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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文学】 楚风:【卖猪】(散文)

 三秦文学 2023-05-31 发布于山东


本期编辑:秦岭人家



卖猪

文/楚风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八九岁,父亲在我们乡里所属的小学当民办教师,彼时教师的待遇并不高,民办教师待遇就更是低的卑微,尽管如此,也不能保证按时发放。一边是父亲卑微且不准时的薪水,一边是母亲一个人经营几亩庄稼零星收入,实在无法维持三个孩子和家庭日常开支。于是,母亲和父亲商量搞养殖,养种猪,然后卖猪娃补贴家用。

种猪一窝能下七八只到十几只不等,一般出生一两个月后,就可以拉去市场上卖掉了。第一次,我家的那头种猪下了十一只猪娃,可惜它只有十个乳头,据说小猪是认奶的,第一次吃哪个奶,以后就固定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预留种猪是有很多条件的,乳头数量就是其中重要的条件之一。十只小猪各自占领一个乳头,剩余一个最小的,使尽全力也抢不到“饭碗”,只能在猪圈里吱吱叫,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饿死,母亲便差我去村里的商店买来袋装奶粉给它冲食。一周后,巴浦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就在这只小猪身上得到完美验证,每当其他小猪开始进食吃奶时,它便准时在猪圈围栏的食槽处嚎叫呼食,这时就得给它冲奶喂食了。

两个月左右的猪娃就可以卖了,当时,本乡并没有集市,除了县城,一般都是去王乐镇赶集,我们管王乐镇叫“Gai”上,后来山南海北也去过一些地方,发现其实南方北方都有管“街”叫“Gai”的,倒是不觉得诧异了,大概是古语发音流传下来的吧。王乐镇逢农历一四七有集会,规模颇大,十里八乡的人都去赶集逛会。


一个的冬季清晨,天尚未放亮,母亲和父亲便把猪娃一个一个从圈里拎出来,用布带绑住前后腿以防乱跑,绑好后摆放在架子车车厢里,整个过程中猪娃不停歇的吱嚎,我兴奋的围观,并不觉得吵闹,十一只猪娃差不多挤满了车厢。为了赶时间,装完就出发,父亲将攀绳挂在右肩,双臂扶辕,弓腰前行,我负责在后面推车,那时候村间多是土路,雨天汽车拖拉机等大车途径时会压出深深的两道车辙,天晴之后就变成两列硬沟坎,架子车轴距要比汽车拖拉机轴距小得多,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架子车总是一边轮子在车辙里,另一边轮子在沟坎上,侧倾着前行,在车后盲推的我,动不动就被脚下的硬坎绊倒,一路磕磕绊绊,沿途走村过巷,大约七八里的路,现在看来并没有多远,但对当时的我却是相当折磨、熬煎。

一个小时的路程,等到了集会时,穿着棉衣的我早已浑身是汗了,路上父亲拉车走得快,我在后面时而推车,时而追车,出汗主要是跑着追车而来的。集市的商品售卖也是有相对固定区域的,家禽家畜在一个沟壕边,来得早的先占领有利位置,然后把自己的“商品”摆在显眼处,供来往的买主挑选。父亲驾着车找到一个比较中意的位置,车辕朝外,车厢朝里,方便来往行人看到我们的“商品”。集市的人逐渐开始增多,吆喝声、叫卖声、谈价声此起彼伏,而我,却已经被从四周飘来混合着豆腐脑、麻糖、油条、凉皮、甘蔗、桔子等等集市上所有吃食混合所成的味道所牢牢吸引,那味道竟如此的诱人!

父亲等候买主的时候,我是耐不住性子的,开始时先在父亲视线之内活动,熟悉环境后,逐步扩大“猎奇”范围。不远处是大家畜区域,牛、马、骡子这些大家畜的交易,一般是需要中介的,大家管他们叫“经纪”,老道的经纪熟练的摸牙口、观毛色,然后用自己的衣袖口作为“交易场所”,卖方或者买方都用手指在袖口中向经纪比划表达愿意卖出或者买入的价格,交易隐蔽,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当时十分不解,这么神秘的操作,到底是害怕让别人看到,还是担心让那些牛、马看到呢?我觉得一定是怕牛马看到,它们应该害怕看到自己被卖掉吧。大人们为了生计的行为方式,倒是让小孩子看得津津有味。
小家畜区的鸡、鸭、鹅,猫、兔、狗都有,除了少数职业商贩的“商品”数量较多之外,更多的都是周边村子人自己养的禽畜,一两只鹅,三五只鸡,一窝小狗之类的拿到集市上来卖,换个日常开销,这里都是买主和卖主自行谈价,大概鸡鸭鹅理解不了自己被买卖吧,所以这里不需要“经纪”。和我一样在集市上的盲目流窜的孩子们,对鸡鸭鹅是不感兴趣的,倒是喜欢撩兔逗狗,遇到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狗,趁着主人和别人聊天,便伸手去摸弄挤作一团的小狗,软软的,暖暖的,大家你方摸罢我方上手,直到主人扭过头来一阵呵斥,一群人惊慌起身,在自己的嘻嘻坏笑中作鸟兽散,不一会儿,又三五成群聚拢起来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

