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7 期〓
文|山里闲人 编辑|王成海
忽然想到当年村里那些工匠，铁匠、木匠、毛毛匠、钉盘碗、糊瓶匠等，这些匠们凭着一份手艺走村串户，虽然艰辛，也能挣一份小钱，养活一家老小。现在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而且这些工匠们也是很受欢迎的。他们有一份手艺，能挣两个活钱，光景过得比一般人稍觉滋润些。
那时大一点的村子大都有个铁匠炉。大概百十来户的村庄就能养活一家铁匠。一年下来庄户人家都离不开铁匠。你象使用的工具铁锹、镢头、耙子、镰刀、锄头、菜刀以及大点的农具犁耧耙杖车，牲口钉掌等等等等，凡是用铁打的家具农具，大都用的着铁匠，包括钉鞋的钉子，也需铁匠撵出来。有些铁器耐用些，比如犁弯，可用个几十年，可大多数用具耗费得挺快，今年做了，明年还得做新的，比如镰刀了锄头了的。
村里的铁匠大多是在自家的闲房里盘一台泥炉，加一只大风箱，再就是铁砧子、几把大锤小锤和长长的铁钳子，就可以干活了。
点着炉子，加上些小块的好煤，烟升腾起来，燎绕在房子里，又从门口钻出来。少有的炭烟香味在村子里飘荡。那大风箱叭嗒叭嗒地拉起来，不需要拉得快，而且也拉不快。只要慢慢拉，那风便吹得很有力，能把小煤粒吹得飞起来，发出倏倏的响声。师傅把一块巴掌大的厚瓦片子盖在火上，那叫盖火，火便从四边出来。几分钟后，那火焰便由红变白，大概这时算是温度最高的时候。那光着膀子，胸前挂着一块乱帆布围裙的师傅从铁堆里拣出一块铁来，用铁钳夹住放在火上，盖了盖火。
一个铁匠炉大多用两三个人，一位是师傅，一位或两位徒弟，拉风箱也是徒弟的事情。也有的铁匠是一家子，老婆、孩子或兄弟们凑合着干。有的甚至就夫妻两人干一辈子。遇着实在忙时，临时在村里叫一个人来帮几天忙。
一会儿师傅左手用钳子夹出那块嘶啦啦冒着火星烧得发白的铁块来，右手拿着手锤，快速把铁块放在砧子上，先用小手锤在砧子上敲两下，这是叫锤，告诉徒弟们准备。然后高高扬起手锤狠狠地落在铁上。两个徒弟早已手握八磅大锤守候在旁，只等师傅手锤一落下，便跟着抡起大锤。先是大徒弟一锤，紧接着是二徒弟一锤。锤头一砸，那火红的铁花四处飞溅。他们准确地按师傅的落锤点砸去，可不敢随意乱砸。二徒弟锤起，师傅锤落，徒弟们再跟着。直到师傅的手锤在砧子上嗒啦啦一响，这是停锤的信号。徒弟们一听这个声音立刻放下大锤。二徒弟欢欢地再去拉风匣，师傅用手锤把刚刚打过的铁再稍作敲打整理，又放在火上。
其实铁匠们打铁也很有意思。你看哇，那师傅把手锤抡得高高的，落锤时看着很用力，其实落下去很轻。他的手锤的落点是告诉徒弟们落锤的位置和力度，这叫指那打那。徒弟必须跟着师傅的落点打。师傅的锤落得快，徒弟就打得快，师傅打得慢，徒弟打得慢，当听到手锤嗒啦啦啦一响，大锤便停。
其实那烧红的铁，锤子砸上去声音并不响亮，感觉那铁很绵软，发出的声音是沉闷的咚咚声。到后来那铁稍冷却的时候声音才清亮些。
师傅徒弟那三只锤打起来很有节奏感，象一串音乐。你听吧，先是当当两声叫锤，紧接着咚咚当咚咚当……大小锤一连串的响声，只听嗒啦啦啦一声便停下来。这时还会听到师傅手锤真的打几下，此时显得有些单调尾声了。
