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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游 第十七章

 锅底洼人文学 2023-05-30 发布于江苏

第十七章

自从金钏儿投井之后,加上被贾政盛怒之下的一顿棍棒,曹吟便身心俱伤地呆在怡红院中恢复了很长一段日子。虽然,所受的皮肉之苦不久便好了伤疤忘了痛。可心里的伤痛却久久不能痊愈。他总觉得心里象压着一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他知道那是金钏儿一时半会还没从他的心底离开呢。于是,他想得祭一祭她的亡灵,让她一路好走。也让自己负罪的心能够平复下来。

转眼已是九月初二日,.李纨又向众姊妹道:"今儿是正经社日,可别忘了.宝玉也不来,想必他只图热闹,把清雅就丢开了."说着,便命丫鬟去瞧作什么 , 快请了来.丫鬟去了半日,回说:"花大姐姐说,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

众人听了,都诧异说:"再没有出门之理.这丫头糊涂,不知说话."因又命翠墨去问.一时翠墨回来说: "可不真出了门了.说有个朋友死了,出去探丧去了."

探春道:"断然没有的事.凭他什么,再没今日出门之理.你叫袭人来,我问她."

刚说着,只见袭人已走了过来.李纨等都说道: "今儿凭他有什么事,也不该出门.头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等高兴,两府上下众人来凑热闹, 他倒走了,第二件,又是头一社的正日子,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

袭人叹道:"昨儿晚上就说了,今儿一早起有要紧的事到北静王府里去,就赶回来的. 劝他不要去,他必不依.今儿一早起来,又要素衣裳穿,想必是北静王府里的要紧姬妾没了,也未可知."

李纨听了道:"若果如此,也该去走走,只是也该回来了."说着,大家又商议: "咱们只管作诗,等他回来罚他."刚说着,只见贾母已打发人来请,便都往前头来了.袭人回明宝玉的事,贾母不乐,便命人去接.

原来曹吟心里有件私事,于头一日就吩咐茗烟:"明日一早要出门,备下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 不要别的一个人跟着.说给李贵,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用找,只说北府里留下了,横竖就来的."

茗烟也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说了.今儿一早, 果然备了两匹马在园后门等着.天亮了,只见宝玉遍体纯素,从角门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一路而去。茗烟也只得跨马加鞭赶上,在后面忙问:"往那里去? "

曹吟道:"这条路是往那里去的?"

茗烟答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没有可顽的. "

曹吟听说,点头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好."说着,越性加了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茗烟越发不得主意,只得紧紧跟着.

一气跑了七八里路出来, 人烟渐渐稀少,曹吟方勒住马,回头问茗烟道:"这里可有卖香的?"

茗烟道:"香倒有,不知是那一样?"曹吟想道:"别的香不好,须得檀,芸,降三样."茗烟笑道:"这三样可难得."

曹吟为难.茗烟见他为难.因问道:"要香作什么使 ? 我见二爷时常小荷包有散香,何不找一找."

一句提醒了曹吟,便回手向衣襟上拉出一个荷包来,摸了一摸,竟有两星沉速,心内欢喜:"只是不恭些."再想自己亲身带的, 倒比买的又好些.于是又问炉炭.

茗烟道:"这可罢了.荒郊野外那里有?用这些何不早说, 带了来岂不便宜."

曹吟说道:"糊涂东西,若可带了来,又不这样没命的跑了."

茗烟想了半日,笑道:"我得了个主意,不知二爷心下如何?我想二爷不止用这个呢,只怕还要用别的. 这也不是事.如今我们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

曹吟听了忙问:" 水仙庵就在这里?更好了,我们就去."说着,就加鞭前行,一面回头向茗烟道:"这水仙庵的姑子长往咱们家去,咱们这一去到那里,和他借香炉使使,他自然是肯的."

茗烟道:"别说他是咱们家的香火,就是平白不认识的庙里,和他借,他也不敢驳回.只是一件,我常见二爷最厌这水仙庵的,如何今儿又这样喜欢了?"

