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斋漫画初编》内页的骷髅图。© tumblr 利维坦按: 熟悉日本绘画的人,估计都听说过葛饰北斋、歌川国芳,但河锅晓斋(1831-1889)的名字会相对陌生。河锅晓斋的一生可谓见证了江户戏画的兴衰,又见证了明治近代漫画的萌芽时期。日本的国宝《鸟兽人物戏画》。此画创作于日本平安至镰仓时代(12-13世纪),被称之为“最古老的漫画”,现存于京都高山寺。在《鸟兽人物戏画》之后,“戏画”二字变成了代表“滑稽画”、“讽刺画”的专有名词,并于江户时期进入了全盛时期。 我们有一个新号【利维坦行星】,可以关注 河锅晓斋,《鍾馗与两个恶鬼》,1882年。纸本水墨,107.2x47厘米。© Israel Goldman Collection 河锅晓斋,《地狱太夫》,1871-1889。地狱太夫,室町时代人,生卒年不详。幼年时遇到山贼,因为貌美,被卖到泉州堺(现在的大阪府堺市)做游女(妓女)。自感今生的不幸必然是前世因果有报,于是自号地狱,衣服也绣地狱变相图。© picryl 在学习了大约两年之后,河锅晓斋中断了在歌川国芳门下的学业。他的父亲可能对国芳独特的艺术风格或者他与幕府当局的紧张关系感到不安。导火索可能是河锅晓斋在一条河流中发现了一个刚被斩首的头颅。大多数孩子可能会泪流满面地逃离现场,但河锅晓斋却捞起头颅带回了家,并开始临摹它。 河锅晓斋在临摹刚砍下的人头。© wikipedia 河锅晓斋的父母将他转到了更受尊重的狩野派(Kano school,日本绘画史上最大的画派,室町时代中期约400年间活动,是位居画坛中心的职业画家集团。编者注)的一个分校,当该校的老师前村洞和(Maemura Towa)因病无法继续教学时,他为河锅晓斋在狩野派駿河台分校谋得了一个学员名额。 在约两年的“预备绘画”期间,他在工作室协助准备画材,随后开始系统地学习中国和日本传统绘画。这包括反复临摹一系列经典主题作品,如道教仙人、佛教圣人和日本传奇人物的形象。与此同时,他还参加了每月一次的鉴赏会,要求学生在没有印章或签名的情况下识别出各绘画作品的作者。 河锅晓斋,《达摩与地狱太夫》局部,纸本设色。© picryl 河锅晓斋,《阎罗与地狱太夫》。© wikimedia 河锅晓斋笔下的猫和鼠习作。© JapanesePrints-London 尽管他在训练期间也利用闲暇时间享受江户为年轻人提供的一切,包括饮酒、落语(Rakugo,一种起源于江户时期的传统表演艺术,最早是指说笑话的人。编者注)、妓院、狂言(滑稽戏剧)和文乐人形剧,但晓斋还是设法在1849年完成了狩野派的学业。多亏了他的老师,晓斋被秋元藩画师坪山洞山(Tsuboyama Tozan)收为养子。理论上,这意味着他有一天将子承父业。 然而,事与愿违。在传言中他放荡不羁的消息传出后,河锅晓斋在1852年与坪山家断绝了关系。几年后,他开始了作为独立艺术家的职业生涯。 在19世纪50年代,河锅晓斋并不是唯一一个走上这条道路的人。两个多世纪以来,幕府奉行闭关锁国,加之西方对日本相对缺乏兴趣,确保了日本的相对平静生活。然而,这一切正在发生变化。 改变日本国运的黑船事件:佩里率领的四艘舰船——密西西比号巡洋舰、萨斯喀那号巡洋舰、萨拉托加号炮舰和普利茅斯号炮舰——一共载炮六十三门,1852年11月24日由美国东岸诺福克出发,横渡大西洋,绕过非洲好望角北上进入印度洋,1853年5月4日到上海,5月26日到琉球国,7月8日到浦贺。这些船只由于船体被涂上有防止生锈的黑色柏油,而被日本人称为“黑船”。佩里要求将美国总统的国书递交日本官方。黑船的出现给日本带来莫大的骚动,当晚江户城一片混乱。