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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全集上:原文 译文

 超行天下 2023-06-05 发布于河南

南北朝时期颜之推创作的家训,是颜之推记述个人经历、思想、学识以告诫子孙的著作。历代统治者对《颜氏家训》非常推崇,甚至认为“古今家训,以此为祖”,被后世广为征引,反复刊刻,虽历经千余年而不佚,可见《颜氏家训》影响之大。

《颜氏家训》共有七卷,二十篇。分别是序致、教子、兄弟、后娶、治家、风操、慕贤、勉学、文章、名实、涉务、省事、止足、诫兵、养心、归心、书证、音辞、杂艺、终制。

序致篇

概述

《序致》篇相当于全书的序,主要用来说明著述本书的宗旨和目的,讲解自己一生的生活经验和亲身感受,并希望自己的后人以此为借鉴,检点行为,磨砺意志。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魏晋已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学,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已整齐门内,提撕子孙。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道,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阋,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耳。(已 通:以)

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便蒙诱诲。每从两兄,晓夕温清,规行矩步,安辞定色,锵锵翼翼,若朝严君焉。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茶蓼,家涂离散,百口索然。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切。虽读《礼》、《传》,微爱属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轻言,不修边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砺,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竞,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於斯。追思平昔之指,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耳。

【译文】

古代圣贤著书立说,主要目的是教育人们要忠诚孝顺,不随便说话,行为要端庄稳重,创立宏伟大业,成就一世英名。这些道理,古人已经说得很详尽了。但是,自从魏、晋以来,阐述古代先哲明圣思想的著作,不管在道理还是内容方面,无不重复雷同,相互模仿,这样做就如同屋里建屋,床上放床,实在是多余。我现在又写这样的书,并不敢拿它做一般人的行为规范,只是用来整顿自家的门风,让后辈警醒罢了。同样的一句话,有的人会相信,这是因为相信他们所亲近的人;同样的一个命令,有的人会去执行,就是因为下命令的人是他们所信服的人。要想禁止小孩子的过于淘气,那么师友的劝诫抵不过婢女的命令;要想制止兄弟之间的争斗,尧、舜的言传身教比不上他们妻子的训导与规劝。我希望这本书里面的道理能让你们信服,也希望它所起的作用胜过婢女对孩童、妻子对丈夫的作用。

我们家的门风家教,一向是严整缜密的。还在孩童的时候,我就时时得到长辈的指导教诲;学着我两位兄长的样儿,早晚侍奉双亲,一举一动都按照规矩办事,神色安详,言语平和,走路小心恭敬,就像在拜见尊严的君王一样。长辈时时传授我佳言锦句,关心我的喜好,勉励我克服缺点发扬优点,没有一样不是恳切深厚的。我长到九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家道中衰,人丁冷落。慈爱的兄长尽其抚育之责,困苦辛劳达到极点;但他仁爱而没有威严,对我的督导就不够先前严厉。我虽然读了《周礼》《左传》,也有些喜欢作文,但与一般平庸之人相交而受其熏染,放纵私欲,信口开河,又不注重容貌的整洁。到十八九岁时,逐渐懂得要磨炼自己品性了,但习惯成自然,最终还是难以彻底去掉不良习惯。二十岁以后,太大的过失很少犯了,经常是在信口开河时,心里就警觉起来而加以控制,理智与感情往往处于矛盾之态,夜晚觉察到白天的错误,今日追悔昨日的过失,自己意识到小时候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因此才发展到这种地步。追忆平素所立的志向,真是刻骨铭心,绝不仅仅是把古书上的告诫听一遍看一遍。因此,我留下这二十篇《家训》,以此作为你辈的后车之鉴。

教子篇

概述

《教子》篇主要阐述了对士大夫子弟的教育问题,认为儿童的早期教育非常重要。但是,对于幼儿的教育,必须处理好教育和爱护的关系,父母对幼儿时期的孩子是非常疼爱的,而过分地溺爱也是有害而无益的。教育孩子必须要有正确的立场,恰当的方法,首要的是重视孩子早期的品德教育,因为良好的品德是成人的基础。

夫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子生咳提,师保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诃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

【译文】

智力超群的人,不用教育他就能成才;智力迟钝的人,虽然教育他也没有用处;智力中常的人,不教育他就不会明白事理。古时候,圣王有所谓胎教的方法:王后怀太子到三个月时,就要搬到专门的房间,不该看的就不看,不该听的就不听,音乐、饮食,都按照礼节制。这种胎教的方法,都写在玉版上,藏在金柜里。太子生下来到两三岁时,师保就已经确定好了,从那时起开始对他进行孝、仁、礼、义的教育训练。普通平民纵然不能如此,也应当在孩子知道辨认大人的脸色、明白大人的喜怒时,开始加以对他们教诲,叫他去做他就能去做,叫他不做他就不会去做。这样,等到他长大时,就可不必对他打竹板处罚了。当父母的平时威严而且慈爱,子女就会敬畏谨慎,从而产生孝心。我看这人世上,父母不知教育而只是溺爱子女的,往往不能这样;他们对子女的吃喝玩乐,任意放纵,本应告诫子女的,反而奖励,本应呵责,反而面露笑容,等到子女懂事,还以为按道理本当如此。子女骄横傲慢的习气已经养成了,才去制止它,把子女鞭抽棍打死也树立不起威信,对子女火气一天天增加,招致子女的怨恨,等到子女长大成人,终究是道德败坏。孔子说:“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便是这个道理。俗话又说:“教媳妇趁新到,教儿子要赶早。”这句话一点不假啊!

夫圣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诃怒。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

夫圣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踰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所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终年誉之;一行之非,揜藏文饰,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抽肠衅鼓云。

【译文】

一般人不去教育子女,也并不是想让子女去犯罪;只是不愿意看到子女受责骂而脸色沮丧,不忍心子女被荆条抽打受皮肉之苦罢了。这应该用治病来打比方,子女生了病,父母怎么能不用汤药针艾去救治他们呢?也应该为那些勤于督促训导子女的父母想一想,他们难道愿意虐待自己的亲骨肉吗?确实是不得已啊。

大司马王僧辩的母亲魏老夫人,品性十分严谨方正;王僧辩在湓城时,是三千士卒的统帅,年纪也过四十了,但稍微不称魏老夫人的意,老夫人就用棍棒教训他。所以,王僧辩才能成就功业。梁元帝的时候,有一位学士,聪明有才气,从小被父亲宠爱,疏于管教:他若一句话说得漂亮,当爹的巴不得能使过往行人都晓得,一年到头都挂在嘴上;他若一件事有了闪失,当爹的为他百般遮掩粉饰,希望他能悄悄改掉。学士成年以后,凶暴傲慢的习气是一天赛过一天,终究因为说话不检点,得罪了周逖,被杀掉后,肠子被抽出,血被拿去涂抹战鼓。

夫圣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悬衾箧枕,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对曰:“有是也。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讥,易有备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

夫圣齐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相准。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优僭,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常朝南殿,见典御进新冰,钩盾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诟曰:“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

【译文】

以父亲的威严,就不应该对孩子过分亲昵;以至亲的相爱,就不应该不拘礼节。不拘礼节,慈爱孝敬就都谈不上了;如果过分亲昵,那么放肆不敬之心就会产生。从有身份的读书人往上数,他们父子之间都是分室居住的,这就是不过分亲昵的道理;当晚辈的替长辈抓搔,收拾卧具,这就是讲究礼节的道理。有人要问:“陈亢这人很高兴听到君子与自己的孩子保持距离的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我要回答说:“不错啊,大约君子是不亲自教授自己孩子的。因为《诗》里面有讽刺骂人的诗句,《礼》里面有不便言传的告诫,《书》里面有悖礼作乱的记载,《春秋》里面有对yín乱行为的指责,《易》里面有备物致用的卦象,这些都不是当父亲的可以向自己孩子直接讲述的,因此君子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

齐武成帝的三儿子琅邪王高俨,是太子高纬同母所生的亲弟弟,他天性聪慧,武成帝和明皇后都非常喜欢他,吃穿用度和太子一模一样。武成帝常常当面赞美他:“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将来必成大器。”等到太子即位以后,琅邪王迁到北宫去住,他所受的待遇太过优厚,甚至越过礼数,与他的兄弟们都不一样;即使这样,太后仍是觉得优待不够,常常念叨。琅邪王十几岁的时候,骄横放肆没有节制,吃穿用度,一定要和皇帝哥哥一样。有一次他到南殿觐见皇帝,正好碰到典御官和钩盾令把刚刚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以及早熟的李子进献给皇帝,就派人去要,没有得到就大发脾气,骂道:“皇帝有的,我凭什么没有?”一点不懂君臣有别,他的其他行为大抵都是这样放肆。有识之士多指责他是古代叔段、州吁之类人。后来,琅邪王厌恶宰相和士开,假传圣旨将其杀害,又怕有人来救,竟然下令手下的军士严守皇帝殿门。其实他并没有造反之心,得到安抚之后就撤了兵,但皇帝还是因为这件事情将他抓了起来,后来也因此获罪而被处死。

