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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治家、风操》原文译注

 高山仙人掌 2015-10-06

治家第五

【原文】夫风化[1]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2]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3]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4],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5],非训导之所移[6]也。

【注释】[1]风化:风俗,教化。[2]是以:因此。"是",前置宾语,即"以是"。[3]友:友爱,亲近。[4]陵:通"凌",欺侮。[5]摄:通"慑",使人畏惧。[6]移:改变。

【译文】教育感化的事,是从上向下推行延续,前人影响后人。所以,父亲不慈爱,子女就不可能孝顺;哥哥不友爱,弟弟就不可能恭敬;丈夫不仁义,妻子就不可能和顺。父亲慈爱而子女杵逆,哥哥友爱而弟弟倨傲,丈夫仁义而妻凶悍,那便是天生的凶民,只有靠刑罚杀戮来让他们畏惧,而不是靠训导能够加以改变的。

【原文】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1];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2]。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注释】[1]竖子:童仆。也用作对人的蔑称,可译为"小子"。过:错误,过失。见:出现。[2]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意思是刑罚不能恰如其分,老百姓就会不知如何行为才好。中:合适,确当。措:安放。

【译文】家庭内部取消体罚,孩子们的过失立刻就会出现;刑罚施用不当,老百姓就不知如何是好。治家的宽严、标准也与治国一样。

【原文】孔子曰:"奢则不孙[1],俭则固[2];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3]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4]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

【注释】[1]孙:同"逊",恭顺。[2]固:鄙陋。[3]周公:姓姬,名旦,亦称叔旦,周文王姬昌的第四个儿子。因封地在周(今陕西岐山北),故称周公或周公旦。是西周初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被尊为儒学奠基人,孔子一生最崇敬的古代圣人之一。[4]足:足以,值得。

【译文】孔子说:"奢侈就显得不恭顺,俭朴就显得鄙陋;与其不恭顺,宁可鄙陋。"孔子又说:"假如有一个人有周公那样好的才能,但只要他既骄傲又吝啬,那其他方面也是不足道的。"如其这么说来就应该节俭而不应该吝啬了。节俭,即是减省节约以合乎礼数;吝啬,即是对穷困急难的人也不救济。现在愿意施舍的却也奢侈,能节俭的却又吝啬,例如能做到肯施舍而不奢侈,能节俭而不吝啬,那就可以了。

【原文】生民[1]之本,要当稼穡而食[2],桑麻[3]以衣。蔬果之畜[4],园场之所产;鸡豚[5]之善,埘[6]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7],樵苏脂烛[8],莫非种殖之物也[9]。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10]以足,但家无盐井[11]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12]衣食;江南[13]奢侈,多不逮焉。

【注释】[1]生民:人民。[2]稼(jià)穡(sè)而食:种植五谷以获取食物。稼:播种谷物;穡:收获谷物。[3]桑麻:指农事。[4]畜:积聚,储藏。[5]豚(tún):本指小猪,此处泛指猪。[6]埘(shí):墙壁上挖洞做成的鸡窠。[7]栋宇:房屋。器械:泛指用具。[8]樵(qiáo)苏:打柴割草以充燃料,此处指充当燃料用的柴草。脂烛:用油脂做的蜡烛。[9]莫非:没有不是。殖:通"植"。[10]为生之具:维持生活的必需品。[11]盐井:产盐的井。此处是说家里不能产盐。[12]赡(shàn):供给。[13]江南:泛指长江以南。和"江左"一词常互用。

【译文】人民生活的根本,就是要靠春种秋收来获取食物,种桑纺麻得到衣服。蔬菜水果的聚积,是靠果园菜圃里出产;鸡肉猪肉等美味,是靠鸡窝猪圈里产生。直到房屋器用、柴草脂烛,无不是耕种养殖的产物。那些最善于管理家业的人,不出门而各种维持生计的物品已经充足了,只不过家里还缺少一口产盐的井罢了。现在北方地区的风俗,一般能做到减省节约,以保障衣食之用;江南地区风气奢侈,在节俭持家方面大多不如北方。