曹吟 道:"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 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说,便信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今儿却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

说着早已来至门前. 那老姑子见宝玉来了,事出意外,竟象天上掉下个活龙来的一般,忙上来问好,命老道来接马.宝玉进去,也不拜洛神之像,却只管赏鉴.虽是泥塑的, 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宝玉不觉滴下泪来.

老姑子献了茶曹吟.因和他借香炉.那姑子去了半日,连香供纸马都预备了来.

曹吟道: "一概不用."便命茗烟捧着炉出至后院中,拣一块干净地方儿,竟拣不出.茗烟道:"那井台儿上如何?"

曹吟点头,一齐来至井台上,将炉放下.

茗烟站过一旁.曹吟  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命收了去.

茗烟答应,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 天上无双,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出口,让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魂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 ,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说毕,又磕几个头,才爬起来。

这里曹吟刚刚隔空遥祭了一番那亡故的金钏儿,可没几日的功夫,这晴雯却又命悬一线,危在旦夕了,真是一伤未平,一悲又起。偏偏这祸就不单至呀。

那日,曹吟听到这一消息,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地便赶着前去探望。

.     曹吟将一切人稳住,便独自得便出了后角门, 央一个老婆子带他到晴雯家去瞧瞧.先是这婆子百般不肯,只说怕人知道," 回了太太,我还吃饭不吃饭!"

无奈曹吟死活央告,又许他些钱,那婆子方带了他来.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她生得伶俐标致, 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

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 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 却倒还不忘旧。

贾家后来又将她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谁知她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偏又娶了个多情美色之妻, 见他不顾身命,不知风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又见他器量宽宏,并无嫉衾妒枕之意,这媳妇遂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若问他夫妻姓甚名谁,便是上回贾琏所接见的多浑虫灯姑娘儿的便是了。

目今下晴雯只有这一门子亲戚了,所以出来后就住在她家,这不就是才出虎穴,却又进了狼窝?

此时多浑虫外头去了, 那灯姑娘吃了饭去串门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间房内爬着.曹吟  命那婆子在院门前放哨, 曹吟独自掀起草帘进来,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幸而衾褥还是旧日铺的.心内酸楚的不知自己怎么才好,赶紧上来含泪伸手轻轻拉她,悄唤两声:“晴雯,晴雯。”便以满含热泪。

当下晴雯又因着了风,又受了她哥嫂的歹毒话,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朦胧睡了.忽闻有人唤她,于是,强展星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 .哽咽了半日,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今生今世不得见你了."接着便嗽个不住。

此刻,曹吟也只有哽咽之分. 晴雯道:"阿弥陀佛,你来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了这半日,叫半个人也叫不着."

曹吟听说,忙拭泪问:"茶在那里?"

晴雯道:"那炉台上就是."曹吟看时,虽有个黑沙吊子, 却不象个茶壶.只得桌上去拿了一个碗,也甚大甚粗,不象个茶碗,未到手内, 先就闻得油膻之气

曹吟.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汕过,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 看时,绛红的,也太不成茶,曹吟那个心疼呀,有如万箭穿心.伤心欲绝。

这时,晴雯在那边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 那里比得咱们的茶呀!"她真地如饥似渴了。

曹吟  听说,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 略有茶意而已.尝毕,方递与晴雯.心里却是撕心裂肺一般地痛。

晴雯呜咽道:"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 , 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 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说毕泣不成声。

曹吟  拉着他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因泣道:"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罢."因与他卸下来,塞在枕下.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

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又剪下些许发丝, 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许是日后有用,,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

曹吟 听说,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一语未了,只见他嫂子笑嘻嘻掀帘进来,道:"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都听见了."

又回头向宝玉道:"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作什么?看我年轻又俊,敢是来调戏我么?"

曹吟听她这么一说,早吓的不知所措,忙陪笑央求道:"好姐姐,快别大声.她伏侍我一场,我是私自来瞧瞧她的 ."