夫圣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也。

夫圣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译文】

人们喜爱自己的孩子,却很少有能够一视同仁的。从古到今,这中间的弊端可够多了。那聪颖伶利又漂亮的孩子,当然值得赏识喜爱,那愚蠢迟钝的孩子,也应该对他怜悯同情才是,有那偏宠孩子的人,虽然想以自己的爱厚待他,反而以此加害他。共叔段的死,实际就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的被杀,实际是他的父亲造成的。其他如刘表的宗族倾覆,袁绍的兵败地失,这些事例都像灵龟、明镜一样可供借鉴啊。

齐朝有一位士大夫,曾经对我说:“我有个孩子,现在已经17岁了,非常通晓公文的书写,我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他逐渐地快掌握了,用这些特长去为王公们效劳,没有不宠爱他的,这也是一件紧要的事啊。”我当时低着头,没有作回答。这个人教育孩子的方法,真令人诧异啊!假如因干这种职业,就可当上宰相,我也不愿让你们去干。

兄弟篇

概述

《兄弟》篇主要是谈论家庭成员间的相处问题,认为兄弟之情是除父母、子女之外最为深厚的一种感情,而在男权为主的社会里,兄弟之间的相亲相爱对于整个家族的团结、和睦、治理、稳定是十分重要的。作者根据自己的见闻,同时还论述了影响兄弟友谊的一些不利因素,并提出了防范的办法。

夫有人民而後有夫妇,有夫妇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译文】

有了人类以后才有夫妇,有了夫妇以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以后才有兄弟:一个家庭中的亲人,就这三者而已。以此类推,直到产生出九族,都是来源于“三亲”,因此对于人伦关系来说,三亲是最为重要的,不能不加以重视。兄弟,同是一母所生,形体各异,而气息相通的人。他们小的时候,父母左手拉一个,右手牵一个;这个扯着父母的前襟,那个抓住父母的后摆;吃饭是用一个餐盘;穿衣是哥哥穿过的传给弟弟;学习是弟弟用哥哥用过的课本;游玩是在同一个地方。即使有悖礼胡来的人,兄弟间也不会不相互爱护。等到他们长大成人以后,各自娶了妻子,各自都有了孩子,虽然有忠诚厚道的人,兄弟间的感情却是逐渐减弱。妯娌比起兄弟来,关系就更是疏远淡薄了。现在让关系疏远淡薄者来决定关系亲密者之间的关系,这就如同给方形的底座配上圆形的盖子,一定是合不拢的。只有相亲相爱、感情至深,才不会受妻子影响而改变关系的兄弟,才可以避免上述情况。

二亲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

兄弟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疏薄,则僮仆为雠敌矣。如此,则行路皆其面而蹈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

【译文】

父母死后,兄弟间互相照顾,应当如同身体和它的影子、音响和它的回声那样密切。互相爱护先辈所给予的躯体,互相珍惜从父母那儿分得的血气,不是兄弟又有谁会这样互相爱怜呢?兄弟之间的关系与别人不一样,相互期望过高就容易产生不满,而接触密切,不满也容易得到消除。就像一间居室,有一个洞就立刻堵上,有一条缝隙就马上涂盖,就不可能有倒塌的忧虑了。如果对雀子老鼠的危害不放在心上,对风雨的侵蚀不加以提防,就会致使墙壁倒塌,楹柱摧折,没法补救了。仆妾比起雀子老鼠,妻子比起风雨,其危害更甚。

兄弟之间如果不能和睦,侄儿子之间就不能互相爱护;侄儿子之间如果不互相爱护,家庭中的子弟辈们就会关系疏薄;如果子弟辈们关系疏薄,那童仆之间就可能成为仇敌。这样,过往路人都可以任意欺辱他们,谁能够救助他们呢?有的人却能够结交天下之士,相互之间都能快乐友爱,而对自己的哥哥却缺乏敬意,为什么对多数人可以做到的,而对少数人却不行呢!有人能统领几万军队,使部属以死效力,而对自己的弟弟却缺乏恩爱,为什么对关系疏远的人能够做到的,对关系亲密的人却是不行呢!

娣姒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闲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

人之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刘璡,尝与兄瓛连栋隔壁,瓛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瓛怪问之,乃曰:“向来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江陵王玄绍,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爱友,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尔。

【译文】

妯娌之间,容易产生纠纷,即使是同胞姊妹,让她们成为妯娌住在一起,也不如让她们远嫁各地,这样,她们反而会因感受霜露的降临而相互思念,仰观日月的运行而彼此遥相盼望。何况妯娌本来就是陌路之人,处在容易闹纠纷的环境里,彼此之间能够不产生嫌隙的,就非常少了。之所以能这样,主要是因为大家面对家庭中的集体事务时却出以私情,肩负重大的家庭责任却心怀个人的区区恩义。如果她们都能够本着仁爱之心行事,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加以爱抚,则这种弊端就不能产生了。

有人不肯以对待父亲的态度来敬事兄长,又怎么能埋怨兄长对自己不如自家孩子恩爱呢?以此反观就可看出自己缺乏自知之明。沛国的刘琎曾与哥哥刘瓛住房只隔着一层墙壁,有一次,刘瓛喊叫刘琎,连叫几声都没有答音,过了好长时间才听见他答应。刘瓛感到奇怪,问他原因,他说:“因为刚才还没有穿戴好衣帽。”以这样的态度敬事兄长,就可以免除隔阂了。

江陵城的王玄绍,跟他的弟弟孝英、子敏一共兄弟三人,相互之间特别友爱,要是得到了新奇美味的佳肴,除非是一块儿共享,否则谁也不会率先品尝,热诚的态度溢于言表,每次相见都好像待不够一样。到了西台被攻陷的时候,玄绍因为身形魅梧而被士兵围困,两个弟弟争相抱着他,各自请求代替哥哥去死,最终不能解除他们的厄运,三个人一同死去。

后娶篇

概述

在《后娶》篇中,作者引用了大量的事例说明对待妻子死亡后续弦一事要慎之又慎。通常的经验是后娶的妻子常常同前妻的孩子因感情、财产等问题产生矛盾冲突,冲突的结果便是骨肉的分离,严重的则是家庭的再次破碎,这是令人非常痛心的事情。

吉甫,贤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贤父御孝子,合得终于天性,而后妻闲之,伯奇遂放。曾参妇死,谓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王骏丧妻,亦谓人曰:“我不及曾参,子不如华、元。”并终身不娶,此等足以为诫。其后,假继惨虐孤遗,离闲骨肉,伤心断肠者,何可胜数。慎之哉!慎之哉!

【译文】

吉甫是一位贤明的父亲,伯奇是一位孝顺的儿子,让贤明的父亲来教导孝顺的儿子,应该能够称心如意吧。但吉甫的后妻从中进行挑拨,伯奇就被父亲放逐了。曾参的妻子死后,他拒绝再续娶,并对儿子说:“我不如吉甫贤明,你们也赶不上伯奇孝顺。”王骏在妻子死后,也对别人说了相同的理由:“我不如曾参,我的孩子也不如曾华、曾元。”三人都终身不再另娶。这些事例都足以为诫。在曾参、王骏他们之后,继母残酷虐待前妻的孩子,离间父子骨肉的关系,令人伤心断肠的事,不可胜数,因此对娶后妻的事,要特别慎重啊!慎重啊!

江左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疥癣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斗阋之耻。河北鄙于侧出,不预人流,是以必须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妇之兄,衣服饮食,爰及婚宦,至于士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没之后,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路,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考之长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众矣!况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说引,积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

【译文】

江东一带,不顾忌妾媵所生的孩子,正妻死后,大多是以妾媵主持家事。这样,小的摩擦,或许不能避免,但限于妾媵的身份地位,也能很少发生兄弟内讧那种耻辱的事。在河北一带,瞧不起妾媵所生的孩子,不让他们平等参与各种家庭或社会事务,这样,在妻子死去以后,就一定要再娶一位,甚至娶三四次,以至后母的年龄比前妻的儿子还小。后妻所生的儿子,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他们的衣服饮食,一直到婚配做官,竟然有像士庶贵贱那样的区别,而当地习俗认为这是很正常的。这样的家庭,在父亲死后,往往打官司会挤破衙门,诽谤辱骂之声路上都能听得到。前妻之子诬蔑后母是小老婆,后母之子贬斥前妻之子当佣仆,他们四处传扬先辈的隐私,暴露祖宗的长短,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正直,这种人时时出现。可悲啊!自古到今的奸臣佞妾,用一句话就害了别人的太多了!何况凭夫妇的情义,早晚会改变男人的心意,婢女男仆为讨得主人欢喜,帮着劝说引诱,积年累月,怎么还可能有孝子?这不能不让人恐惧。

凡庸之性,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妇人怀嫉妒之情,丈夫有沈惑之僻,亦事势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与我子争家,提携鞠养,积习生爱,故宠之;前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学婚嫁,莫不为防焉,故虐之。异姓宠则父母被怨,继亲虐则兄弟为雠,家有此者,皆门户之祸也。

思鲁等从舅殷外臣,博达之士也。有子基、谌,皆已成立,而再娶王氏。基每拜见后母,感慕呜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视。王亦凄怆,不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礼遣,此亦悔事也。

【译文】

常人的秉性,后夫大多宠爱前夫留下的孩子,后妻则必定虐待前妻丢下的骨肉。并不是只有妇人才会心怀嫉妒之情,男人才有一味溺爱的毛病,这也是事物的情势令他们这样。前夫的孩子,不敢与自己的孩子争夺家业,而从小照顾抚养他,日积月累就能够产生爱心,因此就宠爱他;前妻的孩子,地位往往在自己孩子之上,读书做官,男婚女嫁,没有一样不要提防,因此说要虐待他。但异姓的孩子被宠爱,父母就会遭到怨恨,后母虐待前妻的孩子,兄弟之间就会变成仇人,如果哪家有这种事,都是家庭的祸害啊!