转了几圈再回到父亲身边时已快到中午了,车厢里的猪崽已经卖掉了几只,这并不是我关心的,我只是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所以,开始频繁将目光投向父亲,父亲看到后便问我是不是饿了,我点头回复,他转身从挂在车辕上的布袋里拿出一个花卷,这是早上出发前母亲提前装好的,然后从身上摸出1块钱,嘱咐我自己去买碗豆腐脑或者油茶,就着花卷吃,吃饱了就赶紧回来。我一手拿着花卷,一手捏着钱,走向从刚来就心心念念的小吃区,一路尽情吸闻那让我迷恋的混杂着各种吃食的味道,我吃了一碗豆腐脑,一碗凉粉,各自配着半个花卷,最后连凉粉碗底的汤汁都没浪费,端起碗全部喝了下去,咂咂舌,抹抹嘴,肚满意足。


拿着剩余的几毛钱回来时,父亲正蹲在架子车旁啃着手里的花卷,我问他要不要就豆腐脑吃,父亲笑着说不用了,等卖完回家好好吃。于是,我将手中剩余的钱交给父亲,自己斜靠在车厢挡板处,陪同父亲等待买主。

冬日的午后,温度稍稍回升,加之刚吃饱饭,靠着的我不一会儿就开始打盹,迷迷瞪瞪中似乎听到有买主和父亲谈价,听到了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吆喝,听到了鸡鸣犬吠,来往脚步声...仿佛集市上所有的嘈杂和喧嚣都灌入耳中,却丝毫不觉得吵闹,反而是体验到“蝉噪林逾静”之感,睡得更香了。

当我醒来时,车厢里就剩三只猪娃了,其中包括那只用奶粉喂养的,虽然奶粉花了钱,但终究还是比不上猪奶,它的体格依旧是最小的,也没有别的猪娃欢实。集市上空开始飘起雪花,人群开始逐渐退去,父亲便有些着急了,今天卖不完,还得再来一趟,不免太费时费事了。没过多久,市场集市里来了一个老汉,背着手不急不慢的溜达,来到我们位置时,侧身斜着眼瞅着车厢里的仅剩的三只,询问价格,父亲报出价格,他摇摇头说卖了一天了,人家把大的壮的都买走了,就剩最小最蔫的了,这个价钱没人会买的,两人你来我往,反复切磋,所幸,最终对方在一让再让的价格下将剩余的三只全买了,父亲长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那人熟练的提起猪娃后腿,依次装进在自带的旧蛇皮袋里,捏着袋口抡起来搭在肩上,将钱递给父亲,在父亲找钱的间歇,用他那布满老茧的粗壮手指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问到:“小伙子,念书没,读几年级呢?”“三年级。”我腼腆的回答到,这是当天我唯一一次和买主的交流。
最后一名买主离开时,雪开始大了,天也慢慢暗了下来,父亲收拾下架子车厢,铺上化肥袋子,让我坐上去,便起身返程。坑坑洼洼的路面,颠颠簸簸的车厢,我坐在车厢里怡然自得,毕竟坐车要比推车轻松得多。走到半道的时候,后面过来一辆卡车,超过我们的后停在了路边,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原来是同村的一个叔给别人送货回来,停下车来让父亲把架子车放到车厢里,坐车一起回村,父亲以抬车多有不便婉言拒绝,耐不住叔的热情,最后父亲便让我坐上卡车,他自己拉车回家,其实我是不愿坐人家车的,可惜,木讷内向的我却不好意思张嘴表达出自己的意思。驾驶室本来已经有两个人了,所以,我就由架子车车厢里移驾至卡车车厢里,背靠驾驶室坐着,面向车后的父亲。车动了,天黑了,雪大了,我靠在摇摆的卡车厢里目视着雪中拉着车的父亲越来越远,慢慢从视线中模糊、消失,突然感觉好难过,觉得自己将父亲一个人扔在路上,一种被人为割舍的情感涌上心头,心中无比失落和伤感,全然没了在架子车车厢里的怡然,摇摇晃晃中,头发上的落雪融化,滴落在我的脸上,划过我的嘴角,咸咸的,在那个飘雪的冬夜,在那个孤独的卡车厢里,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小孩子内心的煎熬与惆怅...我先回到家,闷闷的坐在凳子上发呆,一直到父亲浑身是雪的拉着车进入家门,不快的情绪才慢慢褪去。

夜里,从屋顶用一根铁丝吊着的25瓦的白炽灯泡发出的浅黄色灯光将小屋填满,灯下,父亲坐在小板凳上用热水泡脚解乏,柜盖上刚端来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母亲坐在炕沿,和父亲谈论着当天卖猪经过和下一季的行情会不会变的更好,我躲在母亲身后温热的土炕上,双腿兴奋的在被窝里来回搓动,内心是不可言喻的欢畅和愉悦。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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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楚风1980年生,陕西乾县人,现供职于西安一家国企。用笔墨重拾记忆,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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