【原文】梁孝元[1]世,有中书舍人,治家失度,而过严刻[2],妻妾遂共货[3]刺客,伺醉而杀之。

【注释】[1]梁孝元:即梁元帝萧绎。[2]严刻:严厉苛刻。[3]货:贿赂。

【译文】梁朝孝元帝的时候,有位中书舍人,治家缺乏一定的法度,待家人过于严厉苛刻。妻妾就共同买通刺客,乘他喝醉不防时杀了他。

【原文】世间名士[1],但务[2]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3],妻子节量[4],狎侮宾客,侵耗[5]乡党[6]:此亦为家之巨蠹[7]矣。

【注释】[1]名士:旧时指以学术诗文等著称的知名士人。[2]务:追求,讲究。[3]然诺:应允诺言。[4]节量:节制数量。[5]侵耗:侵吞克扣。[6]乡党:泛指乡里。[7]蠹(dù):蛀虫。这里指危害家庭的人或事。

【译文】世上的一些名士,只知道讲究宽厚仁慈,以致款待客人馈赠的食品,被童仆减损,承诺接济亲友的东西,由妻子把持控制,甚至发生狎弄侮辱宾客,侵吞克扣扰乱乡里的事,这也是家里的一大弊害。

【原文】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1]米,因尔逃窜,三四许[2]日,方复擒之。房徐[3]曰:"举家[4]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尝寄[5]人宅,奴婢彻[6]屋为薪略[7]尽,闻之颦蹙[8],卒无一言。

【注释】[1]籴(dí):买。[2]许:左右。[3]徐:慢,缓。[4]举家:全家。[5]寄:借。 [6]彻:通"撤",拆毁。[7]略:大略,大概。[8]颦(pín)蹙(cù):皱眉蹙额,不高兴的样子。

【译文】齐朝的吏部侍郎房文烈,从来都不生气发怒,一次由于连续几天降雨家中断缺了粮食,房文烈派一名婢女出去买米,婢女乘机逃跑了,过了三四天,才把她抓住。房文烈只是语气平和地对她说:"一家人都没吃的了,你跑哪里去啦?"竟然没有痛打。房文烈曾经把房子借给别人居住,奴婢们把房子拆了当柴烧,差不多都要拆光了,他听到后皱了皱眉头,但始终没说一句话。

【原文】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酒,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俛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

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整齐;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充而已;倡和之礼,或尔汝之。

河北妇人,织纴组紃之事,黼黻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

【原文】太公[1]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2]曰:"盗[3]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4]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5]?世人多不举女,贼行[6]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7]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8]持将去;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

【注释】[1]太公:姜太公。西周开国名臣。[2]陈蕃(fān):汉代人。字仲举,汝南平舆(今河南省平舆县)人,祖上曾为河东太守。[3]盗:盗窃的人。[4]蒸:众多。[5]如之何:如……何,把……怎么样。[6]贼行:残害。[7]阍(hūn)竖:守门的童仆。[8]辄(zhé):就。

【译文】姜太公说:"女儿养得太多,实为一种耗费。"陈蕃说:"盗贼也不光顾有五个女儿的家庭。"女儿带来的拖累,也太深重了。但天生众民,先辈传下的骨肉,你拿她怎么办呢?一般人通常都不愿抚养女儿,生下的亲骨肉对其也要加以残害,难道这样做,还期望老天赐福给你吗?我有一个远亲,家中多有姬妾,有谁产期快要到的时候,就派看门人去监守。一旦产妇身体不安,就从门窗往里窥视,如果生下的是女孩,就立即抱走;母亲随之号啕大哭,真让人不忍心听下去。

【原文】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1]。宠婿,则兄弟[2]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3]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4],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5]。"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

【注释】[1]率:通常。子婿:女婿。[2]兄弟:此处指女儿的兄弟。[3]姊妹:此处指儿子的姊妹。[4]行:此处指女儿出嫁。留:这里指娶进儿媳妇。[5]落索阿姑餐:意思是婆婆吃顿饭都要受到冷落。落索,冷落萧索。阿姑,指婆婆。

【译文】女人的秉性,多为宠爱女婿而虐待儿媳。宠爱女婿,则儿子的不满就由此而产生;虐待儿媳,则女儿的谗言就随之而至。那么不论是嫁女儿还是娶儿媳,都要得罪家人,这实在是当母亲的造成的。以致有谚语说:"阿姑吃饭好冷清。"这是对她的报应啊。这是家庭中经常出现的弊端,能不警戒吗!