思鲁等孩子的堂舅殷外臣是一个学识广博的人。他的儿子基、谌都已经长大成人,殷外臣在妻子死后又娶了王氏。基每次拜见后母的时候,都会因为感怀思念亲生母亲而哭泣,并且把持不住,家人也不忍心抬起头看他。王氏也感到凄凉悲怆,不知道该怎么办,结婚不足旬月就请求退婚,殷外臣便按照礼节将她遣送回去,这也是一件让人后悔的事情。

后汉书曰:“安帝时,汝南薛包孟尝,好学笃行,丧母,以至孝闻。及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号泣,不能去,至被殴杖。不得已,庐于舍外,旦入而洒埽。父怒,又逐之,乃庐于里门,昏晨不废。积岁余,父母惭而还之。后行六年服,丧过乎哀。既而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庐取其荒顿者,曰:'吾少时所理,意所恋也。’器物取其朽败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数破其产,还复赈给。建光中,公车特征,至拜侍中。包性恬虚,称疾不起,以死自乞。有诏赐告归也。

【译文】

《后汉书》记载:'汉安帝时,汝南有位姓薛名包字孟尝的人,他爱好学习,品行忠诚,母亲已经去世,因特别孝顺而闻名乡里。以后他的父亲娶了后妻,因而逐渐憎恶薛包,让他分家出去住。薛包日夜痛哭流涕,不愿离开,以至被父亲用棍棒殴打。薛包逼不得已,只好在家门外搭间庐舍住着,每天早上都回家清扫房屋。他的父亲十分恼怒,又把他赶走,于是薛包就只得在里巷外面搭间小屋住着,但每天早晚仍不间断向父母请安。这样过了一年多,他的父母也感到惭愧,让他搬回了家。当父母逝世后,薛包守孝六年,超过一般守孝三年的礼法惯例。接着不久,弟弟要求分家居住,薛包不能劝止他的要求,只好将家产平分。自己主动分取奴婢中年老体弱者,说:'这些人与我共事的时间很长,你使唤不了他们。'田地房屋中荒芜破败的分给自己,说:'这些是我小时候整治过的,情意上十分依恋。'器具物品则拿了些腐朽破旧的,说:'我平素使用的,已经习惯了。'分家后,他的弟弟多次把自己的家产破败了,薛包一次又一次资助他。建光年间,政府特意征聘他,直到任用他为侍中。薛包生性恬淡,不喜做官,就声称自己卧病在床,快要死了,乞求回家养病。皇帝只好下诏书让他保留官衔回家了。

治家篇

概述

《治家》篇主要探讨了治家的一些基本理论和方法,并对此作了一些总结。作者站在历史的角度,通过考察研究认为:治理家庭必须自上而下,也就是说父母在子女面前必须率先垂范,做出榜样。另外,对于家庭的治理要做到勤俭,对子女的教育要宽严适度,要有仁慈宽厚之心。子女的婚嫁影响到他们的一生,父母更要有正确的态度和立场,不可贪荣求利而毁了他们的幸福。同时作者还特别强调:治家要从小事做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

【译文】

有关风化教育的问题,是由上面推行到下面,由先实施的人影响后来的人。因此,如果做父亲的不慈爱,子女就不会孝顺;做兄长的不友好,弟妹就不会恭敬;丈夫不讲情义,妻子就不会温顺。假如父亲慈爱有加而子女忤逆不孝;兄长友爱备至而弟妹桀骜不恭,丈夫情义深厚而妻子盛气凌人,那这些就是天生的凶恶之徒,只能用刑罚去威慑他们,不是靠教育感化所能改变的。在家庭内,如果废止斥责、体罚等手段,那孩子们的过失马上就会出现;就正如一个国家,如果刑罚不适当,那老百姓就无所适从。治理一个家庭的宽严标准,也好像治理一个国家一样。孔子说:'一个人如果奢侈就显得骄傲,过于令人俭朴就显得寒伧,与其骄傲,宁可寒伧。'孔子又说:'假如才能的美妙真比得上周公,但只要他骄傲自大而且吝啬,那其余的方面也就不值得一看了。'节俭,是简约地按礼法办事。吝啬,则指即使对于穷苦急难的人也不救济。现在舍得施舍的人就奢侈无度,节俭的人就变得吝啬小气;假如能施舍于他人而自己又不奢侈,能做到勤俭节约而又不吝啬, 那就可以了。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译文】

人民生存的根本,应当是种植庄稼以收获食物,种植桑麻以纺织衣服。蔬菜瓜果的积储,来自于果园菜圃的生产,鸡肉、猪肉等美食,来自于鸡窝猪圈的畜养。直至到房屋器械、柴草脂烛等,无不都来源于种植的产物。至于那些善于掌管家业的人,不用出门,生活所需的物品就足够用了,只是家中没有盐井罢了。现在北方的风俗,大都能勤俭节约,以保障衣食所需;而江南一带风尚奢侈,多数比不上北方人会持家。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

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蠹矣。

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尝寄人宅,奴婢彻屋为薪略尽,闻之颦蹙,卒无一言。

【译文】

梁朝孝元帝时,有一个中书舍人,治家有失法度,而过于严厉苛刻,他的妻妾就共同买通刺客,趁他喝醉时就把他杀了。

世间有些知名人士,只知一味宽大仁厚,以至于日常饮食和用来馈赠亲友的东西,僮仆都从中减质减量,答应接济他人的钱物,妻妾子女也要减省克扣,以至轻视、侮弄宾客,鱼肉乡里百姓,这也是家庭的大害呀。

齐朝的吏部侍郎房文烈,从未对人发过怒,一次因家中久雨断粮,他派一个婢女外出买米,那个婢女借此机会逃走了,过了三四天的样子,方才捉住她。房文烈缓缓对她说:'全家人都没吃的了,你从哪回来的?'竟然没有要责打她的意思。房文烈曾将自己的住宅托付给别人,奴婢们把房屋里的东西当柴烧,都几乎烧完了,他知道后也仅仅是皱了眉头,始终没说一句话。

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酒,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俛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译文】

裴子野每当有远亲旧属陷于饥寒而不能自救时,都尽力收养他们。裴子野家素来清贫,有时碰上水旱灾害,用二石米煮成稀薄的粥饭,仅仅能让大家都喝上。裴子野自己也一同喝粥,从没有厌烦的表情。邺下有一个领军将军,贪婪地积聚财富到了极点,有家奴八百人,他还发誓要达到一千人,每人早晚的饮食开支,都以十五钱为标准,遇到有客人临时住宿,便无法多拿一份来招待。后来这位将军因犯罪被法办,没收他的家产时,发现麻鞋收藏了整整一屋,破旧的衣服有几仓库,其实财宝更是多得没法说。南阳有一个人善于营生,深藏广蓄,积累丰厚,但性情特别节俭吝啬。冬至以后,他的女婿来拜见他,他只摆设了一小铜壶酒和几小片獐子肉来招待。女婿恨他过于简单小气,就把酒肉一下子全吃了。主人惊呆了,过一会儿叫人给女婿添加食物,接着又添了一次。退席后他就责备女儿说:'你丈夫爱喝酒,所以你才经常处于贫困当中。'这个人死后,儿子们相互争夺财产,哥哥竟把弟弟给杀了。

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

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整齐;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充而已;倡和之礼,或尔汝之。

【译文】

妇女主持家务,只要操办好酒食衣服等礼法规定的事项就行了。一个国家不可以让妇女干预国政,一个家庭不可以让妇女掌管家政。如果有聪明能干、通晓古今的妇女,正应当辅佐好自己的丈夫,弥补他的不足之处,这样就必然不会有像母鸡代替公鸡报晓一样的妇女凌驾于男子之上的祸事发生。

江东的妇女,日常没有什么交游,即使是儿女亲家之间,有的结亲十余年了,也还有相互不认识的人;一般都只以书信问候,或派人互赠礼品来表达情意。但邺下的风俗,却专靠妇女来主持家务,她们亲自出面与别人打官司,争论是非曲直,或到处应酬交际,她们坐的车子挤满了大街小巷,她们穿的丝绸衣裙充盈官府,有的代儿子求官,有的为丈夫申冤。这就是北魏时恒州、代郡一带的遗风吧?南方即使是贫寒人家,也都注重出门时外表的装饰,车辆和衣服等用品,一定要华贵完备;而家**儿,却免不了受饥寒之苦。而河北一带人家的交际活动,多由妇女出面,因此妇女们穿的绫罗绸缎,戴的珠宝首饰是不可没有或缺少的,至于使用瘦弱的马匹和憔悴的奴仆,那不过是为了充数而已;夫妻之间日常交谈,有的就以你我相称,(十分随便,不拘什么礼节。)