© wikipedia 美国海军准将马修·C·佩里(Matthew C. Perry)于1853年抵达江户湾,要求建立外交关系,同时以武力相威胁——事实上仅凭数门火炮和蒸汽船技术,这一切都远远超越了日本所拥有的任何东西,简单地拒绝似乎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的15年里,日本与包括英国在内的主要世界强国签订了一系列外交和贸易条约,这些条约在日本被视为极为羞辱的事情,尤其是外国人在新开放的“条约港口”犯罪将由其所属国家的司法管辖而非日本进行审判的要求。愤怒的低级武士开始将自己重新塑造成“志士”,即“有高尚目标的人”,意图推翻名声破败的幕府,恢复天皇的权力。 正是在这个充满动荡的15年中,武士们对政敌和外国人展开了志士暴力行动的爆发期,河锅晓斋结婚、有了第一个孩子,开始了他的职业画家生涯。他为自己取了艺名“狂斋”(Kyōsai),将字“狂”(意为“戏仿”或“滑稽”)与“斋”(意为“房间”)结合在一起——并开始创作“狂画”(滑稽画)。 河锅晓斋,《滑稽狂画双六》,1862年。© wikimedia 德川时代日本的严格等级社会为讽刺漫画提供了无法抗拒的题材,同时这也是一项冒险的事业。其结果是,很多这一时期的日本作家和画家成了寓言故事大师,从民间传说到动物世界,他们利用世间万物取笑当权者,同时又保持着某种貌似合理的安全界限,这让人想起日本古老的《鸟兽人物戏画》(京都高山寺代代相传的绘卷,共有甲乙丙丁四卷。其内容反映当时的社会,将动物、人物以讽刺画的形式描画,是日本戏画的集大成之作。编者注)。 《鸟兽人物戏画》局部图。© 维基百科 整幅《蛙蟾大战图》(1864年)以及局部,河锅晓斋。© ukiyo-e.org 《蛙蟾大战图》(1864年)是晓斋在这一方面最早的作品之一。画中用水枪和芦苇矛武装的青蛙在池边发生了冲突。当时的读者从画中不同的纹章可以明白,他隐喻了与德川结盟的氏族正在与长州藩的统治者(日本西南部一个从未完全接受幕府统治的地区,也是当时在反对幕府的最前沿)作战。 1868年,反对势力升级为一场内战,战争的结束也宣告了幕府政治的终结。江户成为“东京”,新复辟的天皇被命名为“明治”。如今通过读历史知晓,“明治维新”创建了亚洲第一个现代民族国家。但在当时,人们对此褒贬不一,河锅晓斋便是时评家之一。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时期,渴望西方的认同和对文化引进(从国家管理体系、工业、食品乃至时尚)的试错与警惕相伴而生,由此诞生了一系列讽喻的图像。 河锅晓斋,《戴着礼帽的骷髅演奏者与跳舞的怪物》,1871-1878。© Israel Goldman Collection 其中一幅作品中,一具骷髅戴着不协调的西式高顶礼帽,佩一把旧武士刀,弹奏着三味线,而在前景中,一个小怪物欢快地跳着舞。另一幅作品展示了日本的西式学校,配有长凳、课桌、黑板和西装革履的教师,但这实际上是一所“幽灵学校”(Bakebake gakkō),在这里,妖怪和河童的后代正在被训导。 与当时大众担忧的一致,河锅晓斋可能也认为原本田间帮工的孩子“流失”到教育机构,会给农业生产带来影响(从长远看这种认知是错误的);同时,政府也将政令扩展到超自然领域,“迷信”被指责为阻碍国家发展,开始受到遏制(批评家认为此举是对日本想象力的攻击)。 河锅晓斋,《幽灵学校》,1874年。© Royal Academy of Arts 在这个天翻地覆世界中,这位天才的艺术家永远不会缺乏灵感。但他在1870年被逮捕清楚地表明了他所承担的风险。日本的新领导层是低级武士,大部分对公众来说是无名之辈。他们虽有天皇作为他们的象征领袖,但在政治和经济上仍然羸弱,并且担心西方列国进一步损害日本的自治权。