【原文】婚姻素对[1],靖侯[2]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3],买妇输绢[4],比量[5]父祖,计较锱铢[6],责[7]多还少,市井[8]无异。或猥[9]婿在门,或傲妇擅[10]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

【注释】[1]对:对当。指婚姻"门当户对"的"对"。[2]靖侯:颜之推的九世祖颜含死后加封的称号。颜含,字宏都,东晋人。[3]卖女纳财:在嫁女时收受财礼,就等于出卖女儿。[4]买妇输绢:在娶儿媳妇向女方送厚礼,就等于买进媳妇。[5]比量:比较。[6]锱铢:锱、铢都是旧时很小的重量单位。比喻极微小的数量。[7]责:责求,索取。[8]市井:旧时指做买卖的地方。此处是做买卖。[9]猥:卑污,下流。[10]擅:独揽。

【译文】男女婚配要挑选对当,这是先祖靖侯立下的规矩。近来嫁女儿娶媳妇,竟然有卖女儿捞钱财,用财礼买媳妇的。为子女选择配偶时,比较算计对方父辈祖辈的权势地位,斤斤计较对方财礼的多寡;女方要求得多,男方应允得少,与商人没有差别。结果,招的女婿猥琐鄙贱,娶来媳妇凶悍擅权。他们贪荣求利,反而招来羞耻,对此能够不慎重吗?

【原文】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

【原文】吾家巫觋[1]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2],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

【注释】[1]巫觋(xí):旧时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2]符书:道士用墨笔或朱笔在纸上画的用于驱使鬼神、治病延年的符,纯属骗人的迷信活动。章醮(jiào):"醮"本是一种祷神的祭礼,后来僧道称给天曹上奏章作祈祷的活动为"章醮"。

【译文】我家从来不提请巫婆神汉求鬼神消灾赐福的事,也不祈求道士用符书章醮弄法,这些都是你们看到的。可不能为这类妖妄之事破费。

【评析】《治家》篇主要探讨了治家的一些基本理论和方法,并对此作了一些总结。作者站在历史的角度,通过考察研究认为:治理家庭必须自上而下,也就是说父母在子女面前必须率先垂范,做出榜样。另外,对于家庭的治理要做到勤俭,对子女的教育要宽严适度,要有仁慈宽厚之心。子女的婚嫁影响到他们的一生,父母更要有正确的态度和立场,不可贪荣求利而毁了他们的幸福。同时作者还特别强调:治家要从小事做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卷二

风操第六

【原文】吾观《礼经》[1],圣人[2]之教:箕帚匕箸[3],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4],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5],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6]。而家门[7]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8],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9],不劳翰墨。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

【注释】[1]《礼经》:本指《仪礼》,也称《士礼》。因此处下文所言均为《礼记》"曲礼"和"内则"上的语意,故当指《礼记》。[2]圣人:道德智能极高的人。[3]匕箸:勺、匙、筷子之类的取食用具。[4]节文:节制修饰。[5]节度:调度,权衡。[6]风操:风度节操。[7]家门:家庭。[8]阡陌:本指田间纵横交错的小路。此处是途经的意思。[9]蓬生麻中:语出《荀子·劝学》,此处比喻人受环境的影响。

【译文】我看那《礼经》,上面有圣人的教诲:为长辈清扫秽物时应该怎样使用撮箕扫帚,进餐时应该怎样选择匙子、筷子,在父亲公婆面前应该持怎样一种行为姿态,酒席宴会上应该有些什么规矩,服侍长辈洗手又应该怎么进行,都有一定的节制规范,说得也特别周详。但这部书已经残缺,不再是全本;有些礼仪规范,书上也没有记载,有些则需根据世事的变化作相应调整,博学通达的君子,自己去权衡度量,递相承受而推行之,因此人们就把这些礼仪规范称为士大夫风操。然而各个家庭自有不同,对所见到的礼仪规范看法不同,但它们的大致路径还是清楚的。我过去途经江南的时候,对这些礼仪规范耳闻目睹,早已深受其熏染,就如同蓬蒿生长在麻之中,不用规范也长得很直一样。你们生长在战乱年代,对这些礼仪规范当然是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因此我姑且把它们记录下来,以此传示子孙后代。