河北妇人,织纴组紃之事,黼黻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

太公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曰:“盗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

【译文】

黄河以北的妇女,在纺织方面的事情,以及刺绣、织锦等女工方面,都大大优于江东的妇女。

姜太公说过:'抚养女孩子太多,实在是一种耗费。'陈蕃也说过:'连贼都不去养有五个女儿以上的人家偷窃。'女儿对家庭的拖累,也是十分深重的了。然而天生众民,有男有女,女子也是先人遗传下来的骨肉,对此能怎么样呢?世上的人大多不愿生养女孩子,有的甚至残害自己的女儿,难道这样做,还指望老天会降福给他们吗?我有一个远房亲戚,他家有很多家妓媵妾,每当她们要生孩子时,就派家仆守在门外。待她们身体一有要临产的动静,就从窗口窥视或等在门边,假如见到生下的是女婴,就立刻把孩子抱走,产妇只有号哭,无人敢去解救生下的女婴,这种惨景真使人不忍听闻啊。

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

婚姻素对,靖侯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

【译文】

妇女的性情,大都宠爱女婿而虐待儿媳。宠爱女婿就会使兄弟们产生怨恨,虐待儿媳就会使姊妹们的谗言得逞。既然这样,那么女子不论是嫁到婆家还是滞留在娘家,都要得罪家里人,这实在是做为母的造成的啊。以至于有谚语说:'最冷落萧索的就是婆婆吃饭啊。'这就是宠婿虐媳的报应。这些都是许多家庭常有的弊端,能不引以为诫吗!

男女婚配要找清白有家教的人家,这是我家祖上靖侯立下的规矩。近年来世人嫁女娶妇,只讲求财物,以至有的卖女儿以收财物,有的为买媳妇而拿出彩礼,互相攀比衡量对方父辈和祖上的门第,斤斤计较对方的钱财,要求的多而还报的少,与在市场上买卖货物没有两样。结果有的招了个猥琐卑劣的女婿**,有的娶了个凶悍傲慢的媳妇主宰家政。因为贪图荣华追求钱财,反而招致羞耻,嫁娶之事不能不慎重啊!

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

吾家巫觋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

【译文】

借了别人的书籍,都必须加以爱护,如果原先就有缺损残破,要马上进行修补整治,这也是士大夫立身处世的行为准则之一。济阳的江禄,读书没结束时,虽然有急速要办的事,也必定要等到把书籍收拾整齐之后才离开,所以书籍从没有损坏,别人也就不厌其烦地乐意借给他。有的人将书籍散乱堆放于几案上,同类的书分散各处,包书的书套都散开了,以至书大多被小孩和婢女侍妾们弄脏,或者被风雨侵蚀和蛀虫、老鼠损坏,这实在是缺乏道德的事。我每次读圣贤的书时,从来没有不肃然起敬地去看的;如果旧纸上写有《五经》的词义和圣贤的姓名,我决不敢亵渎乱用。

我家对于请巫医神汉向鬼神祈祷乞求之事,从来没人提起,也不请道士画符祈神,这些都是你们所见到的。你们可不要花钱去做这种妖妄的事。

风操篇

概述

《风操》篇论述了封建士大夫的门风节操。作者从传统的经学出发,从当时的实际情况出发,充分地论述了对孝、名讳、称谓等流行风尚的看法。作者认为讲究门风节操是时代和社会的要求,但是为了个人的荣誉或者名声而废弃了公务,远离了庶物是非常不可取的,是值得批判的。

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不劳翰墨。汝曹生于戎马之闲,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

【译文】

我看《礼记》上圣人的教诲:为长辈清扫赃物时应如何使用簸箕扫帚,进餐时如何拿匙和筷子,在长辈面前咳唾、应答问话等行为态度,以至为长辈拿蜡烛、端水洗手等日常小事,都有明确的礼节规定,也可说是极为详备了。但此书已经残缺不全,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那上面还有未能记载的某些礼节规矩,以及随社会变动而改变了的礼节。所以学问通达的君子,就自己定下一些礼法节度,互相承袭实行,从而被社会上称为士大夫风操。虽然因各自家庭情况颇有不同,所得见解也不一致,因而互相推长话短,但他们修身养性的路径,却是可以知道的。从前在江南的时候,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都很有礼法规矩,耳濡目染,人自然会懂礼节,就像蓬生长在麻中,不扶也会长得直一样,不用多费笔墨教育。你们生长于战争动乱年代,有些礼节看不到也听不到,所以我姑且记录下来以传给子孙后代看。

礼曰:“见似目瞿,闻名心瞿。”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若在从容平常之地,幸须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当忍之;犹如伯叔兄弟,酷类先人,可得终身肠断,与之绝耶?又:“临文不讳,庙中不讳,君所无私讳。”益知闻名,须有消息,不必期于颠沛而走也。梁世谢举,甚有声誉,闻讳必哭,为世所讥。又有臧逢世,臧严之子也,笃学修行,不坠门风;孝元经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庶,竞修笺书,朝夕辐辏,几案盈积,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涕,不省取记,多废公事,物情怨骇,竟以不办而还。此并过事也。近在扬都,有一士人讳审,而与沈氏交结周厚,沈与其书,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译文】

《礼记》说:'见到有与死去的亲人相像的人或听到与死去的亲人相同的名字,心中都会突然感到惊骇。'这是因为有所感触,自然引发的内心哀伤;若在日常与人交往中,就可申诉自己的情怀,说明悲伤的原因。即使在一些无法避开家讳的时候,也应当强自忍耐不表露出来。这就象自己的伯、叔、兄弟等人,酷似先人,难道可以一辈子因此伤心断肠,而断绝和他们来往吗?《礼记》中又说:'写文告时不避讳,在祖庙中说祝辞时不避讳,与国君谈话时不避自己父母的讳。'由此可知,在听到有关先祖的名字时,必须要斟酌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而不必慌忙地避开离去。梁朝的谢举,很有声誉,可他只要一听到先父先母的名讳就会失声痛哭,被当时的人所讥笑。还有臧逢世,他是臧严的儿子,学习勤奋而有品行修养,不失其好门风。梁元帝在当江州刺史的时候,派他到建昌督察有关事宜,郡县的士民百姓,竞相上书言事,从早到晚聚满了公堂,几案上堆满了文书,凡是书信中写有'严寒'字样的,臧逢世都必定对着书信流泪哭泣,而不能审察其中到底有无可取可记的事项,因此多次荒废了公事,以至大家都为之怨恨惊骇,结果臧逢世因办不好公事而被遣还。以上讲的都是一些过分讲究避讳的事。近来在扬都,有一士人忌讳''字,而他又与一个姓沈的人交情深厚。姓沈的给他写信时,为避他的讳而只署自己的名,不写上姓,这就不合人情了。

凡避讳者,皆须得其同训以代换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呼肾肠为肾修也。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乃谓销炼物为销绢物,恐乖其义。或有讳云者,呼纷纭为纷烟;有讳桐者,呼梧桐树为白铁树,便似戏笑耳。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儿曰鲤,止在其身,自可无禁。至若卫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虮虱;长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连及,理未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儿为驴驹、豚子者,使其自称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家亦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当避之。

【译文】

凡是要避讳的,都应该找和原字意义相同的字来代替。如齐桓公名叫小白,博戏中的'五白'就被称为'五皓';西汉淮南厉王名叫'',他的儿子刘安编著《淮南子》时,就把琴的长短说成'修短'。但却从没听说谁把布帛称为'布皓',把肾肠称为'肾修'的。梁武帝小名叫阿练,他的子孙都称练为绢,假如把销炼物称为'销绢物',恐怕就违背原意了。还有讳''字的,把'纷纭'称为'纷烟';有讳''字的,把'梧桐树'称为'白铁树',这便近似于开玩笑了。

周公给儿子取名叫伯禽,孔子给儿子取名叫鲤,这类名字的意义只限于他们儿子自身,自然可以没什么禁忌地使用。至于像卫侯、魏国公子、楚国太子的名字都叫虮虱,司马相如的小名叫犬子,王修的小名叫狗子,这就牵连到他们的父辈,在道理上是讲不通的,古时人们所实行的,正是今人所讥笑的。北方人多有给儿子取小名为驴驹、小猪的,让儿子自称这样的名字,以及让他的兄弟也这样叫他,又怎么能忍心呢?前汉有个人叫尹翁归,后汉有个人叫郑翁归,梁朝也有叫孔翁归的,又有叫顾翁宠的,晋代人有人叫许思妣、孟少孤的,像这样的名字,还是应当避免才好。

今人避讳,更急于古。凡名子者,当为孙地。吾亲识中有讳襄、讳友、讳同、讳清、讳和、讳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闻者辛苦,无憀赖焉。

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故名相如,顾元叹慕蔡邕,故名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庾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为名字,亦鄙事也。

昔刘文饶不忍骂奴为畜产,今世愚人遂以相戏,或有指名为豚犊者:有识傍观,犹欲掩耳,况当之者乎?

