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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吟:《黄河剪影》

 杏坛归客 2023-06-01 发布于山东

黄河剪影
文/陈长吟
香炉寺
一条黄河,打造了许多绝景,佳县香炉寺便是其一。
佳县的城区建在一个三面峭壁的大石头上,只有西边一条细细地脖颈与黄土高原相连,在过 去,这是一夫当关,万军莫行的险要地势。据说有一年打仗,敌军攻城三个月没有得手,最后只好自己退去。
这座石头城的东北与山峰延伸到黄河故道,突然像斧劈一样垂直断了。峰外三米处,耸立着 一尊四周如削的巨石。石高20余米,周长15米,石顶平坦,盖着红色的小庙,远望上去,俨 然如蜡烛或者香炉,便得名香炉寺。有一块3米长的横木作桥,将寺与山峰连接。许多人不 敢过这断桥,因为要悬身空际,如在云中。但过桥后进入孤亭中俯瞰黄河,则别有一番感受 。放眼望去,只见滚滚的波涛从远处的两山之间奔腾而来,于脚下翻卷而过,冲向弯曲迷茫 的下游峡谷。那种大气磅礴和极具的冲击力,让你心潮澎湃,难以忘怀。
据寺内现存石碑记载,香炉寺建于明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山峰上的正殿是圣母祠, 左右有配殿,南边有山门、石碑坊等。“香炉晚照”是佳县的八景之一,因为每当夕阳西下 时,太阳的余辉将孤亭的倒影投射在黄河水流中,如诗如画,当地人呼之为“小蓬莱”,誉 为仙境。
此地每年都有画家来写生,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家更是屡见不鲜。并且他们的作品还常常大奖,黄河真是取之不竭的创作源泉。
其实,要拍出香炉寺的雄姿,最好的时机是早晨日出之际。那时,明丽而柔和的朝阳从河对 岸山西境内的东山上冉冉升起,用万顷金辉照亮了远方层叠起伏的黄土山峦,又用点彩之笔 勾勒出香炉寺的侧影。山为背景,孤寺突起,水像镜面一样映出断桥,实为奇观。
拍摄香炉寺要选好角度,才能反映出那山、水、寺、桥的和谐构图。这个最佳位置在城边一 户人家的后院场上,因为好摄者接踵而至,住户颇有怨言,就筑起一面墙挡住来路,墙上还 栽着玻璃渣。可是仍然不济于事,常常早上他们还在睡梦中,就有人跳过院墙来架起相机, 无论如何阻止不住。所以有人建议说:干脆把墙拆了,搞一个收费的摄影亭,备好桌凳和茶 水瓜籽,既有经济效益又方便了观众,多好。
可是,当地人没有这样做。
他们不靠黄河美景赚钱。