灯姑娘便一手拉了曹吟进里间来,笑道:"你不叫嚷也容易,只是依我一件事便可。"

说着 ,便坐在炕沿上,却紧紧的将宝玉搂入怀中.

曹吟如何见过这个,心内早突突的跳起来了,急的满面红涨,又羞又怕,只好求她说:"好姐姐,别闹."

灯姑娘乜斜醉眼,笑道:"呸!成日家听见你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怎么今日就反讪起来."

曹吟红了脸,羞怯着笑道:"姐姐放手 ,有话咱们好说.外头有老妈妈,听见什么意思."

灯姑娘笑道:"我早进来了,却叫婆子去园门等着呢. 我等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虽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怕羞.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 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 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罗唣你."

曹吟 听说,才放下心来,方起身整衣央道:"好姐姐,你千万照看她两天. 我如今去了。"

说毕出来,又告诉晴雯.二人自是依依不舍,也少不得一别. 晴雯知宝玉难行, 遂用被蒙头,总不理他,曹吟方出来…….

曹吟回来,怀揣着晴雯的贴身衣衫和指甲,坐在那儿独自一个人发呆。想着晴雯对他说的;许是日后有用'是个什么意思?这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他现在知道的就是晴雯说话中有的那份不舍和哀怨,她冤屈难平呀。其实,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多种多样的呀,他和晴雯之间并没有过什么不齿之事发生呀?可夫人怎么就偏偏挑她处罚呢?

曹吟心里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来气,他渐渐地把怨恨转向了那些个告密者的身上。他恨那个叫王保善家的混帐婆娘,也恨这个一直与他朝夕相处的花大姐,因为在他思前想后的看来,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只是他放在心里,一时不便发着。

不过他的心事袭人早就看出了端倪。从那个雨天开门时捱的一脚,她就知道现在的宝玉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宝玉了。那一脚踢得她那个钻心的疼呀,身子疼到罢了,可那个心里的疼才是真的让她疼得死去活来。

那天,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想起此言 ,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思来想去,自己也不免心寒。

曹吟静下来前后梳理着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一二年间袭人因王夫人看重了他了, 越发自要尊重.凡背人之处,或夜晚之间,总不与宝玉狎昵,较先幼时反倒疏远了.况虽无大事办理,然一应针线并宝玉及诸小丫头们凡出入银钱衣履什物等事, 也甚烦琐,且有吐血旧症虽愈,

然每因劳碌风寒所感,即嗽中带血,故迩来夜间总不与宝玉同房.宝玉夜间常醒,又极胆小,每醒必唤人.因晴雯睡卧警醒,且举动轻便, 故夜晚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任皆悉委她一人,

所以宝玉外床只是她睡.如今晴雯去了,袭人只得自己重新陪床,因思此任比日间紧要之意。

曹吟既答应不管怎样,袭人只得还依旧年之例, 遂仍将自己铺盖搬来设于床外。

曹吟发了一晚上呆.及催他睡下,袭人等也都睡后,听着曹吟在枕上长吁短叹, 复去翻来,直至三更以后.方渐渐的安顿了,略有了打鼾声.袭人方才放心。

也就朦胧睡着.没半盏茶时,只听曹吟叫"晴雯".袭人忙睁开眼连声答应,问作什么.曹吟因要吃茶.袭人忙下去向盆内蘸过手,从暖壶内倒了半盏茶来吃过。

曹吟乃笑道: "我近来叫惯了他,却忘了是你."

袭人笑道:"她开始来时你也曾睡梦中直叫我,半年后才改了.我知道这晴雯人虽去了,这两个字只怕是不能去的."说着,大家又卧下.

曹吟又翻转了一个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时,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仍是往日形景 , 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

曹吟忙叫时, 又将袭人叫醒. 袭人还只当他惯了口乱叫,却见宝玉哭着说道:"晴雯死了."

袭人笑道: "这是那里的话!你就知道胡闹,被人听着什么意思."