近在议曹,共平章百官秩禄,有一显贵,当世名臣,意嫌所议过厚。齐朝有一两士族文学之人,谓此贵曰:“今日天下大同,须为百代典式,岂得尚作关中旧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儿耳!”彼此欢笑,不以为嫌。

【译文】

现在的人对于避讳,比古代更加讲究。凡是为儿子取的名字,都应当为孙辈们留些余地,使其不因避父讳而陷于尴尬境地。在我所亲近熟识的人中,有讳''字、讳''字、讳''字、讳''字、讳''字、讳''字等常用字的,大家聚会的时候,交往疏远一点的人仓猝之间不知所讳,结果触犯了很多人的家讳,使听者辛酸悲苦,大家也甚感无聊尴尬。

从前司马长卿因仰慕蔺相如,所以改名为相如。顾元叹仰慕蔡邕,所以改名为雍。而东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朝有人叫瘐晏婴、祖孙登,连古人的姓都一起拿来作了自己的名或字,这也是很鄙俗的事。

从前,刘文饶不忍心辱骂奴仆为畜生,而现在的一些愚蠢的人,却以此互相戏骂,还有人指名道姓说谁是小猪小牛的。有识之士在旁边看到了,还要掩住耳朵(不忍听这肮脏的话),何况那些被辱骂的人呢?

最近在议曹一起商议百官的品级俸禄之事,有一个显要的权贵,是一位当代名臣,他的意思嫌所商议的俸禄过于隆厚。北齐有一两个教士族子弟文学的人,对这位权贵说:'现在天下统一,应为后代做出典范,岂能还按原来在关中时的那一套办事呢?你一定是像陶朱公的大儿子一样小气吧!'大家听了一起欢笑,也不因此而有什么嫌隙。

昔侯霸之子孙,称其祖父曰家公;陈思王称其父为家父,母为家母;潘尼称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风俗,言其祖及二亲,无云家者;田里猥人,方有此言耳。凡与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称之,不云家者,以尊于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则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蔡邕书集,呼其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书集,亦云家孙:今并不行也。

凡与人言,称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长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则加贤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书,称彼之母与自称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译文】

从前侯霸的儿子,称他的父亲为家公;陈思王曹植称他父亲为家父,母亲为家母;潘尼称他的祖上为家祖。古人的这些称呼,已被今人当作笑料了。现在南北风俗,称其祖上和父母双亲时,没有谁说''字。只有那些村野中的鄙贱之人,才会有这样的称呼。凡是与人交谈,谈到自己的伯父时,就按照父辈中的排行来称呼他,不冠以''字的原因,是因为伯父尊于父亲,所以不敢称''。凡是说及姑母、姊妹等女子时,已经出嫁者,就用丈夫家的姓氏来称呼她,没出嫁的就按辈份及在兄弟姊妹中的排行顺序称呼她。也就是说女子出嫁后就成为婆家的人,故不能称''。对于子孙不能称''的原因,是因为对晚辈的轻视。蔡邕的书信集中,称呼他的姑母、姐姐为'家姑''家姊';班固的书信集中也说到'家孙',现在都不这么称呼了。

凡是和别人交谈,称呼对方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及年长的姑母,都要在称呼前加''字,自对方叔父母以下,则在称呼前加''字,这是为了表明尊卑差别的。王羲之在信中,称对方的母亲与称自己的母亲相同,在称呼前不加''字,现在的人认为这是不对的。

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以申慰。北人至岁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昔者,王侯自称孤、寡、不谷,自兹以降,虽孔子圣师,与门人言皆称名也。后虽有臣仆之称,行者盖亦寡焉。江南轻重,各有谓号,具诸书仪;北人多称名者,乃古之遗风,吾善其称名焉。

【译文】

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里,是不到办丧事的人家吊唁的,如果不写信的话,就过了节再整饬衣冠亲自去表示慰问。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中,特别重视吊唁活动,这在礼节上没有明文记载,而我是不赞同的。南方人有客人来家时不去迎接,见面时只是拱手而不行礼,送客仅仅离开座席而已;北方人迎送客人要送到门口,相见时作揖行礼,这些都是古代的遗风,我赞许他们这种迎来送往的礼节。

过去,王公诸侯都自称孤、寡、不谷,从那以后,即使是孔子那样的至圣先师,与弟子谈话时也都自称名字。后来虽然有人自称臣、仆,但这大概也不多。江南的人不论地位高低,都各有称号,这都记载在《书仪》这种书中。北方人多自称其名,这是古人的遗风,我赞许他们的自称其名的作法。

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事不获已,须言阀阅,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何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己,则当避之。名位未高,如为勋贵所逼,隐忍方便,速报取了;勿使烦重,感辱祖父。若没,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称大门中,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皆变于常。若与君言,虽变于色,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见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为兄子弟子门中者,亦未为安贴也。北土风俗,都不行此。太山羊侃,梁初入南;吾近至邺,其兄子肃访侃委曲,吾答之云:“卿从门中在梁,如此如此。”肃曰:“是我亲第七亡叔,非从也。”祖孝征在坐,先知江南风俗,乃谓之云:“贤从弟门中,何故不解?”

【译文】

说到先人的名字,按理应当产生感念仰慕之情,这在古人是很容易的,而今天的人却感到困难。江南人在事情迫不得已的时候,需要与人谈及家世,必定是以书信的形式,很少有当面谈论的。北方人却无缘无故的找人聊天,甚至到家中相访。像这种谈及家世的事,是不要施加于别人的。如果别人把这样的事施加于你,你就应该设法避开它。你们名声地位都不高,如果是被权贵所逼迫而必须言及家世,你们可以敷衍一下,赶快作答,结束谈话;不要让这种谈话烦琐重复,以免有辱自家祖辈父辈。如果自己的祖父父亲已经去世,谈话中又必须提到他们时,就要表情严肃,端正坐姿,口称'大门中',对伯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对已过世的兄弟,则称兄弟的儿子'某某门中',并且要各自依照他们的尊卑轻重,来确定自己在表情上应掌握的分寸,但无论谈到哪个已逝者,表情都要与平常有所不同。如果是同国君谈话提及自己过世的长辈,虽然表情上也有所改变,但还是可以说'亡祖、亡伯、亡叔'等称谓。我看见一些名士,与国君谈话时,也有称他的亡兄亡弟为兄之子'某某门中'或弟之子'某某门中'的,这是不妥当的。北方的风俗,就完全不是这样。泰山的羊侃,是在梁朝初年到南方来的。我最近到邺城,他哥哥的儿子羊肃来访,问及羊侃的具体情况,我回答他说:'您从门中在梁朝时,具体情况是这样的。羊肃说:'他是我嫡亲的第七亡叔,不是'''祖孝征当时也在坐,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风俗,就对羊肃说:'就是指贤从弟门中,您怎么不明白?'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单呼伯叔。从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对其前,呼其母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对孤者前,呼为兄子弟子,颇为不忍;北土人多呼为侄。案:尔雅、丧服经、左传,侄虽名通男女,并是对姑之称。晋世已来,始呼叔侄;今呼为侄,于理为胜也。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飖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

【译文】

古代人都称呼伯父、叔父,而现在多只单称伯、叔。堂兄弟、姊妹死去父亲后,在他们面前,称他们的**为伯母、叔母,这是无从回避的。兄弟去世,他们的儿女成了孤儿,你与别人谈话时,当着他们的面,称他们为兄之子或弟之子,就很不忍心;北方人多数称他们为侄儿。按:在《尔雅》、《丧服经》、《左传》等书中,侄这个称呼虽然男女通用,但都是对姑而言。晋代以来,才开始称叔侄。现在全都统称为侄,从道理上说是恰当的。

别时容易见时难,所以,古人对离别很重视。江南人在为人饯行送别时,谈到分离就掉眼泪。有一位王子侯,是梁武帝的弟弟,将到东边的郡上去任职,前来与武帝告别,武帝对他说:'我已年老了,与你分别,真感到伤心。'说着说着,几行眼泪就往下掉。王子侯就也做出悲痛的模样,却挤不出眼泪,只好红着脸离开了王宫。他因为这件事被指责,在舟船岸渚间飘荡了一百多天,最终还是不能离开。北方地区的风俗,就不看重这种事,在岔路口谈起别离,都是欢笑着分手。当然,有些人天性本来就是很少流泪,他们有时悲痛到肠断欲绝,眼睛仍是炯炯有神;像这样的人,就不可勉强去责备他。

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不可滥也。无风教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同,使人为其不喜闻也。虽质于面,皆当加外以别之;父母之世叔父,皆当加其次第以别之;父母之世叔母,皆当加其姓以别之;父母之群从世叔父母及从祖父母,皆当加其爵位若姓以别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

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

【译文】

凡是自家亲属的名字,都应该加以修饰,不可滥用。有些缺乏教养的人,在祖父母去世后,对外祖父、外祖母的称呼竟与祖父祖母一个样,教人听了不高兴。即使是当着外祖父外祖母的面,也都应加''字以示区别;父母亲的伯父、叔父,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排行顺序以示区别;父母亲的伯母、婶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她们的姓以示区别;父母亲的子侄辈的伯父、叔父、伯母、婶母以及他们的从祖父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他们的爵位和姓以示区别。河北的男子,都称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的乡间也是这样称呼。用''来代替'',这我就弄不懂了。

