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王禹偁仅有一首词传世,这就是《点绛唇·感兴》。 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阑意。王禹偁出身贫寒,做官后屡遭贬谪,最终死在贬所黄州,今天的湖北省黄冈市。《感兴》这首词借景抒情,通过描绘江南水乡的雨景,抒发了词人怀才不遇之感。雨和云是没有情感的,不会恨也不会愁。这里用恨和愁来形容雨和云,就对它们赋予了人的情感,于是雨和云就像人一样,会恨也会愁了。当然它们并不是真正会恨也会愁。真正会恨也会愁的,只能是词人自己。王国维《人间词话》云:“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意思是,以我的眼光看待景物,景物都有我的个人色彩。所以,又恨又愁的我看雨和云,自然就是雨恨云愁了。江南,一般指长江下游江苏地区的南部或泛指长江以南。这里特指金陵一带,也就是今天的南京一带。谢眺有诗《入朝曲》云:“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依旧二字表示这句词承接谢眺的诗,同时这里面又含有王禹偁的无可奈何的情绪和怀古伤今的忧患意识。金陵,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城市。六朝古都,历经六个短命的王朝,但是它的繁华直到王禹偁所处的宋初也没有改变。就是说,导致王朝灭亡的那些原因依旧存在,当权者并没有从中汲取历史教训。所以,谁知道这座古都还会不会再来一次朝代更迭呢?忧患的词人对此是无可奈何的。金陵,这么一座极具政治意味的城市,和词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词人是贬谪之人,他有他该去的地方,黄州。金陵不是他的终点,他也没有机会在金陵施展他的政治抱负,实现他的人生理想。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人,终其一生,大概都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了。他会老死在黄州吗?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事与愿违是生活的常态。此时此刻,词人或许会由金陵联想到东京。东京,北宋都城,当朝的政治中心,今天的河南省开封市。 词人被贬谪了,东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也不可能留在东京了。被贬谪意味着被当权者抛弃。去了黄州,就是远离了当朝的政治中心,就是远离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词人怎能不雨恨云愁?词人多么想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啊!在水村渔市里,一缕细细的炊烟袅袅升起。说明这里的人家比较少。如果将水村渔市看成一个横平面,一缕孤烟细看成一条竖线,那么这句词就是一幅清晰的简笔画。如果将雨恨云愁和孤烟细放在一起,可以想象,雨和云是大块厚重的,烟是纤弱轻薄的。两者之间形成鲜明对比,互相衬托。天际,天边。征鸿,飞雁。遥认,远远地望着,远远地辨别。行(háng)如缀,大雁在天空排列成一行,整齐地飞过去,一只一只仿佛连接在一起。缀,连接不断。王湾《次北固山下》:“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王维《使至塞上》:“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杜甫《月夜忆舍弟》:“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范仲淹《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鸿雁传书的典故最早出自《汉书·苏武传》。将书信绑在大雁的脚上,传递消息。从此以后,鸿雁就代指传递书信的使者,或代指书信本身。从这个涵义引发,鸿雁作为一种意象,在古诗词中一般表示乡思之情,羁旅之愁。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表面说的是秋天到了,塞北的一群大雁往南飞。潜台词是大雁尚且可以往南飞回家乡,戍边将士却因为没有建功立业,即使头发白了,也不能回家乡,表达了将士对家乡的思念。因为大雁是候鸟,春秋迁徙,所以古诗词中也会用大雁代指漂泊不定的人生,凄凉悲苦的遭遇。刘禹锡《秋风引》:“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凝睇,凝神注视。阑,栏杆。全句的意思是,想起平生那些往事,这时候我倚靠着栏杆,遥望着远方,谁能理解我的心情呢?词人什么心情?词人被贬谪,赴黄州途中,路过金陵,写了这首词。所以,谁会凭阑意指的是,没有人赏识词人的政治抱负,人生理想。古诗词中,抒情主人公经常登高凭栏望远。这时候他们心中往往会生出无限思绪,或自伤身世,或伤别怀人,或感慨家国,等等。无论哪一种,凭栏的人永远是孤独愁闷的。词人多么怀才不遇,孤独愁闷啊!他将自己的这种情感,寄托在对天际征鸿的遥望之中,又是多么含蓄深沉,言不尽意。遥望大雁飞过,引发了词人的羁旅之愁。遥望大雁飞过,令词人想起自己漂泊无定的人生,凄凉悲苦的遭遇。总之,词人倚靠栏杆,遥望大雁飞过,万千思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词人什么也没说,词人什么都说了。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被贬谪,都是因为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落空了。词人怀才不遇的孤独愁闷,在这座极具政治意味的六朝古都金陵,在大雁飞过的天空下,在凭栏的这一刻,爆发了。如何形容这种情感呢?词人在这首词的开头仅仅用了四个字,雨恨云愁。清代陈廷焯评价王禹偁这首《感兴》:情词凄婉,笔墨秀丽。北宋初年,充满了闺思恋情之类的词,王禹偁这首《感兴》仿佛异类一般的存在。赋到沧桑句便工。难道只有遭遇不幸,才能成就文人?如果王禹偁可以选择,不知道他会选择被贬谪,还是会选择创作一首流传千古的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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