【原文】《礼》曰:"见似目瞿,闻名心瞿[1]。"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若在从容平常[2]之地,幸须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当忍之;犹如伯叔兄弟,酷类先人,可得终身肠断,与之绝耶?又:"临文不讳,庙中不讳,君所无私讳[3]。"益知闻名,须有消息,不必期于颠沛而走也[4]。梁世谢举,甚有声誉,闻讳必哭,为世所讥。又有臧逢世,臧严[5]之子也,笃学修行,不坠门风;孝元经牧[6]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庶[7],竞修笺书,朝夕辐辏,几案盈积,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涕[8],不省取记,多废公事,物情[9]怨骇,竟以不办而还。此并过事也。

【注释】[1]见似目瞿,闻名心瞿:这两句出自《礼记·杂记》。意谓,看到容貌与父母相似的人就目惊,听到和父母相同的名字就心惊 [2]从容平常:正常情况。[3]临文不讳,庙中不讳,君所无私讳:意思是说,做文章时用到本应避讳的字可以不避讳;在宗庙里祭祀时,祭祀者(指小辈)可以称被祭者的名字而不必避讳;在君主面前不应避自己父祖的名讳。[4]期:一定要。颠沛:倾跌,脚步忙乱不稳。此处用来形容闻先人名讳后立即趋避的狼狈相。[5]臧严:字彦威。梁朝文士。幼有孝性,孤贫勤学,行止书卷不离手。[6]经牧:经略治理。也就是任刺史。[7]民庶:民众。[8]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涕:臧逢世因父名为"严",因此见到写有"严寒"二字的书信就对着流泪。[9]物情:即人情。

【译文】《礼记》上说:"看见与过世父母相似的容貌,听到与过世父母相同的名字,都会心跳不安。"这主要是因为有所感触,而引发了内心的哀痛。如果在气氛和谐的地方发生这类事,可以把这种感情表达出来。遇到实在无法回避的,也应该忍一忍。就比如自己的叔伯兄弟,相貌有酷似过世父母的,难道你能因此而一辈子伤心断肠,同他们绝交吗?《礼记》上还说过:"写文章时不用避讳,在宗庙祭祀不用避讳,在国君面前不避私讳。"这就让我们进一步懂得了在听到先人的名字时,应该先斟酌一下自己应当采取的态度,不一定非得立马窘迫趋避不可。梁朝的谢举,他很有声誉,但听到别人称先父母的名字就要哭,引得世人对他讥笑。还有一位臧逢世,是臧严的儿子,其人特别爱好学习,修养品行,不失书宦人家的门风。梁元帝任江州刺史时,派他到建昌督促公事,当地黎民百姓纷纷写信来函,信函集中到官署,堆得案桌满满的。这位臧逢世在处理公务时,凡见信函中出现"严寒"一类字样,必然对之掉泪,不再察看回复,所以经常耽误公事。人们对此既不满又感到诧异,他最终因不会办事被召回。以上所举都是些避讳不当的例子。

【原文】近在扬都[1],有一士人讳审,而与沈氏交结周厚,沈与其书,名而不姓[2],此非人情也。

【注释】[1]扬都:东晋、南朝的京城建康,旧名建邺,即今江苏南京市。因系扬州治所,所以称"扬都"。[2]名而不姓:署上名而不写姓。因为其人姓沈,"沈"与"审"同音,写上"沈"字就犯了对方的讳。

【译文】最近在扬都,有位读书人忌讳"审"字,他与一位姓沈的士人交情很深厚,姓沈的给他写信,落名时只写名而不写姓,这就不近人情了。

【原文】凡避讳者,皆须得其同训[1]以代换之:桓公[2]名白,博[3]有五皓之称;厉王[4]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呼肾肠为肾修也。梁武[5]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乃谓销炼物为销绢物,恐乖[6]其义。或有讳云者,呼纷纭为纷烟;有讳桐者,呼梧桐树为白铁树,便似戏笑耳。

【注释】[1]同训:指意思相同或相近的词。训,指词义解释。[2]桓公:即齐桓公(?—前643年)。春秋时齐国国君。姜姓,名小白。公元前685—前643年在位。即位后,任用管仲进行改革,国力富强;"尊王攘夷",借以发展自己的势力,成为春秋时第一个霸主。[3]博:博戏,旧时一种棋局。[4]厉王:即淮南王刘长(前198—前174年)。汉高祖少子。高祖十一年(前196年)封。文帝即位后,骄横不法,因阴谋叛乱被拘,贬谪于途中不食而死。[5]梁武:即梁武帝萧衍(464—549年),字叔达,南兰陵(在今江苏常州西北)人。南朝梁的建立者。公元502—549年在位。此前曾任齐朝雍州刺史,镇守襄阳。乘齐内乱,起兵夺取帝位。信奉佛教。长于文学,精乐律,善书法。[6]乖:违背。