凡是同宗之亲的世系辈数,有伯父、叔父,有从祖父,有族祖父。江南的风俗,从这往上数,对官职高的,通称为尊,同宗又同辈份的,即使隔了一百代,仍然互相称作兄弟;如果是对别人称呼自己宗族的人,则都称作族人。河北地区的男子,虽然已隔了二三十代,仍然称作从伯父、从叔父。梁武帝曾经问一位中原人说:'您是北方人,为什么不知道有''这一称呼呢?'中原人回答说:'亲属骨肉之间的关系容易疏远,所以我不忍心用''来称呼。'这在当时虽然是一种机敏的回答,但从礼仪上却是讲不通的。

吾尝问周弘让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称之?”周曰:“亦呼为丈人。”自古未见丈人之称施于妇人也。吾亲表所行,若父属者,为某姓姑;母属者,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妇,猥俗呼为丈母,士大夫谓之王母、谢母云。而陆机集有与长沙顾母书,乃其从叔母也,今所不行。

齐朝士子,皆呼祖仆射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对面以相戏者。

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氏。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吕后微时,尝字高祖为季;至汉爰种,字其叔父曰丝;王丹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为字,字固呼为字。尚书王元景兄弟,皆号名人,其父名云,字罗汉,一皆讳之,其余不足怪也。

【译文】

我曾经问周弘让说:'父母亲的中表姊妹,你怎样称呼她们?'周弘让回答说:'也把他们称作丈人。'自古以来没有见过把丈人的称呼加给妇人的。我的亲表们所奉行的称呼是:如果是父亲的中表姊妹,就称她为某姓姑;如果是**的中表姊妹,就称她为某姓姨。中表长辈的妻子,俚俗称她们为丈母,士大夫则称她们为王母、谢母等等。而《陆机集》中有《与长沙顾母书》,其中的顾母就是陆机的从叔母,现在不这样称呼了。齐朝的士大夫们,都称尚书左仆射祖廷为祖公,完全不在乎这样称呼会与祖父的称呼有嫌涉,甚至还有当着祖廷的面用这种称呼开玩笑的。

古时候,名是用来标明自身的,字是用来表示德行的,名在形体消亡后就应对之避讳,字却可以作为孙辈的氏。孔子的弟子在记录孔子的言行时,都称他为仲尼;吕后贫贱的时候,曾经称汉高祖刘邦的字'';到汉代的爰种,称他叔叔的字'';王丹与侯霸的儿子说话时,称侯霸的字'君房';江南至今不避讳称字。河北的士大夫们对名和字完全不加区别,名也称做字,字当然更称做字。尚书王元景兄弟俩,都是有名望的人,他们的父亲名叫王云,字罗汉,他们对父亲的名和字全都加以避讳,其他的人避讳,就不足为怪了。

礼闲传云:“斩缞之哭,若往而不反;齐缞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此哀之发于声音也。”孝经云:“哭不偯。”皆论哭有轻重质文之声也。礼以哭有言者为号;然则哭亦有辞也。江南丧哭,时有哀诉之言耳;山东重丧,则唯呼苍天,期功以下,则唯呼痛深,便是号而不哭。

江南凡遭重丧,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则绝之;除丧,虽相遇则避之,怨其不己悯也。有故及道遥者,致书可也;无书亦如之。北俗则不尔。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识者不执手;识轻服而不识主人,则不于会所而吊,他日修名诣其家。

【译文】

《礼记·间传》上说:'服斩缞的人哭泣,一口气,一吐而尽,就像有去无还的样子;服齐缞的人哭泣,声音一高一低,连续不断,好像有去有来;服大功孝服的人哭泣,第一声有几个高低,最后还要拉长余音;服小功或缌麻孝服的人,只要哭得有悲哀的样子就可以了。这些就是不同程度的悲哀在声音上的表现。'《孝经》上说:'孝子痛哭父母的哭声,气竭而后止,不会发出余声。'这些话都论说哭声有轻微、沉重、质朴、和缓等种种区别,按礼俗以哭时杂有言语者叫做号,如此则哭泣也可以带有言辞。江南地区在丧事哭泣时,经常杂有哀诉的话语;山东一带在服斩缞重丧中,哭泣时只是呼叫苍天,在服一年齐缞及大功、小功以下丧的哭泣,便只是倾诉自己悲痛多么深重,这就是号而不哭。

江南的风俗,凡遭逢重丧的人家,如果是与他家相识的人,又同住在一个城镇里,三天之内不去丧家吊丧,丧家就会与他断绝交往。解除丧服之后,丧家的人即使与他在路上相遇,也要避开他,因为恨他不怜恤自己。如果是另有原因或路程遥远而不能前来吊丧的,写信表示慰问,也是可以的;如果连书信也不写,丧家也会像对待同城邑而不亲来吊丧的人一样对待他。北方的风俗则不是这样。江南地区凡来吊丧者,除了主人之外,对不认识的人是不握手的;如果吊丧者只认识披戴较轻丧服的人而不认识主人,就不到治丧的地方去吊唁,而是改日准备好名刺再到丧家去表示慰问。

阴阳说云:“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论衡云:“辰日不哭,哭则重丧。”今无教者,辰日有丧,不问轻重,举家清谧,不敢发声,以辞吊客。道书又曰:“晦歌朔哭,皆当有罪,天夺其算。”丧家朔望,哀感弥深,宁当惜寿,又不哭也?亦不谕。

偏傍之书,死有归杀。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书符,作诸厌胜;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

【译文】

阴阳家说:'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所以辰日不得哭泣。'王充的《论衡》说:'辰日不能哭泣,哭泣就一定是重丧。'而今那些没有教养的人,辰日有丧事,不问轻丧重丧,全家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声音,并谢绝吊丧的客人。道家的书说:'晦日唱歌,朔日哭泣,都是有罪的,上天要减掉他的寿命。'丧家在朔月望日,痛哭的感情特别深切,难道因为珍惜寿命,就不哭泣了吗?我也弄不明白。

旁门左道的书说:人死之后灵魂要返家一次。这一天,家中子孙们都逃避在外,没有人肯留在家中;又说:用画瓦和书符可以镇邪,念咒语可以驱鬼;又说:出丧那一天,门前要烧火,屋外要铺灰,要进行种种仪式以送走家鬼,上章天曹祈求断绝死者殃祸家人。诸如此类的例子,都不近人情,是儒雅君子的罪人,应当对此进行弹劾。

己孤,而履岁及长至之节,无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则皆泣;无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

江左朝臣,子孙初释服,朝见二宫,皆当泣涕;二宫为之改容。颇有肤色充泽,无哀感者,梁武薄其为人,多被抑退。裴政出服,问讯武帝,贬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礼不死也。”

【译文】

自己失去了父亲,在过元旦及冬至这两个节日时,若是失去了父亲的,在拜母亲、祖父母、世叔父母、姑母、兄长、姐姐时,都要流泪;若是失去了母亲的,在拜望父亲、外祖父母、舅舅、姨母、兄长、姐姐时,也要流泪。这是人之常情啊。

江东的大臣,他们的子孙刚除去丧服,去朝见皇帝和太子的时候,都应该哭泣流泪,皇帝和太子会感动得改变面容。但也颇有一些肤色丰满光泽,没有一点哀痛感的人,梁武帝看不起他们的为人,这些人大多被抑止斥退。裴政除去丧服,行僧礼朝见梁武帝,身体削瘦,形容枯槁,泪如雨下,涕泗交流,梁武帝目送着他出去说:'裴之礼没有死啊。'

二亲既没,所居斋寝,子与妇弗忍入焉。北朝顿丘李构,母刘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终身锁闭,弗忍开入也。夫人,宋广州刺史纂之孙女,故构犹染江南风教。其父奖,为扬州刺史,镇寿春,遇害。构尝与王松年、祖孝征数人同集谈燕。孝征善画,遇有纸笔,图写为人。顷之,因割鹿尾,戏截画人以示构,而无他意。构怆然动色,便起就马而去。举坐惊骇,莫测其情。祖君寻悟,方深反侧,当时罕有能感此者。吴郡陆襄,父闲被刑,襄终身布衣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噉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

【译文】

父母亲去世之后,他们生前斋戒时住过的房屋,儿子和媳妇都不忍心进去。北朝顿丘郡的李构,他母亲是刘氏,刘氏死后,她生前所住的房子,李构终身将其锁闭,不忍心开门进去。刘氏是宋广州刺史刘纂的孙女,所以李构也受到江南风教的熏陶。他的父亲李奖,是扬州刺史,镇守寿春,被人杀害。李构曾经与王松年、祖孝征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孝征善于画画,又碰上有纸有笔,就画了一个人。过了一会,他因为割取宴席上的鹿尾,就开玩笑地把画的人像也割成几截给李构看,但并没有其他意思。李构却悲伤得变了脸色,立刻起身乘马离去了。在座的人都十分惊讶,没有人能猜出其中的原因。但祖孝征随即就省悟了,才深感惶恐不安,当时却很少有人能感知这件事。吴郡的陆襄,他的父亲陆闲遭到刑戮,陆襄终身穿布衣吃蔬菜等素食,即便是生姜,如果用刀切割过,他都不忍心食用;家里人只用手掐摘蔬菜供厨房之用。江宁的姚子笃,因为母亲是被烧死的,所以他终身不忍心吃烤肉。豫章的熊康,父亲因酒醉后被奴仆杀害,所以他终身不再尝酒。然而礼是因为人的感情需要而设立的,情分则可根据事理而断绝,假如父母亲因为吃饭噎死了,也该不致因此绝食吧。