只到那铁块再次烧红了，师傅徒弟们再次上演一出咚咚当的音乐。这样反复几回，终于打成想要物件，才算结束。然后又有新的铁件躺进火炉，再被大锤小锤一顿狠砸。
铁匠炉有时人挺多，特别是冬天或是阴雨天不能干农活儿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聚在那里。或看他们打铁，或拉闲话。小孩子们也常去混着玩儿。我小时候也常去。特别爱看那飞溅的铁花，又怕落在身上烧了衣裳。有时小孩子们挤得多了，师傅便把刚钳出的冒着火星的铁甩一下，吓得孩子们跑开了。
铁匠们是有技术的。一是能把毛坯铁打成人们需要的家具或各种工具，那怕是个小环环、小钉子、小刀子、钩子了、钯子了等等。他们可以把铁接在一起。特别是要接的时候，把铁烧红了，在接的地方撒上些土，在砧子上一打便牢牢地粘接在一起了。打刀之类有刃的工具时，要在刀刃部位夹一条钢，把它粘合在一起，待到成形后，为了刀刃锋利坚韧，需要淬火。淬火就是把刀烧红了放在水桶里急速地冷却。可是这不是随便扔进去的，而是需要看火色。即看烧红的铁红到什么程度，既不能太红了，也不能凉了，入水的时候也要有分寸，这样淬出来刀刃才恰到好处。
打造铁锹、锄头的时候要在锹板锄板上走生，生就是生铁。师傅先用一块铁打成锄板的样子，基本成形。这时把锄板放在火上烧，同时把几块指头肚大小的生铁块放在烧红的锄板上。眼瞅着那生铁块儿化成水了，便拿出来放在砧子上，先用手锤把那生铁水抹匀了。等稍微冷却，便用小锤大锤轻打，让那层生铁与锄板均匀地粘合成一体，便成功了。打铁锹或其他铲子是一样的做法。加了生铁的锄板锹板又锋利又耐磨又不粘泥，用起来省力轻快，斩草除根得心应手。
据说铁匠最挣钱的营生是给牲口钉掌。过去牛马驴是人们种地的动力，也是交通工具，它们一年也闲不下来，统称耕畜。它们的蹄子磨得厉害了就走不了路了，就要钉上铁掌，保护他们的蹄子。这项活计全是铁匠的，别人无法代替。而且每年至少钉一茬掌，马驴苦重了一年两茬掌。就如同人穿鞋一样。这活计，铁匠打掌省铁省工，钉的时候别人还得帮忙。他们要价也偏高，技术性强些。因为那掌要钉在牲口的蹄子上，钉不好要坏了牲口的蹄子。所以有铁匠钉掌，木匠砍犁最挣钱的说法。
铁匠从古代传下来，代代相传，经久不衰。旧时代需要新时代也需要。解放以来，从单干到大集体，一直少不了铁匠。别看铁匠烟薰火燎，不甚干净，可他们毕竟有手艺，能多挣几个银钱。比一般土里刨食的人生活要好些。因此有不少年轻人还是会想法去学这门手艺。给人家当徒弟，一定三年合约，白抡三年大锤，往往还出不了徒。还得跟师傅干几年，慢慢地巩固学习手艺。其实这时师傅才逐步让你掌起钳子，拿起手锤，同时适当给些工钱。年轻的徒工这时候找媳妇儿的时候也比较容易些，因为有了手艺，前途光明呀！姑娘们自然高看一眼。你若是只会拿锄头挖二垅挣工分，弄不好就是个光棍。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大工业逐步发达。各种机器的出现，将那些小手工业者彻底打垮。毕竟手工做出来的东西远不如大工厂机器做出来的好。于是到今天那些小手艺人大多消失了。大概偶然还有些特殊手艺人还存在着，但也后继无人，眼看得就灭绝了。
没办法，这就是时代，这就是新陈代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