【译文】现在凡是要避讳的字,都得用它的同义词来替换:齐桓公名叫小白,所以五白这种博戏就有了"五皓"这个称呼;淮南厉王名长,所以"人性各有长短"就说成"人性各有修短"。但还没有听说过把布帛叫做布皓,把肾肠叫做肾修的。梁武帝的小名叫阿练,因此他的子孙都把练称作绢,然而把销炼物称为销绢物,恐怕就有悖于这个词的含义了。还有那忌讳云字的人,把纷纭称作纷烟;忌讳桐字的人,把梧桐树叫做白铁树,就像在开玩笑了。

【原文】今人避讳,更急于古。凡名子者,当为孙地[1]。吾亲识[2]中有讳襄、讳友、讳同、讳清、讳和、讳禹,交疏造次[3],一座百犯,闻者辛苦,无僇赖焉。

【注释】[1]凡名子者,当为孙地:为儿子取名字时,要为孙子辈着想。意思是不要让孙子为父亲名讳为难。[2]亲识:即亲友。六朝人习惯用语。[3]交疏:指相交疏远的人。造次:仓卒,急遽。

【译文】现在的人避讳,比古人更为严格。那些为儿子取名字的人,应该为他们的孙子留点余地。我的亲属朋友中有讳"襄"字的、讳"友"字的、讳"同"字的、讳"清"字的、讳"和"字的、讳"禹"字的。大家凑在一起时,交往比较疏远的人一时仓促,讲出话来总是难免冒犯众人,听话的人感到伤心,让人无所适从。

【原文】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1],故名相如,顾元叹[2]慕蔡邕,故名雍,而后汉有朱伥[3]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庾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为名字,亦鄙事也。

【注释】[1]蔺(lìn)相如:战国时期赵国大臣。因完璧归赵和渑池相会之功,被赵王任为上卿。对同朝大臣廉颇容忍谦让,使其愧悟,成为团结御侮的知交。[2]顾元叹:顾雍(168—243),字元叹,三国吴郡吴县(今属江苏)人。出身江南士族。初为合肥长。孙权称帝后,被任命为丞相,在吴国执政达十九年。[3]朱伥:字孙卿,东汉寿春人。官至公卿。原文为"朱张",据《后汉书·顺帝纪》注,此人为"朱伥"。

【译文】从前司马长卿钦慕蔺相如,因此就改名为相如,顾元叹钦慕蔡邕,因此就取名为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朝有庚晏婴、祖孙登,这些人把古人姓名都作为自己的名字,也太卑贱了。

【原文】昔刘文饶不忍骂奴为畜产,今世愚人遂以相戏,或有指名为豚犊者:有识傍观,犹欲掩耳,况当之者乎?

近在议曹,共平章百官秩禄,有一显贵,当世名臣,意嫌所议过厚。齐朝有一两士族文学之人,谓此贵曰:“今日天下大同,须为百代典式,岂得尚作关中旧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儿耳!”彼此欢笑,不以为嫌。

【原文】昔侯霸[1]之子孙,称其祖父曰家公;陈思王[2]称其父为家父,母为家母;潘尼[3]称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风俗,言其祖及二亲,无云"家"者;田里猥人[4],方有此言耳。凡与人言,言已世父[5],以次第[6]称之,不云家者,以尊于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7]: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8],则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9]之也。蔡邕书集,呼其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10]书集,亦云家孙;今并不行也。

【注释】[1]侯霸(?—37):字君房,东汉河南密县(当今属河南)人。汉初为尚书令。他熟知旧制,收录遗文,条奏前代法令制度,多被采行。后为大司徒,封关内侯。[2]陈思王:三国曹魏诗人曹植(192—232),字子建,谯(当今安徽亳县)人。曹操之子。封陈王,死后谥"思",人称陈思王。有《曹子建集》。[3]潘尼(约250—约331):西晋文学家。字正叔,荥阳中牟(当今属河南)人。官至太常卿。与叔父潘岳以文学齐名,世称"两潘"。有《潘太常集》。[4]田里:指农村里。猥人:鄙俗之人。[5]世父:伯父。[6]次第:排行。[7]女子子:女性孩子,女儿。 [8]在室:指女子未出嫁。[9]轻略:轻视忽略。[10]班固(32—92):东汉史学家、文学家。字孟坚,扶凤安陵(当今陕西咸阳东北)人。《汉书》的撰写者。善于作赋,有《两都赋》等存在。又著有《白虎通义》。