礼经:父之遗书,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政为常所讲习,雠校缮写,及偏加服用,有迹可思者耳。若寻常坟典,为生什物,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无容散逸,惟当缄保,以留后世耳。

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见,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伤怛,不能饮食。将以问医,医诊脉云:“肠断矣!”因尔便吐血,数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叹。

【译文】

《礼经》上说:父亲遗留的书籍,母亲用过的口杯,感受到上面留有父母的手和口的温泽,就不忍心阅读或使用。只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生前经常用来讲习,校对缮写以及特别偏爱地使用的,总之是有迹象可引发哀思的东西。如果是平常所用的古书,或生活中常用的各种物品,怎么能全部废弃它们呢?父母遗物既然不阅读使用,就不要让它们散失亡逸,只应当封存保护,以留传给后代。

思鲁几弟兄的四舅母,是吴郡张建的亲女儿,她有一位五妹,三岁时就失去了母亲。那灵床上的屏风,是她母亲平时使用的旧物。这屏风因屋漏被沾湿,被人拿出去曝晒,那女孩一见,就伏在床上流泪。家里人见她总不起来感到奇怪,就过去抱她起身,只见垫席已被泪水浸湿,女孩神色哀伤,不能够饮食。家人带她去看医生,医生看过脉后说:'她已经伤心断肠了!'女孩为此就吐血,几天后就死了。中表亲属都怜惜她,没有不悲伤叹息的。

礼云:“忌日不乐。”正以感慕罔极,恻怆无聊,故不接外宾,不理众务耳。必能悲惨自居,何限于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奥室,不妨言笑,盛营甘美,厚供斋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尽无相见之理:盖不知礼意乎!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来岁社日,修感念哀甚,邻里闻之,为之罢社。今二亲丧亡,偶值伏腊分至之节,及月小晦后,忌之外,所经此日,犹应感慕,异于余辰,不预饮燕、闻声乐及行游也。

【译文】

《礼记》说:'忌日不作乐。'正因为有说不尽的感伤思慕,郁郁不乐,所以这个日子不接待宾客,不办理纷繁的事务。如果确能做到伤心独处,何必把自己局限于深藏内室呢?有的人端坐于深宅之中,却并不妨碍他谈天说笑,尽情享用甜美食品,不断摆出精制素餐。可一旦有急猝的事发生,至爱亲朋们,却全都没有相见的机会:这种人大概是不懂得礼的意义吧!

魏朝王修的母亲因为是在社日这天去世的,第二年的社日,王修感念亡母,十分哀痛,邻居们听说后,为此而停止了社日的活动,现在,父母亲去世的日子,如果正碰上伏祭、腊祭、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这些节日,以及忌日前后三天,忌月晦日的前后三天,除了忌日这天外,凡在上述的日子里,仍应对父母亲感怀思慕,与别的日子有所区别,应做到不参加宴饮,不听声乐以及不外出游玩。

刘绦、缓、绥,兄弟并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为照字,惟依尔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与正讳相犯,当自可避;其有同音异字,不可悉然。刘字之下,即有昭音。吕尚之儿,如不为上;赵壹之子,傥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也。

尝有甲设燕席,请乙为宾;而旦于公庭见乙之子,问之曰:“尊侯早晚顾宅?”乙子称其父已往。时以为笑。如此比例,触类慎之,不可陷于轻脱。

【译文】

刘绦、刘缓两兄弟,同为名人,他们的父亲名叫刘昭,所以兄弟俩一辈子都不写照字,只是依照《尔雅》用''旁加''来代替。然而凡文字与人的正名相同,当然应该避讳如行文中出现同音异字,就不该全都避讳了。''字的下半部分就有''的音。吕尚的儿子如果不能写''字;赵壹的儿子如果不能写''字,却便会一下笔就犯难,一写字就犯讳了。

曾经有某甲安排宴席,准备请某乙来做客,早上在官署见到乙的儿子,就问他说:'令尊大人几时可以光临寒舍?'某乙的儿子却回答说他父亲已经去了。当时传为笑柄。像类似的事例,凡碰上后就该慎重对待它,不可那样不稳重。

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致燕享焉。自兹已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尝有酒食之事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常设斋讲;自阮修容薨殁之后,此事亦绝。

【译文】

江南的风俗,孩子生下来一周年,就为他缝制新衣裳,给他洗澡后再装饰打扮,对男孩要用弓、箭、纸、笔,对女孩要用剪子、尺子、针线等,还要加上一些饮食物品以及珍宝玩具等物,把它们放在孩子面前,观察他(她)想抓取的东西,以此来检验孩子今后是贪婪还是廉洁,是愚蠢还是聪明,这种风俗被称作'试儿'。这一天,亲戚们都聚在一起,设宴招待。从此以后,父母只要还在世,每到这个日子,就要置酒备饭,吃喝一顿。那些没有教养的人,有的虽然父母已不在世,到了这一天,也都要照常设宴请客,尽兴痛饮,纵情声乐,不知道还应该有所感伤。梁孝元帝年轻的时候,每到八月六日生日这天,常常是设斋坛讲经。自从阮修容去世之后,这种事也就绝止了。

人有忧疾,则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讳避,触途急切。而江东士庶,痛则称祢。祢是父之庙号,父在无容称庙,父殁何容辄呼?苍颉篇有侑字,训诂云:“痛而呼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则呼之。声类音于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随其乡俗,并可行也。

【译文】

人有忧患疾病,就呼喊天地父母,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现在的人特别讲究避讳,处处都比古人显得紧要。而江东的士人百姓,悲痛时就叫祢。祢是已故父亲的庙号,父亲在世时不允许呼叫他的庙号,父亲死后怎能随意呼叫他的庙号呢?《苍颉篇》中有倄字,《训诂》解释说:'这是因悲痛而呼喊出的声音,读音是羽罪反。'现在北方人悲痛时就呼叫这个音。《声类》注这个字的音是于耒反,现在南方人悲痛时有的就呼叫这个音。这两个音随人们的乡俗而定,都是可行的。

梁世被系劾者,子孙弟侄,皆诣阙三日,露跣陈谢;子孙有官,自陈解职。子则草屩麤衣,蓬头垢面,周章道路,要候执事,叩头流血,申诉冤枉。若配徒隶,诸子并立草庵于所署门,不敢宁宅,动经旬日,官司驱遣,然后始退。江南诸宪司弹人事,事虽不重,而以教义见辱者,或被轻系而身死狱户者,皆为怨雠,子孙三世不交通矣。到洽为御史中丞,初欲弹刘孝绰,其兄溉先与刘善,苦谏不得,乃诣刘涕泣告别而去。

【译文】

梁朝被拘囚弹劾的人,他的子孙弟侄们,都要赶赴皇帝的殿廷,在那里整整三天,披头散发,光着脚,陈情请罪;如子孙中有做官的,就主动请求解除官职。他的儿子们则穿上草鞋和粗布衣服,蓬头垢面,惊恐不安地守候在道路上,拦住**官员,叩头流血,申诉冤枉。如果这人被发配去服苦役,他的儿子们就一起在官署门口搭起小草棚居住,不敢在家中安居,一住就是十来天,直到官府驱逐才退离。江南地区各宪司弹劾某人,案情虽不严重,但若某人是因教义而受弹劾之辱,或者因被拘留而身死狱中,两家就会成为死对头,子孙三代都不相往来。到洽当御史中丞的时候,开始想弹劾刘孝绰,到洽的哥哥到溉早就与刘孝绰关系友善,他苦苦规劝到洽不要弹劾刘孝绰而未能如愿,就前往刘孝绰处,流着泪与他告别,然后离去了。

兵凶战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丧服以临师,将军凿凶门而出。父祖伯叔,若在军阵,贬损自居,不宜奏乐燕会及婚冠吉庆事也。若居围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饰玩,常为临深履薄之状焉。父母疾笃,医虽贱虽少,则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尝有不豫;世子方等亲拜中兵参军李猷焉。

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令终如始者,方可议之。一尔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节,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

【译文】

兵器都是凶器,战争总是危险的事,都不是安全之道。因此在古代,天子要身穿丧服去检阅军队,将军要凿一扇凶门,然后由此出征。某人的父祖伯叔如果在军队里,他就应该贬抑约束自己,不宜参加奏乐、宴会以及婚礼冠礼等吉庆活动。如果某人处在被围困的城邑之中,他就应该是面容憔悴,除去各种装饰品和玩具,时时显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样子。如果他的父母病重,那医生虽然地位低、年纪轻,他也应该向医生哭泣跪拜,以求得医生的怜悯。梁孝元帝在江州的时候,曾经生了病,他的大儿子萧方等就亲自拜求过中兵参军李猷。

