经达到了仁。所有这些只能算是修身洁己,是自身通往仁道的良好基础。

那么大家可能要好奇,仁者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表现呢?孔子述而不作,他饱读先王圣贤的典籍,对行于大道的圣王时期以及夏商周三代英贤汇聚的年代朝思暮想,所以孔子了解仁者,他是如何描述一个仁者的表现的呢?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者不迷惑,可知也,勇者不畏惧,可知也,仁者为什么没有忧愁呢?

这个问题子路请教过孔子,为什么君子无忧。孔子是这样回答的:君子之修行也,其未得之,则乐其意;既得之,又乐其治。是以有终身之乐,无一日之忧。这样就很明白了,文武之道,不坠于地,孔子识其大者,无论是能够学而时习之应用于治国理政,还是人不知而不愠潜居抱道,他都没有忧愁,而是尽力而为,发愤忘食,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属实是功成不必在我的典范。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这里孔子的意思是,有德的人一定有发人深省的言论,但光有好言论的人未必有德。仁人一定勇敢,但勇敢的人不一定有仁德。明白了前半句,就懂得了孔子为什么曾经说过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至于仁者为什么能表现的英勇无畏,上一篇我们解释的很清楚了,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并且仁者勇而有礼,临事而惧,好谋以成,不似以身犯险的莽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轻言牺牲的。

(樊迟)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这两句可以放在一处解读,都是从名实角度揭示仁者的表现,仁者先付出艰苦的努力然后再收获,仁者具备刚强、坚毅的品质,所以不屈服于物欲,仁者兼具质朴、慎言的美德,所以精神不外驰。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小腿肚子上的汗毛都被磨光,成为王之后,自己的饮食很差,祭祀用的祭品却一丝不苟;自己平时穿的简朴,祭祀的服饰和冠冕却预备的庄重华美;自己居住条件一般,却把力量完全用于沟渠水利上。那些虚张声势的人,和仁人可以相提并论吗?孔子本人也是如此,大到治国理政,小到体恤普通人,无时无刻不在践行仁道,且不问个人得失。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孔子退朝后发现马厩失火,首先关心有没有人受伤,朋友去世无人安葬挺身而出为其料理后事,这都是因孔子爱人,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言语和作为。

不仁者又是怎样的表现。之前讲,刚、毅、木、讷近仁,那么其反面是什么?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这句话被放到了《论语》开篇的第三句,并且在阳货篇里再次出现,意思很简单:花言巧语,伪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这种人很少是仁德的。孔子对于巧言乱德的事深恶痛绝,屡次因为弟子夸大其辞文过饰非而动怒,比如子路推荐学习还不完备的同学子羔去做官,被老师质疑后他反而说:有百姓有社稷,直接实践出真知得了,把孔子气的说:这就是我讨厌那些油嘴滑舌的人的原因。不做规划不总结前人经验教训,碰到事情搞摸着石头过河那一套,当然是事倍功半。

还有冉有,为鲁国权臣季氏铲除异己颛臾找借口,他是季氏家臣,一开始说自己没办法阻止季氏,后来在老师孔子的步步紧逼下只好说觉得颛臾是鲁国威胁,孔子气愤的讲: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意思是君子痛恨那些不说自己想那样做却一定要另找借口的人。占着言辞的好处,自以为是的坑害自己人,这是为组织为集体着想吗?驷不及舌,战车都追不上言辞的速度,古代如此,今日更甚。欺骗、毁谤、造谣,都是不仁的小人获取好处的利器,再加上现代媒介这个杠杆放大器,获取的短期利益更是惊人,只不过,这都是对自己的德涸泽而渔的愚昧举动。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有人说:冉雍有仁德就是不善言辞。孔子表示反对:非要油嘴滑舌做什么呢?伶牙俐齿地同别人争辩,常被人厌恶。冉雍未必达到仁的标准,但为什么要油嘴滑舌呢?孔子并非不知道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只不过普通人对于仁根本没有深刻的认识,一旦从巧言令色入门,与仁的方向就会南辕北辙,就像自己的弟子宰我一样。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宰我编了一个荒唐的故事讲给孔子听:如果有人告诉仁人井里面有个仁人被困,他会跟着跳下去吗?孔子觉得这个问题非常荒唐,仁人君子又不是傻子,当然会想方设法救助落难的人,但不会陷自己于危险境地,可以暂时被欺骗,但不会被一直愚弄。大概在宰我的思维里,仁者就是傻子,他完全没有理解老师对他的教导,后来入仕齐国,因为参与了弑君的叛乱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之前解释过了。不仁的小人,他们无法像颜回那样长久安然的处于贫贱之中,也无法长享安乐。久处贫困,穷斯滥矣,无所不为;久处富贵,骄奢淫逸,放浪形骸。这些小人既不能安于仁,也不能明于理。所以我们能善于观察人的表现,就会对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仁德心里有数。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最后再谈一谈那些“善于学习”的非仁之人,礼乐,礼以正行,乐以正心。这些都是有利于组织延续的好的措施,但如果不仁的人掌握了礼乐,照样可以把集体组织搞的鸡飞狗跳,礼成了小人们僭越标榜自己地位的工具,乐成了小人们放纵自我的手段。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这些都是小人扛着红旗反红旗的手段,天子标配的八佾舞,被只能使用四佾舞规格的季氏家族破格使用,天子才能于泰山祭天,季氏东施效颦自说自话的也去做,以下犯上,猖狂至极。

孔子恶郑声之乱雅乐,《诗经》中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郑国作乐之声过於淫,其国运果然从郑庄公时期的高峰迅速下滑,一直到三家分晋之后为韩国所灭。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孔子自己也是对鲁国国君沉迷齐国送来的女乐不问政事感到极其失望,从而离开鲁国周游列国,传播其王道理念。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仁者抱道不离,知世间万物不易者为何,所以心意坚,持重安宁,行稳致远。明乎此,则仁道虽高,吾辈可及,一心向道,百折不回也;小人之道,虽荣华加身,不过过眼云烟,难以久持,君子不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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