【译文】先前侯霸的子孙称其祖的父亲叫家公;曹植称他的父亲叫家父,母亲叫家母;潘尼称他的祖父叫家祖。旧时的人就是这种称呼法,在今天的人看来就为笑柄了。现在南北各地风俗,提到祖父母及双亲,没有冠之以"家"的;只有山村野夫,才会这样称呼。凡是与别人谈话,涉及自己的伯父,就按父辈排行的次序称呼。不冠以"家"字的原因,是因为伯父尊于父亲,所以不敢称"家"。凡是说到自己的姑表姊妹,已经出嫁的,就以她丈夫的姓氏来称呼她;还未出嫁的,就按兄弟姊妹的排行次序来称呼她。因为女子嫁给婆家,不能称"家"。对于子孙不可称"家"的原因,是为了表示对他们的轻视。蔡邕的书集中,称他的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的书集中,也说到家孙;现在都不用这种称呼了。

【原文】凡与人言,称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长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则加贤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书[1],称彼之母与自称已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注释】[1]王羲之(321—379):东晋书法家。字逸少,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出身贵族。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人称"王右军"。工书法,尤擅正、行,为历代学书者所崇尚。书迹刻本甚多。书:书信。

【译文】凡与人讲话,提到对方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及长姑,都应在称呼前面加"尊"字,从叔父母以下,则在称呼前面加"贤"字,这是为了表示尊卑区别。王羲之的书信,称呼别人的母亲和称呼自己的母亲时都一样,前面不另加尊字,今人认为不该这样。

【原文】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以申慰。北人至岁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原文】昔者,王侯自称孤、寡、不穀[1],自兹以降,虽孔子圣师,与门人[2]言皆称名也。后虽有臣仆之称,行者盖亦寡焉。江南轻重[3],各有谓号[4],具诸《书仪》[5];北人多称名者,乃古之遗风,吾善其称名焉。

【注释】[1]不穀(gǔ):古代王侯自称的谦词。[2]门人:弟子,学生。[3]轻重:此处指地位高低。[4]谓号:称号,别名。[5]《书仪》:指当时记述礼节的书。《隋书·经籍志》里收录了蔡超、谢元、王宏、唐瑾等人撰写的书仪,后均失传。

【译文】过去,王公诸侯都自称孤、寡、不穀,从那以后,纵使是孔子那样的至圣先师,与弟子谈话时也都自称名字。后来虽然有人自称臣、仆,但这样做的人却是仍然不多。江南的人是不论地位高低,都各有称号,这均记载在《书仪》这种书中。北方人自称名字,这是古人的遗风,我赞成他们自称名字这样的做法。

【原文】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事不获已[1],须言阀阅[2],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何[3]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己,则当避之。名位未高,如为勋贵所逼,隐忍方便[4],速报取了;勿使烦重,感辱祖父。若没,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称大门中,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皆变于常。若与君言,虽变于色,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见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为兄子弟子门中者,亦未为安贴也。北土风俗,都不行此。太山羊侃[5],梁初入南;吾近至邺,其兄子肃访侃委曲,吾答之云:"卿从门中在梁,如此如此。"肃曰:"是我亲第七亡叔,非从也。"祖孝徵在坐,先知江南风俗,乃谓之云:"贤从弟门中,何故不解?"

【注释】[1]不获已:不得已,没办法。[2]阀阅:亦作"伐阅"。本指功绩和资历。此处指家世。[3]无何:无故,没有事由。[4]隐忍方便:随机应变或见机行事之意。隐忍,勉力含忍,不露真情。方便,机会。[5]太山:即"泰山",郡名。楚、汉之际置郡,境内因有泰山而得名,治所位于博县(在今山东泰安东南),后移至奉高(位于今泰安东南)。羊侃:字祖忻,南朝梁甫人。少博学。自魏归梁,授徐州刺史,累迁都官尚书。性情豪侈,穷极奢靡。