他们四处寻找可能有助于将新国家联系在一起的粘合剂——对皇室的崇敬、重新设计“日本”价值观——他们担心讽刺文艺作品可能将粘合剂溶解。 除了他的漫画作品外,晓斋还继续创作更传统的作品。如果他只停留在狩野派,他的作品可能会出现在当时正在拼凑起来的新艺术经典中,其中包括日本官方希望能获得国际尊重的形式:陶艺、传统绘画、宗教雕像,甚至歌舞伎剧院——在被净化了其低俗部分后,转变成类似欧洲歌剧的形式。相比之下,江户时代的通俗艺术,在当时被认为已经不再具有吸引力。外国人往往认为日本人未曾开化,有些粗鲁。描述战斗、放屁和奇幻性爱的木版画对他们改变这种观点没有多大帮助——尽管西方收藏家似乎很喜欢这些作品。 河锅晓斋,《放屁大作战》,1881年1月。纸本墨色和淡彩,20 × 683 厘米。© Royal Academy of Arts 晓斋确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官方认可,他的狩野派绘画作品《乌鸦》在1881年的东京工业博览会上获得了一等奖。虽然,评委们称赞他画笔的“强大力量”,但很快,因其讽刺漫画的“粗俗、任性、白痴”而被禁止参加世博会。 在日本,大众艺术和精英艺术之间的界限从来没有那么明确,晓斋的才华进一步模糊了这一界限。即使是最简单的讽刺作品,他也展现出惊人的技巧。正如他所在学校学生所证实的那样,他是一位和蔼可亲但要求严格的传统绘画大家:学生们要通过帮助磨墨、准备颜色等开始观察和学习。他的子女也非常擅长学习和模仿父亲的风格,以至于他们的作品经常被误认为是他的作品。 乔赛亚·康德(1852-1920),康德曾为东京设计过许多公共建筑物,包括明治时期西化的争议性象征——鹿鸣馆。他教出多位得奖的日本建筑师(著名的有辰野金吾及片山东熊),被称为“日本现代建筑之父”。©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Collections 在1880年代,晓斋的外国学生中包括英国建筑师乔赛亚·康德(Josiah Conder,鹿鸣馆的设计者),他来到东京担任西方建筑的教职。两人很快成为朋友,晓斋的绘画日记中显示他乘坐人力车前往康德的家授课。从康德对河锅晓斋教学风格的描述中可以看到,他的基础建立在狩野派训练之上,并结合了歌川国芳从小灌输的对世界的严谨观察。在一次去镰仓的素描之旅中,康德观察到,对于晓斋来说,“临摹意味着完全同化”,他可以一次次地临摹一幅图像,而不需要再参考原始的画稿。 河锅晓斋,《达摩》,纸本水墨。© picryl 河锅晓斋,《丰收祭之舞》,1865年。© ukiyo-e.org 河锅晓斋广为人知的精湛技艺为他获得了大量的委托画作订单,至去世时还有近300笔未完成。他的插图广受地理、历史和科学等各个领域读者的喜爱。然而,尽管他多才多艺,对西方技术持开放态度,并对未来充满期望,但乔赛亚·康德在他那代人身上发现了无法磨灭的“旧江户”特征。这包括参加书画聚会时,需要清酒和艺伎照料,并根据付费客人的要求创作作品。1853年的一次聚会热闹非常,以至于晓斋的老师国芳撕下衣服作为刷子,因为画笔不足以描绘他所要表现的庞大人物。 晓斋是这些聚会中备受追捧的客人之一,不论是在1870年被逮捕和监禁之前还是之后。但河锅晓斋在晚年似乎对绘画会产生了爱恨交加的情感,也许是他意识到,聚会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样子。他似乎也不喜欢在私人聚会上被国际客人怂恿着作画。他的另一位外国仰慕者莫蒂默·门佩斯(Mortimer Menpes)回忆起1887年的一次聚会,当时距河锅晓斋离世仅两年。