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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重庆南路•万宜坊,老弄堂里的那些遥远时光(作者:张美全)

 常熟老李jlr5mr 2023-05-30 发布于江苏




1956年,那时候我还是个高中生,在上海淮海电影院看了一部《这里有泉水》的电影;电影里有一首名为《红蜻蜓》的童谣:“晚霞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那深情优美而略带忧伤的旋律 ,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如今我已是耄耋老人,离开上海也已一个甲子,每当黄昏降临,我就会想起红蜻蜓,想起故乡、童年,那些遥远的故事。

红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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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宜坊

1939年的冬天,我出生在锡荣别墅A字73号里锡荣别墅位于今天的南昌路,近思南路)。父母生我的时候,我的前面已经有了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我们家族的名字按“德、济、美、 熙、贤”排辈,轮到我这辈是“美”字辈。起名时,父亲想了想,起了“美全”。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我们全家从上海逃到了故乡宁波。1944年,我家又从宁波搬回上海,那一年我五岁。回来的那天在宁波江北岸轮船码头上船,第二天中午到上海十六铺码头。在船上吃饭时用的碗是竹子编的小筐,我觉得很奇怪,其实那时候没有塑料制品,故用此竹筐。我骑在小舅父的头上下了船。我们先在湖北路孟渊旅社暂住,不久就搬到了泰兴路寿春里。
从1948年起,我和家人搬到重庆南路万宜坊,到1963年参加工作离开上海为止,我在那里一共住了16年。

万宜坊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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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宜坊弄内景象
万宜坊是上海西区的一条新式里弄,当年由万国储蓄会投资营造。按如今来说算是现代派建筑。米黄色的水泥拉毛外墙面,墙角处有红砖装饰,简洁的铁饰护栏,大坡度的瓦屋顶。
我们家是独门独户,一进门有一个天井,花架上开着蔷薇花。天井里一个高台上摆着一些盆景。一楼是客厅,客厅里有壁炉;厨房里有烧热水的锅炉,还有煤气灶。一栋楼里有两个卫生间。父亲住三楼,我住在三楼亭子间。
上海的亭子间一般朝北,透过亭子间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排排白杨树和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花园公寓里的西班牙式建筑。经常有悦耳的小提琴曲和钢琴曲从那里传来,一曲《Sleepy Lagoon》,那流畅的曲调,美妙的旋律,让人心旷神怡,充满遐想。如今我已经老了,但是深夜梦回,却常常回到那间小亭子间里。
Sleepy Lag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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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和妻子在万宜坊老家门口
我们里弄里住的大多是中产阶级,如徽商胡开文的后代。也有不少知识界著名人士,漫画家张乐平,革命记者、伟大的爱国者邹韬奋先生也住在这里(现已改建为韬奋纪念馆)。我家的邻居一位是文汇报编辑,另一位是搪瓷厂老板。
解放前,里弄里很整洁,很安静,小贩和拾荒者是不许入内的。住家们雇用了两个看弄人和一个扫弄人,按月付给工资。他们三位都是山东人,和家眷一起住在汽车间里。
扫弄人姓冯,除了扫地外,还在弄堂口开了一家烟纸店,取名瑞林商店,和另一家杂货店“永余号”争生意。“永余号”的老板是浙江人,狭长的脸上挂着一副眼镜,穿着长袍,手里捧着一个水烟筒。见到小孩子为了图方便从他的店里穿过进弄堂,他就瞪起眼,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他的老婆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常常坐在店堂里望着过路人发呆。冯老汉身材矮小,拉着一辆垃圾车,一天三回清扫弄堂,摇着铜铃,招呼“倒垃圾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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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宜坊内的邹韬奋纪念馆
看门的两位老者,年轻一点的叫杨瑞,较老的姓冷,其名已忘。两位的体格都蛮健壮,穿着中式便服,坐在小木房里,就像旧时的仆役对主人,见有弄内住户来往就欠身打招呼,非常有礼貌。即便见到像我这样十来岁的孩子也是如此。特别是那位冷姓老者,一头灰白短发,非常慈祥。每到端午、中秋、春节,我家都会给他们送些东西或者红包,彼此之间关系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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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宜坊大弄堂

重庆南路往昔

万宜坊所在的重庆南路是位于上海西区的一条马路,北起淮海中路,南到徐家汇路,解放前叫吕班路。我家所住的万宜坊就在重庆南路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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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重庆南路上已建起了南北高架