曹吟那里肯听,恨不得一时亮了就遣人去问信。

如今晴雯真地死了,曹吟回想起她最后留在园中的日子。

那天正值曹吟从外而入, 一见带了司棋出去,又见后面抱着些东西,料着此去再不能来了. 因闻得上夜之事,又兼晴雯之病亦因那日加重,细问晴雯,又不说是为何. 上日又见入画已去, 今又见司棋亦走,他哪知道那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在夫人面前告了状了。

日前正是她送香囊来的.王夫人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无二意,今见她来打听此事,十分关切,便向她说:"你去回了太太,也进园内照管照管,不比别人又强些."

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承她,心里大不自在,要寻她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事来,以为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 ,

于是添油加醋地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她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 不然, 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

王夫人道:"这也有的常情, 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你们该劝她们.连主子们的姑娘不教导尚且不堪,何况她们."

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她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 , 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 大不成个体统."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 .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 今日对了坎儿, 这丫头想必就是她了."

说来怪了,王夫人在提到这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儿张狂的丫头时咋地就和林妹妹搅到一起了呢?说明在她心里林妹妹也不咋的待见。比起来,差宝钗多了去了。

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她原有些轻薄.方才太太说的倒很象她,我也忘了那日的事 ,不敢乱说."

这凤姐本想这样让王保善家的少说些了,可这王善保家的偏说道:"不用这样,此刻不如叫了她来太太瞧瞧."

王夫人道:" 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若有这个,她自不敢来见我的. 我一生最嫌这样人,况且又出来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

便叫了自己的丫头来,吩咐她到园里去,"只说我说有话问他们,留下袭人麝月伏侍宝玉不必来,有一个晴雯最伶俐,叫她即刻快来.你不许和她说什么."

小丫头子答应了, 走入怡红院,正值晴雯身上不自在,睡中觉才起来,正发闷,听如此说, 只得随了她来.

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 今因连日不自在,并没十分妆饰,自为无碍.及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她钗妆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往事。

这时王夫人便对着晴雯冷笑道:"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 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 "

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她.虽然着恼,只不敢作声.她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她便不肯以实话对,只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 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

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 ! 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作什么?"

王夫人信以为实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 再撵你."

这才向王善保家的说道:"你们进去,好生防她几日,不许她在宝玉房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处治她."

随后便对晴雯喝了一声道:"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

晴雯只得出来,这气非同小可,一出门便拿手帕子握着脸, 一头走,一头哭,直哭到园门内去。

果然,一场清洗运动在王夫人的亲自指挥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第一个被逐出的就是被王保善家的摆了乌龙而揪出的司棋,这可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就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于是,王夫人第一个便拿她开了刀,被周瑞家的执行拖了出去。

曹吟如今天看了这般景象,不觉如丧魂魄一般,因忙拦住问道:"那里去?"

周瑞家的等皆知宝玉素日行为, 又恐劳叨误事,因笑道:"不干你事,快念书去罢."

曹吟笑道: "好姐姐们,且站一站,我有道理."

周瑞家的便道:"太太不许少捱一刻,又有什么道理. 我们只知遵太太的话,管不得许多."

司棋见了宝玉,因拉住哭道:"他们做不得主, 你好歹求求太太去."

曹吟不禁也伤心,含泪说道:"我不知你作了什么大事, 晴雯也病了, 如今你又去.都要去了,这却怎么的好."

周瑞家的发躁地向司棋说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若不听话,我就打得你.别想着往日姑娘护着,任你们作耗.越说着, 还不好走. 如今和小爷们拉拉扯扯,成个什么体统!"

那几个媳妇不由分说,拉着司棋便出去了.这司棋原是那挑唆的始作俑者王保善家的外孙女,如今这些婆子拿了她,心里也窃喜,这就正应了玩火者必自焚的古话来着。可见害人之心不可有呀,到头来害人如害己。

曹吟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守园门的婆子听了,也不禁好笑起来,因问道:"这样说,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

曹吟  点头道:"不错,不错!"