【译文】说到先人的名字,按道理应当产生哀念之情,这在古人是不难的,而今天的人却感到不那么容易。江南人除非事出不得已,否则,在与别人谈及家世的时候,一定是以书信往来,很少当面谈及的。北方人无缘无故想找别人聊天,就会到家相访,那么,像当面谈及家世这样的事,就不可施加给别人。如果别人把这样的事施加给你,你就应当设法回避。你们名声地位都不高,如果是被权贵所逼迫而必须谈及家世,你们可以隐忍敷衍一下,尽快结束谈话;不要烦琐重复,以免有辱自家祖辈父辈。如果自己的长辈已经逝世,谈话中必须提到他们时,就应该表情严肃,端正坐姿,口称"大门中",对伯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对已过世的兄弟,则称兄弟的儿子"某门中",并且要各自按照他们的尊卑轻重,来确定自己表情上应该掌握的分寸,与平时的表情要有所区别。如果是同国君谈话提及自己过去的长辈,虽然表情上也有所改变,但还是可以说"亡祖、亡伯、亡叔"等称谓。我看见一些名士,与国君谈话时,也有称他的亡兄、亡弟为兄之子"某门中"或弟之子"某门中"的,这是不够妥帖的。北方的风俗,就完全同这不一样。泰山的羊侃,是在梁朝初年到南方来的。我最近到邺城,他侄儿羊肃来访我,问及羊侃的具体情况,我答道:"您从门中在梁朝时,具体情况是这样的……"羊肃说:"他是我的亲第七亡叔,不是从。"祖孝徵当时也在坐,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风俗,就对羊肃说:"就是指贤从弟门中,您怎么不了解?"

【原文】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单呼伯、叔。从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对其前,呼其母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对孤者前,呼为兄子、弟子,颇为不忍;北土人多呼为侄。案《尔雅》、《丧服经》、《左传》[1],侄虽名通男女,并是对姑之称。晋世已来,始呼叔侄;今呼为侄,于理为胜也。

【注释】[1]案:考证。《尔雅》:我国最早解释词义的专著。由汉初学者缀缉周汉诸书旧文,递相增益而成。后升格为经,成为《十三经》之一。《丧服经》:即《仪礼》中的《丧服》篇。

【译文】古时的人都称呼伯父、叔父,而现在多只单称伯、叔。叔伯兄弟、姊妹死去父亲后,在他们面前,称他们的母亲为伯母、叔母,这是没有办法回避的。兄弟的儿子死了父亲,你与别人谈话时,当着他们的面,称他们为兄之子或弟之子,颇不忍心;北方大多数称他们为侄。按:在《尔雅》《丧服经》《左传》诸书中,侄这个称呼虽然男女都可以用,但都是对姑而言。从晋代开始,才称叔侄。现在统称为侄,从道理上说是恰当的。

【原文】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飖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

【原文】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1],不可滥也。无风教[2]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同,使人为其不喜闻也。虽质于面,皆当加外以别之;父母之世叔父,皆当加其次第以别之;父母之世叔母,皆当加其姓以别之;父母之群从世叔父母及从祖父母,皆当加其爵位若姓以别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

【注释】[1]粉墨:本指白、黑两种颜色。此处是区别之意。[2]风教:风俗、教化。此处有教养之意。

【译文】凡是亲属的名称,都应该有所区别,不能滥用。没有教养的人,在祖父祖母去世后,对外祖父外祖母的称呼与祖父祖母一个样,教人听了不顺耳。虽是当着外公外婆的面,在称呼上都应加"外"字以此表示区别;父母亲的伯父、叔父,都应该在称呼前加上排行顺序以此表示区别;父母亲的伯母、叔母,都应该在称呼前面加上她们的姓以此表示区别;父母亲的子侄辈的伯父、叔父、伯母、叔母以及他们的从祖父母,都应该在称呼前面加上他们的爵位和姓以此表示区别。河北的男子,都称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的乡间也是这样称呼。用"家"字代替"外"字,这我就不明白了。

【原文】凡宗亲世数[1],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2]者,通呼为尊,同昭穆[3]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

【注释】[1]宗亲:同母兄弟。此处引申为同宗亲属。世:父子一辈为一世。[2]秩:官吏的奉禄。引申为官吏的职位或品级。[3]同昭穆:这里指同一个祖宗。

【译文】宗族亲属的世系辈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的风俗,从此以往,对官职高的,通称为尊,同一个祖宗的,虽然隔了一百代,但照样称为兄弟;如果对外人介绍,则都称作族人。河北地区的男子,虽然已隔二三十代,但照样称从伯从叔的。梁武帝曾经问一位中原人说:"你是北方人,为什么不懂得有‘族'这种称呼呢?"他回答说:"骨肉的关系容易疏远,因此我不忍心用‘族'来称呼。"这在当时虽然是一种机敏的回答,但从道理上讲却是不通的。