四海之人,结为兄弟,又是多么不容易。必须是志向相同、义气相投,能够对朋友始终如一的人,才可以考虑结交。一旦与人结拜为兄弟,就要让自己的孩子向他伏地下拜,称他为丈人,表达孩子对父亲朋友的尊敬。自己对结拜兄弟的父**,也应该加以礼节。近来见到一些北方人,很轻视这种结交的礼节,两个陌路相逢,就商定结为兄弟,有的只看看对方年龄、外貌,不加选择,不论是非,以至于有把父辈当成兄长,把子侄辈当成弟弟的。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致有图反之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僮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

【译文】

从前,周公曾洗一次头三次握住头发,吃一顿饭三次把口中的食物吐出来,为的就是停下来接待来访的平民寒士,一天之内接见的士人达七十多人。而晋文公以正在沐浴为由拒绝接见侍臣头须,以致遭来'图反'的讥诮。不能让宾客滞留在门口,这是古人所看重的。那些缺少教养的人家,他们的守门人也没有礼貌,有的以主人正在睡觉、吃饭或发脾气为借口,拒绝为客人通报,江南地区的人家深以此种事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被称作是能为人楷模的士大夫,如果他家中有这类慢待宾客的仆人,他会当着客人的面用棍子打。所以他的门子、僮仆在接待客人时,也都是有礼貌地曲行引进,低头弯腰,言辞表情和应对客人,没有一样不是毕恭毕敬的,与主人没有什么两样。

慕贤篇

概述

《慕贤》篇,即阐述作者仰慕贤才的篇章。作者认为一个人在年少的时候,应该多接触有德行的君子,在潜移默化之中,自己的性情会得到很好的陶冶,自己也会变得有德行。对于那些有德有才的人,平时一定要对他们尊敬,并且努力向他们学习。对古代的贤人如此,对身边德才兼备的人也要如此。

古人云:'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髆也。'言圣贤之难得,疏阔如此。傥遭不世明达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于乱世,长于戎马,流离播越,闻见已多;所值名贤,未尝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何况操履艺能,较明易习者也?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丝,是之谓矣。君子必慎交游焉。孔子曰:'无友不如己者。'颜、闵之徒,何可世得,但优于我,便足贵之。

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借风声,延颈企踵,甚于饥渴。校其长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鲁人谓孔子为东家丘,昔虞国宫之奇,少长于君,君狎之,不纳其谏,以至亡国,不可不留心也。

【译文】

古人说:'一千年能出一个圣人,也就如同从早到晚那么快了;五百年出一位贤士,也就仿佛是一个紧接一个那么多了。'这是说圣贤难得,旷世不遇。倘若有幸遇上了人世罕有的贤明君子,怎能不去攀附景仰他呢?我生于乱世,成长在战争年代,颠沛流离,四处飘泊。听到见到的已经够多了,但只要遇到有名望的贤人,未尝不心醉魂迷地向往钦慕于他。人年轻的时候,精神性情尚未定型,与那情投意合的朋友朝夕相伴,受其熏陶渐染,一言一笑,一举一动,虽然没有存心跟朋友学,但在潜移默化中,自然就跟朋友相似了。何况操守德行和技艺才能,是明显容易学到的东西呢?因此,与好人住在一起,就像进入满是芷草兰花的屋子中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芬芳起来;与坏人住在一起,就像进入满是鲍鱼的店铺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会变得腥臭难闻。墨子看见人们染丝就叹惜,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因此,君子与人交往一定要慎重。孔子说:'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像颜回、闵子骞那样的贤人,哪能每个人的一生都可遇见!只要是比我好的,就足以让我尊重他了。

一般人多有一种偏见:对传闻的东西很看重,对亲眼所见的东西却很轻视;对远处的事情很感兴趣,对近处的事情却不放在心上。从小到大在一起相处的人,其中或许有谁是贤人智士,人们也往往对他轻慢侮弄,并不以礼相待;而处在远方异土的人,凭着风传的一点名声,就能使大家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去朝思暮盼,渴望之情甚至超过了饥渴。其实客观地比较一下两者的长短优劣,也许远处的人还不如身边的人呢。正因如此,鲁国人轻蔑地称孔子为'东家丘'。从前虞国的宫之奇,与虞国国君从小相处在一起,国君与他太亲近了,因此反而不能采纳他的正确意见,以致亡了国,这个教训不可不永记在心啊。

用其言,弃其身,古人所耻。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皆显称之,不可窃人之美,以为己力;虽轻虽贱者,必归功焉。窃人之财,刑辟之所处;窃人之美,鬼神之所责。

梁孝元前在荆州,有丁觇者,洪亭民耳,颇善属文,殊工草隶;孝元书记,一皆使之。军府轻贱,多未之重,耻令子弟以为楷法,时云:'丁君十纸,不敌王褒数字。'吾雅爱其手迹,常所宝持。孝元尝遣典签惠编送文章示萧祭酒,祭酒问云:'君王比赐书翰,及写诗笔,殊为佳手,姓名为谁?那得都无声问?'编以实答。子云叹曰:'此人后生无比,遂不为世所称,亦是奇事。'于是闻者稍复刮目。稍仕至尚书仪曹郎,末为晋安王侍读,随王东下。及西台陷殁,简牍湮散,丁亦寻卒于扬州;前所轻者,后思一纸,不可得矣。

【译文】

采用了某人的意见却抛弃这个人,这种行为是古人所不齿的。凡采纳一个建议、办理一件事情,是得到别人的帮助的,都应该公开称扬人家,切不可窃取别人的成果,把它当成自己的功劳。即使对方是地位低下的人,也一定要把功绩归于他。窃取别人的钱财,要遭到刑法的处置;窃取别人的成果,会遭到鬼神的谴责。

梁孝元帝过去在荆州时,手下有一位叫丁觇的人,是洪亭人,没有官职,但很会写文章,特别擅长草书和隶书,孝元帝的文书抄写,全都交给他干。军府中那些地位低下的人,大都看不起他,耻于让自己的子弟去临习他的书法,当时流行的话是:'丁君写上十张纸,抵不上王褒一个字。'我非常喜爱丁君的书法墨迹,常常把它们珍藏起来。孝元帝曾经派一位叫惠编的典签送文章给祭酒萧子云看,萧子云问惠编:'君王最近写给我的书信,以及他的诗歌文章,书法非常漂亮,那代笔者定是一位书法高手,他姓甚名谁?哪里会一点名声都没有呢?'惠编据实回答了。萧子云感叹道:'此人在后辈中没有谁能相比,竟然不被世人所称道,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从此以后,听说这事的人才又慢慢对他刮目相看。丁觇后来渐渐升任到尚书仪曹郎的位置,最后任晋安王侍读,随晋安王东下。等到江陵陷落的时候,那些文书信札一起散失了,丁觇不入也在扬州去世。从前轻视他书法的人,后来想得只言片纸也不可能了。

侯景初入建业,台门虽闭,公私草扰,各不自全。太子左卫率羊侃坐东掖门,部分经略,一宿皆办,遂得百余日抗拒凶逆。于时,城内四万许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许由,让于天下;市道小人,争一钱之利。'亦已悬矣。

齐文宣帝即位数年,便沈湎纵恣,略无纲纪;尚能委政尚书令杨遵彦,内外清谧,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无异议,终天保之朝。遵彦后为孝昭所戮,刑政于是衰矣。斛律明月齐朝折冲之臣,无罪被诛,将士解体,周人始有吞齐之志,关中至今誉之。此人用兵,岂止万夫之望而已哉!国之存亡,系其生死。

张延隽之为晋州行台左丞,匡维主将,镇抚疆埸,储积器用,爱活黎民,隐若敌国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迁之;既代之后,公私扰乱,周师一举,此镇先平。齐国之亡,启于是矣。

【译文】

侯景刚攻入建业城的时候,台城的门虽然仍紧闭着,但城内的官吏百姓都已惊恐不安,人人自危。这时,只有太子左卫率羊侃坐镇东掖门,部署策划御敌方略,仅一个晚上就都安排好了,于是才争取到一百多天的时间来抵抗凶恶的叛军。当时,台城内四万多人,其中的王公大臣不下一百,就只靠羊侃一人来安定局面,他们之间的表现差距竟如此之大。古人说:'巢父、许由把天下这样的大利都推辞掉了,而市井小人却为一文钱也要争执不休。'两者差距也太悬殊了。

北齐文宣帝即位几年后,便沉缅酒色,为所欲为,毫无纲常法纪。但他尚能将政事交给尚书令杨遵彦处理,故朝廷内外,清静安宁,朝野上下,安然无恙,群臣各得其所,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同的议论,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了天保朝结束。杨遵彦后来被孝昭帝杀害,国家的刑律政令从此就衰败了。斛律明月是齐朝安邦却敌的重臣,无罪被杀,军队将士因此而人心涣散,北周人才萌生了吞并齐国的欲望,关中一带人民至今仍对斛律明月称誉不已。这个人用兵,岂止是万众希望所归而已啊!他的生死,牵系着国家的存亡。

张延隽任晋州行台左丞时,辅助支持主将,镇守安抚边疆,储藏聚集人才物资,爱护救助百姓,其威严庄重仿佛可与一国相匹敌。那些卑鄙小人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就联合起来将他排斥走了。那些人取代了他的位置之后,把晋州弄得一片混乱,北周的军队一起兵,晋州城就最先被攻克。齐国的灭亡,就从这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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