婆子们笑道:"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不解,倒要请问请问."方欲说时,只见几个老婆子走来,忙说道:"你们小心,传齐了伺候着.此刻太太亲自来园里, 在那里查人呢.只怕还查到这里来呢.又吩咐快叫怡红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来, 在这里等着领出他妹妹去."

婆子们听了因笑道:"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

曹吟一闻得王夫人进来清查,便料定晴雯也保不住了,早飞也似的赶了过去,所以这后来趁愿之语竟未得听见。

曹吟及到了怡红院,只见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坐着,一脸怒色,见宝玉来了也不理.把他凉在一边。

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 恹恹弱息,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一身的蓬头垢面。

两个女人一起用力只才架起来拉出去了.那样子狼狈不堪,曹吟不忍直视。

接着王夫人又吩咐道: “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

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去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因节间有事,故忍了两日,今日特来亲自阅人.一则为晴雯犹可,二则因竟有人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 ,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因这事更比晴雯一人较甚,乃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

因问:"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 ? "本人不敢答应,老嬷嬷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作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

王夫人细看了一看, 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在外面, 且也打扮的不同.

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 这可是你说的?打谅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

这个四儿见王夫人说着她素日和宝玉的私语, 不禁红了脸,低头垂泪.

王夫人即命也快把她家的人叫来,领出去配人.就这样,城门失火,殃及鱼池了。

接着,王夫人又问,"谁是耶律雄奴?"

老嬷嬷们便将芳官指出.

王夫人道:" 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又懒待出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 .你就成精鼓捣起来,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

芳官笑辩道:"并不敢调唆什么."

王夫人笑道: "你还强嘴.我且问你,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调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幸而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连伙聚党遭害这园子呢.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 岂止别人?"

王夫人又喝命下人:"唤她干娘来领去,就赏她外头自寻个女婿去吧.把她的东西一概给她."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里,都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

一语传出,这些干娘皆感恩趁愿不尽,都约齐与王夫人磕头领去.

王夫人又满屋里搜检宝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并命收的收,卷的卷, 着人拿到自己房内去了。这才松了口气说:"这才干净,省得旁人口舌."

接着又吩咐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 往后再有一点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饶.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迁挪,暂且挨过今年, 明年一并给我仍旧搬出去心净."

说毕,茶也不吃,遂带领众人又往别处去阅人。

曹吟只当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无甚大事,谁知竟这样雷嗔电怒的来了. 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

王夫人临走还正色命他:"回去好生念念那书,仔细你父明儿问你.才已发下恨了."

曹吟听如此说,方回来,一路打算:"谁这样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

他一面想,一面进来,只见袭人在那里垂泪.且去了第一等的人,岂不伤心,便倒在床上也哭起来.

袭人知他心内别的还犹可,独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乃推他劝道:"哭也不中用了.你起来我告诉你,晴雯已经好了,她这一家去,倒心净养几天.你果然舍不得她,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进来也不难.不过太太偶然信了人的诽言,一时气头上如此罢了."

曹吟哭道:" 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袭人道:"太太只嫌她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 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他,象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

曹吟 道:"这也罢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

袭人道: "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 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

曹吟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 "这分明是话中有话。

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她一时心虚,又不便说。因便笑道:"正是呢. 若论我们也有顽笑不留心的孟浪去处, 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

曹吟  冷笑道:"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她两个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只是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倒了人 , 惹人厌.四儿是我误了她,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你地位,故有今日.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她生得比人强, 也没甚妨碍去处.就是她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 想是她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说毕,复又哭起来.

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她,怨她之意,加之她必径心虚,竟不好再劝,因叹道:"天知道罢了.此时也查不出人来了,白哭一会子也无益. 倒是养着精神,等老太太喜欢时,回明白了再要她是正理.

其实晴雯此去,袭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客观地说,她是真真实实地少了个竞争对手。

曹吟冷笑道:"你不必虚宽我的心. 等到太太平服了再瞧势头去要时,知她的病等得等不得.她自幼上来娇生惯养, 何尝受过一日委屈.连我知道她的性格,还时常冲撞了她.她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况又是一身重病,里头一肚子的闷气 . 她又没有亲爷热娘,只有一个醉泥鳅姑舅哥哥.她这一去,一时也不惯的,那里还等得几日. 知道还能见她一面两面不能了!"说着又越发伤心起来.