他们只想求得一份安静。

但香炉寺太吸引人了。踏访者的脚步就这样叩击着石头城。
清水关
沿着高高的土岗镇的东侧,飞也似地向下盘旋。山路狭窄,仅容一辆小车通过。山路又弯曲 ,像麻花般地扭来扭去。眼看着前方路尽,逼近峡谷,就要觐见黄河了,突然有个小村子挡 在崖头上。
这村子叫刘家山,是个古朴美丽的老村庄,离清水关只有一箭之路,它如一个安静温厚的老 人,坐在黄河西岸的山头上。刘家山虽小,可是见过大人物的。1936年,毛泽东率军东征归 来,曾在这儿住过一夜,那几眼窑洞还保存完好。村里有个希望小学,系著名散文家林清玄 捐款援建,为此,清玄夫妇曾从台湾专程来这儿植树奠基。他触景生情,发出感慨:“面对 西北深厚粗犷的山水,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陕北特有的黄土高原很壮观。”这位参惮悟 佛的作家选中刘家山来做善事,其内因尚不详知,但陕北的山水对他有一种深蕴的吸引力也 是勿庸置疑的。
穿过小村,步行一段,来到黄河岸边的悬崖上,脚下就是清水关了。
远远望去,黄河波涛不兴平静自在地流淌着,它从北方逶迤而来,于清水关前随意勾出了一 个U字形大弯儿,仿佛故意将对面的山头丢给清水关做渡口,然后又转身南下。雾霭中,浩荡的清水湾气象博大,远处山峦重迭,河道白练飘逸,峡谷中弥散着神秘的气息。我和村长都默默无言。他抽着烟锅,望着河道,似乎还没有看够。我面对大景,心好像停止跳动,神已经飞出体外,在清水湾上空遨翔,一时收不回来。
许久,我才发出感叹:“好,太好了,真想在这儿住下来不走了。”
村长说:“欢迎你来住啊。”他告诉我,林清玄等人曾站在这儿激动地呼喊起来,对身边的 记者说:“我到过美国、日本以及欧洲的许多国家,从没见到过这样壮阔美丽的图画。这景 观不亚于美国的大峡谷,人到了这里心胸非常开阔。”他的这番肺腑之言,其实是一个很好地注脚,我想。
清水关是一个古渡口,是一个军事要地,脚下的清水崖上,可以看见遗留的嵯峨的石彻关墙 。崖与墙之间,只有一条独径能够通到河边。台阶凿在一块巨大的悬石上,行走时必须手扶 石崖,钻过狭窄的关口,真可谓一将挡关,万夫莫开。
顺着河边,有一长溜平地,据说过去这儿是个县城,一河两岸的群众都定时过来赶集。由于 县衙的官员为民办事,作风清廉,人们称其为“清水衙门”。后来这个词语就流传了下来, 成为一种象征和比喻。
现在,清水关渡口一片荒凉,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小院。有两位老人守着一只木船,也守着古 渡口的往事。周围的邻居,先后全搬到山上去居住了,可他俩生在长在黄河边,远离黄河的 水声就无法安眠。在别人眼中看来,他们可能是孤独寂寞的,但他们生活在那些丰富的回忆 和浪涛的细语中,才觉得心里踏实。
院外的山坡上,临河处有一个石碾子,两位老人常坐在碾盘上看风景。夕阳下,老汉搓着麻 绳,老婆纳着鞋垫,他们是那么和谐自然、那么安详从容。一对相依为命的老伴,欣赏着永 恒不变的黄河美景,该是多么令人向往啊。
石碾子在当地人眼中,是农家的一条小青龙,而黄河就是大黄龙。据说当年毛泽东过黄河时 ,也曾坐在河边的石碾子上休息,并且开玩笑说:这也是一条龙哩,咱们坐在龙的身边啊!
笑谈归笑谈,但陕北的黄土高原给了这位伟人一定的想象空间,一定的豪气和大略却是事实 。
站在清水关前,我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有些地方看起来宽广多样,可给人的感觉却是模糊 狭小的;有些地方望上去单纯静止,但给人的冲击却是博大强烈的。所以,丰富并不包含深厚,单纯也不代表浅薄。陕北的黄土高原就是后者,这正系它的魅力所在。
我想用相机拍出清水湾的全景,可装上20毫米的超广角镜头,也无法将它纳下。面对亘古苍茫的原始风景,真是一切的艺术工具都显得无能为力啊。
壶口龙吼
还没靠近黄河,就听见“轰隆轰隆”地鸣响声。怎么,天变了吗?我疑惑地望着阳光灿烂的天空。友人见状,笑道:不是打雷,是壶口的涛声。
的确不是打雷,因为它的喧嚷一进入你的耳鼓,就不曾停歇,并且越来越强烈。已经走到了 黄河岸边,可还看不到瀑布的踪影。它不像黄果树瀑布德天瀑布等,老远就能看见那飞跃的 白练及骄张的身影,这是一种压抑的瀑布和吼声,所以更让人心魂震颤。
踱过河滩,终于来到了激流的边缘,才发现壶口瀑布的不同凡响。其他瀑布是从天而降, 水 声嘹亮,如欢快地歌唱;壶口瀑布则是从地面向地心冲击,声响上扬,是沉闷地呐喊。其他 瀑布水色透明,秀丽多姿;壶口瀑布则浊流浑黄,浓染凝重。其他瀑布身边有青山绿树为伴 ,似潇洒的行者;壶口瀑布则在赤裸坚硬的岩石中冲激,是艰难的耕者。其他瀑布顺势迤来 ,显得轻松自在;壶口瀑布则要开道夺路,呈现暴躁不安。
站在岩石上望着猛烈下跌的激流,望着汹浪四溅的水花,人能感受到一种壮烈昂奋地气势。那波涛击地发出的吼声,将世界上其他的喧嚣都遮盖了。
壶口地段的形状俨然若一条龙。这激荡的旋流处就是摇动的龙头,水花是他的唾沫儿,彩虹 是他喷出的气流儿。其下深凿的十里龙槽,是他蜿蜒曲折的身躯。那岩壁上一层一层的纹理 ,刻记着他摇动拍打的绩劳。
黄河是中国的一条龙,大概是最形象准确的比喻了。这条大河从青藏高原起步,淌过甘肃的 山沟,漫过宁夏的河套,侵入内蒙的沙漠,再南下时,就被浑莽的黄土高原挡住了去路。它毅然决然地杀入高原,砍出了一条通道。在秦晋峡谷里,黄河摇摆折行,曲转多弯,充分展 现了龙的姿影和气度。它拼尽全力,默默前行,终于来到了壶口,遇到了最后一座山岗,这 时,它再也忍不住屈辱了,就发出撼天动地的怒吼,“天下黄河一壶收”,凝聚着万钧之力 的激流将山岗斩断,劈开龙门游进了广阔的中原地带。
秦晋峡谷是一条巨大的龙身,而壶口地段则是它浓缩集中的再现。
“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壶口瀑布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风景,它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每个时代,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儿找到某些寄托,某些冲击和鼓舞。这是黄河内涵的丰富性和包容性。
你只要走近壶口瀑布,它的吼声就会不绝于耳,没给你留下喘气的机会。有些人难以承受它的巨大冲击,只好早早逃离。
你虽然远离了黄河,远离了涛声,可它在你心中留下的回响,却永远是抹不去的。
我愿意时常来壶口充电、补气,愿意用龙吼的振奋之声,将尘世乱七八糟的杂音赶出心底。
(作于2018年)


编辑:长安书画
        
作者简介
陈长吟,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文化学者。现为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今日国土生态文学委员会常委,陕西省散文学会主席,西北大学现代学院文学院院长、中国散文研究所所长。系全国冰心散文奖、孙犁散文奖、丝路散文奖、柳青文学奖评委。自1973年开始文学创作,1990年3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已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全国各种报刊发表作品近千万字,出版文学专著《散文之道》《文海长吟》《行者的风度》等20余部。曾获海内外首届旅游文学奖,中国散文三十年突出贡献奖,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以及全国乡土文学奖,炎黄文学奖等多次。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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