过去这条马路虽然不很繁华,但是有着浓郁的异国情调。路旁的人行道边上栽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春风一吹,梧桐枝桠上绽开了鹅黄的嫩叶;夏日里,梧桐树伸展的树枝在空中交织起一片深绿的屏障;秋天的时候,那一片片随风飘落的叶片从容不迫、仪态大方,使整条马路有了一种纯然、静美的感觉。
和重庆南路交叉的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口朝南处有一家旧货商店,以前是五星公司。对面就是闻名全国的妇女用品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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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淮海中路与重庆南路交汇处
与淮海路交叉处还有一家徐重道国药店,徐重道在上海就像同仁堂在北京那样有名。店堂内高大宽敞,夏天一进店就感到非常凉爽,里面还有古式座椅供顾客休息。路口还有一家名叫“沧浪亭”的点心店,以苏式糕点闻名于沪,条头糕尤其好吃。还有在清明时节出售的青团子,碧绿油亮的光泽使人垂涎欲滴,后来我工作去了北方,很少见到那样好吃的点心。
短短的重庆南路上有两个教堂,一个在南昌路和自忠路之间,另一个在我家弄堂的对面。前面一个教堂有着高高的围墙,大门终年不开。从围墙外可以看到里面有许多树木,还有一栋红砖楼房,从来没有看到有人去做礼拜。有时大门开时,能看到戴着白色修女帽的女子从里面出来。它的对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别墅,解放前是海军俱乐部,有海军在那里站岗。后来成为上海著名的中医伤科大夫魏枝薪的诊所。我弟弟小时候从桌上摔下来,把锁骨摔断了,就在那里治好的。
我家对面的那个教堂叫圣伯多禄堂,是一个天主教堂,坐西朝东,前面有一个院子。教堂有米黄色的外墙,立面上的大圆窗镶嵌着彩色玻璃,高高的钟楼在晚霞的映衬下非常美丽。教堂的旁边有一个坟地,灰色的围墙,大屋顶大门,门上有“基督教仁爱会坟地”的匾额。远远望去,里面有高大的十字架,还有大理石的天使雕像。坟地和居民区在一起,在欧洲国家好像是不奇怪的事,但是在上海不多见。
重庆南路和复兴中路口有一个复兴公园,是我幼年常去的地方,过去叫法国公园。一进公园大门,就有一个小假山,上有一小亭,竹柱茅顶。顺假山而下有小溪曲折而去,有一大树横卧于溪水之上,不远处有一木桥,越过木桥就到了大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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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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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卧于溪水之上的大树

穿过大草坪后,有一片地方长着很大的几棵梧桐树,树的四周围有木制座椅供游客休息,这里是中老年人的好去处。顺着小溪走去,在莫里哀路(今香山路)大门附近,有一个人造小瀑布从假山上流下,我们叫它水帘洞,小时候觉得这里很好玩。香山路大门附近因有孙中山先生故居,为了保持环境安静,这个大门后来就不开了。再向东走有一片典型的法国式花坛,那里玫瑰盛开,芬芳四溢。花坛中间有一喷水池,在落日时分能见到道道彩虹。在这里朝北看,可以看到一幢巴洛克式的建筑,就是今天的科学会堂。
幽静所在

重庆南路与复兴中路口有一个吕班公寓,现在叫重庆公寓。它在路口的东南角,是一幢多层建筑,三段式立面,入口处有大理石的台阶和立柱。我的小妹妹对我讲,过去有一个香港电影《三笑》,演秋香的女主角陈思思的家原来就住在那里,后来迁居香港。她是宁波人,和王丹凤是同乡。

当年这里很幽静,附近地区多有文人雅士之宅邸,如刘海粟、傅雷傅聪父子的家均在不远处。附近还有一家“圣·玛里亚照相馆”,是一个俄罗斯人开的,艺术水平很高。橱窗布置得很高雅,放了一些艺术的石膏雕塑等。许多电影明星都在这里照相,我记得有李丽华、白光,还有石挥等人的艺术照片挂在橱窗里供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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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重庆公寓

再往南走到了劳神父路(1946年改名为合肥路)口,过去有一个博物院,从巨大的铁栅大门里望进去,可以看到门厅里的墙上挂着精美的鹿角。现在是中科院昆虫研究所。紧挨着的震旦大学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木制大门。校园里,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红瓦红墙的楼房时隐时现。为了防空,解放初期在马路对面的操场里停放了许多高射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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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震旦大学木校门

到了薛华立路(今建国中路)口以南,开始出现了一些工厂建筑。法商水电公司和电车公司就在那里。每个月水电账单寄来,父亲就叫我去缴费。把钱一交,收款人在收银机上敲了几下,只听到“叮”的一声,账单上的收据就裁下来了,并且盖了戳。
在徐家汇路口,可以看到几个巨大的水泥高塔,后来知道是发电厂的冷却塔,法租界的发电厂就在那里。1950年2月6日下午,台湾国民党派飞机来轰炸。警报呜呜地响,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炸弹的爆炸声,高炮声、救护车、救火车笛声也不绝于耳。到了五时许,我们去那里看,炸弹没有命中发电厂,却炸到了日晖港附近的民宅,伤亡了一些老百姓。
图片今日重庆南路、徐家汇路交叉口
光阴似箭,世事沧桑。如今重庆南路上建了南北高架,往日旧貌已不再现,我的这篇文章就算是“Yesterday once more”(昔日重现)吧!

杂志编辑:周晓瑛

校对:王礼荣

部分摄影:张美全、小瀛洲

新媒体编辑:小瀛洲、施雨


来源:“档案春秋”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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