曹吟道:"不是我妄口咒她, 今年春天已有兆头的."

袭人忙问何兆.曹吟道:"这阶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 竟无故死了半边,我就知有异事,果然应在她身上.’

袭人听了,又笑起来,说道:"我待不说, 又撑不住,你太也婆婆妈妈的了.这样的话,岂是你读书的男人说的.草木怎又关系起人来了? 若不婆婆妈妈的,真也成了个书呆子了."袭人心里好大不爽。

曹吟叹道:"你们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若用大题目比, 就有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蓍,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世乱则萎,世治则荣,几千百年了,枯而复生者几次. 这岂不是兆应?小题目比,就有杨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药,端正楼之相思树,王昭君冢上之草, 岂不也有灵验.所以这海棠亦应其人欲亡,故先就死了半边."

袭人听了这篇痴话,又可笑,又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 ,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她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 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她.想是我要死了."

袭人心迹此刻尽露。

曹吟 听说,忙握她的嘴,劝道:" 这是何苦!一个未清,你又这样起来.罢了,再别提这事,别弄的去了三个,又饶上一个 ."他真是怜香惜玉之心不改呀。

袭人听说,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

这时曹吟乃道:"从此休提起,全当他们三个死了, 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此一理也.如今且说现在的,倒是把她的东西,作瞒上不瞒下,悄悄的打发人送出去与了她.再或有咱们常时积攒下的钱, 拿几吊出去给她养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场."

袭人听了,笑道:" 你太把我们看的又小器又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才已将她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了, 都放在那里.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妈给她拿出去. 我还有攒下的几吊钱也给她罢."

曹吟  听了,感谢不尽.袭人笑道: "我原是久已出了名的贤人,连这一点子好名儿还不会买来不成!"

曹吟 听她方才的话,猛觉着她怎么极象宝钗?而可怜的晴雯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黛玉。他一时也不能解得这比方是为何,只是又不免发了一回呆。

事后,曹吟又拉了两个小丫头到一石后, 也不怎么样,只问她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

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

曹吟道:"回来说什么?"

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 , 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只有倒气的分儿了."

曹吟忙道:"一夜叫的是谁?"

小丫头子说:"一夜叫的是娘."

曹吟拭泪道:"还叫谁?"

小丫头子道:"没有听见叫别人了."

曹吟道: "你糊涂,想必没有听真."他多想听到她在叫他呀。

旁边那一个小丫头最伶俐,听曹吟如此说,便上来说:"真个他糊涂."又向宝玉道:"不但我听得真切,我还亲自偷着看去的."

曹吟听说, 忙问: "你怎么又亲自看去?"

小丫头道:"我因想晴雯姐姐素日与别人不同,待我们极好.如今她虽受了委屈出去,我们不能别的法子救她,只亲去瞧瞧,也不枉素日疼我们一场. 就是旁人知道了回了太太,打我们一顿,也是愿受的.所以我拚着挨一顿打,偷着下去瞧了一瞧.谁知她平生为人聪明,至死不变.她因想着那起俗人不可说话,所以只闭眼养神, 见我去了便睁开眼,拉我的手问:`宝玉那去了?

我告诉她实情.她叹了一口气说: “不能见了。”

我听了这话,竟不大信,及进来到房里留神看时辰表时,果然是未正二刻她咽了气,正三刻上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来了.这时候倒都对合了 。"

曹吟听了忙道:"你不识字看书,所以不知道.这原是有的,不但花有个神,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 但她不知是作总花神去了,还是单管一样花的神?" 他又开始胡诌他对袭人说教的那套怪论。

曹吟听了这话,不但不为怪,亦且去悲而生喜,乃指芙蓉笑道:"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司掌.我就料定她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做的. 虽然超出苦海,从此不能相见,也免不得伤感思念."因又想:"虽然临终未见,如今且去灵前一拜,也算尽这五六年的情常."