那天晚上大量清酒下肚才使河锅晓斋有了心情,他走到为他准备的丝绸、墨汁和毛笔前: 河锅晓斋等,《书画家会》,约1876年5月-1878年春。© Ken Adlard 河锅晓斋,《来自印度的大象》,1863年。© Israel Goldman Collection 河锅晓斋,猫又与狸嬉戏图。一般认为“猫又”这名称有数种源起:一说为“又”是源于“两个互为分岔的尾巴”(日文称之为“二又に分かれる”);另有一说则是猫随着年纪增加而变为妖怪,所以使用具有重复、重叠意思的“また”(音同日文“又”);也有说法指出应该是猫又乃属山中野兽,能像猴子般的自由来去在树林间,因此应源自于代表猴子之“爰”(读“また”)。© Kawanabe Kyosai Memorial Museum 河锅晓斋,《百鬼画谈》内页。© www.metmuseum.org 河锅晓斋,《骷髅与蜥蜴》。© www.metmuseum.org 河锅晓斋,《妖猫》,1870年。© www.metmuseum.org 河锅晓斋,《山姥图》,1852年。© ameblo 河锅晓斋,《枯木寒鸦图》。© Ken Adlard 河锅晓斋,《放屁合战》,1852年。© Wikipedia 河锅晓斋,《骷髅的舞蹈》,绢本设色,1871-1899。© British Museum 河锅晓斋,《睡猫》。© British Museum 河锅晓斋,《晓斋画谈·外篇》卷之上。© British Museum 《晓斋漫画初编》内页。©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河锅晓斋,《名镜倭魂》,1874年。© Japan House London 河锅晓斋,《不动明王开化》。不动明王是佛教世界中的"守护神"。在这幅画中,他正在吃肉、喝酒、看新闻报纸,让自己座下的童子们为他热锅切肉准备料理。在幕府政权被推翻后,明治天皇推行改革,将社会制度全面西化。作为日本象征的天皇也穿起了西服,这一切对于当时叫嚣着尊王攘夷的倒幕派来说,可谓十足的讽刺。© Meister Drucke 河锅晓斋,老鼠与猫模仿神道教的游行。纸本设色,1879年。© British Museum 河锅晓斋,《狂斋百图》系列。在这两个场景中,晓斋描绘了一个被妻子控制的丈夫。在上方的场景中,一位妻子坐在她丈夫身上吸烟,而丈夫则为她舒适地拿着一个烟灰盒。从她的烟斗中冒出的烟形成了“のろまやろう”这个词,意思是“愚蠢的人”。在他们左边,他们的小女儿穿着破烂的衣服,在空中追踪着烟斗上的字。在下方的画面中,一个妻子往丈夫的脸上涂泥,让他看不见藏在挂着的和服后面的情人(她正递给情人一封情书)。© The Lavenberg Collection of Japanese Prints 河锅晓斋,日本狸(猫)系列,1864年。这个系列作品描述了日本狸夸张的阴囊。日本人形容狸的阴囊大小为“如八帖榻榻米那么大”(八席八帖敷き),它可以将阴囊吹大,以提高自己的视野,同时也显得自己很庞大,还可以用其遮风挡雨、攻击敌人。歌川国芳十分擅长这一主题的创作,河锅晓斋无疑也借用了老师的这一主题。© Egenolf Gallery Japanese Prints 文/Christopher Harding 译/timya 校对/芝麻塞牙缝儿 原文/www.royalacademy.org.uk/article/kyosai-ra-magazine 本文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由timya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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