想毕忙至房中, 又另穿戴了,只说去看黛玉,遂一人出园来,往前次之处去,意为停柩在内. 谁知她哥嫂见她一咽气便回了进去,希图早些得几两发送例银.王夫人闻知,便命赏了十两烧埋银子.又命:"即刻送到外头焚化了罢.女儿痨死的,断不可留!"

她哥嫂听了这话,一面得银,一面就雇了人来入殓,抬往城外化人场上去了.剩的衣履簪环,约有三四百金之数,她兄嫂自收了为后日之计.二人将门锁上,一同送殡去未回。

曹吟走来扑了个空.自伫立了半天,别无法儿,只得复身进入园中.待回至房中,甚觉无味,因乃顺路来找黛玉.偏黛玉不在房中,问其何往,丫鬟们回说:"往宝姑娘那里去了。"

曹吟 又至蘅芜苑中,只见寂静无人,房内搬的空空落落的,不觉吃一大惊.忽见个老婆子走来,宝玉忙问这是什么原故。

老婆子道:"宝姑娘搬出去了.这里交我们看着, 还没有搬清楚.我们帮着送了些东西去,这也就完了.你老人家请出去罢,让我们扫扫灰尘也好, 从此你老人家省跑这一处的腿子了."

曹吟听了,怔了半天,因看着那院中的香藤异蔓,仍是翠翠青青,忽比昨日好似改作凄凉了一般,更又添了伤感.默默出来 ,又见门外的一条翠樾埭上也半日无人来往,不似当日各处房中丫鬟不约而来者络绎不绝. 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脉脉的流将过去.心下因想:"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 "想必是怕惹火烧身便自去了,要是林妹妹断做不出这般事来。

曹吟悲感一番,忽又想到去了司棋,入画,芳官等五个,死了晴雯,不胜怀感。

想起刚进园子的那会是多热闹呀,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 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 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他还记得那天他和黛玉商议住哪里好, 宝玉便问她:"你住那一处好?"

林黛玉心里正也盘算这事,忽见宝玉问她,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

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唉,可如今,走的走,死的死.唉,天不没有不散的宴席,纵生烦恼,也无济于事.不如还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

想毕,仍往潇湘馆来,偏黛玉尚未回来.曹吟想亦当出去候送才是,无奈不忍悲感,还是不去的是,遂又垂头丧气的回来。

想当初,刚进园子的那会,她们日夜厮守在他的身边,那些个日日夜夜是何等地惬意舒心。

现在晴雯去了,虽说是司她的花职去世了,可他心里还是不免忧伤怀念。

现在想来,他和晴雯之间相处得是那么纯真无瑕。尽管在王夫人们的眼里,晴雯是一个妖妖魅魅的狐狸精。可他心里知道,晴雯才是一个最纯正的女孩子。她活泼,玩皮,娇柔,好胜。有时象黛玉似的说话尖刻,刁钻,不留情面。不知不觉地得罪了不少人。可他觉得他和她之间就象是阳光和空气一样地自然谐和。没有半点的矫揉造作,虚心假意。一切有如行云流水,和风细雨般地滋润,自然。

这不由得曹吟悲从心起,他想起了晴雯 撕扇.    病补雀金,  送旧手帕.   针刺惩罚小丫鬟    .被赶出贾府    .临死赠指甲......一件件,一桩桩犹历在目。不禁流泪不止。

他们在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有时也磕磕碰碰,气气恼恼。可是这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呀,就象是阳光和空气充斥在身边一样地自然呀。现在想来,这一切就象是一曲美妙舒缓的音乐一般动人美好。时而委婉起伏,时而宕荡激越,时而舒缓平和,时而忧怨情怅。

这是一段优美动人的乐章,这是一曲让人荡气回肠的仙乐,可当宝玉读懂了这天籁般美妙的乐曲,感悟到这份情感的珍贵之时,一切都已嘎然而止。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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