【原文】吾尝问周弘让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称之?”周曰:“亦呼为丈人。”自古未见丈人之称施于妇人也。吾亲表所行,若父属者,为某姓姑;母属者,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妇,猥俗呼为丈母,士大夫谓之王母、谢母云。而陆机集有与长沙顾母书,乃其从叔母也,今所不行。

齐朝士子,皆呼祖仆射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对面以相戏者。

【原文】古者,名以正体[1],字以表德[2],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氏[3]。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吕后微时[4],尝字高祖[5]为季;至汉爰种[6],字其叔父曰丝[7];王丹[8]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为字,字固呼为字。尚书王元景[9]兄弟,皆号名人,其父名云,字罗汉,一皆讳之,其余不足怪也。

【注释】[1]正体:表明自身。[2]表德:表示德行。[3]为孙氏:指用"字"作为孙辈的氏,如鲁国公子展之孙无骇卒,鲁隐公用公子展的"字"称无骇这一支为展氏。在当时,姓和氏是有区别的,自秦汉以后区别取消,均通称姓而不再称氏了。[4]吕后:西汉高祖的皇后吕雉(前241—前180),字娥姁。其子(惠帝)即位,她掌实权。惠帝死后,临朝称制,并分封诸吕为王侯,共掌政十六年。微时:微贱而未富贵的时候。[5]高祖:即汉高祖刘邦(前256—前195,一作前247—前195),字季,沛县(今属江苏)人。西汉王朝的建立者。公元前202—前195年在位。在位期间,继承秦制,实行中央集权;以秦律为根据,制定《汉律》九章。[6]爰种:西汉大臣爰盎之侄。[7]丝:即爰盎(?—前148),字丝。西汉大臣。[8]王丹:字仲回,东汉京兆下筦(位于今陕西渭南东北)人。事王莽为大司空。封辅国侯。[9]王元景:即王昕,字元景,北朝北齐人。与其弟王莽均好学有名望。

【译文】从前,名是用以表明自身的,字是用以表示德行的,名在形体消亡后就应对之避讳,字却可以作为孙辈的氏。孔子的弟子在记录孔子的言行时,均称他为仲尼;吕后贫贱的时候,曾经称呼汉高祖刘邦的字叫季;到汉代的爰种,称呼他叔叔的字叫丝;王丹与侯霸的儿子谈话时,称呼侯霸的字叫君房;江南一直到今天不避讳称字。河北的士大夫们对名和字全都不加区别,名也称作字,字当然就称作字。尚书王元景兄弟俩,都被称作是名人,他俩的父亲名云,字罗汉,他俩对父亲的名和字全都加以避讳,其他的人讳字,就不足为怪了。

【原文】《礼·间传》云:"斩缞[1]之哭,若往而不反[2];齐缞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3];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此哀之发于声音也。"《孝经》[4]云:"哭不偯[5]。"皆论哭有轻重质文之声也。礼以哭有言者为号[6];然则哭亦有辞也。江南丧哭,时有哀诉之言耳;山东[7]重丧,则唯呼苍天,期功[8]以下,则唯呼痛深,便是号而不哭。

【注释】[1]斩缞:丧服的一种。旧时依据与死者关系亲疏,丧服分斩缞、齐缞、大功、小功、缌麻五等。斩缞是丧服中最重的一种,服期三年。[2]往而不反:比喻,只想哭得一死了之。[3]三曲而偯:形容拖着长腔哭声不止。偯,哭的余声。[4]《孝经》:儒家经典之一。 [5]哭不偯:意思是说,哀哭不拖余音。[6]礼:此处指丧礼。号:大声哭。[7]山东:太行、恒山以东,即河北之地。[8]期功:丧服等级中服期为一年的大功和小功。

【译文】《礼记·间传》上说:"披戴斩缞孝服的人,一声痛哭便至气竭,仿佛再回不过气来似的;披戴齐缞孝服的人,悲声阵阵连续不停;披戴大功孝服的人,其哭一声三折,余音犹存;披戴小功、缌麻孝服的人,脸上显出哀痛的表情也就可以了。这些就是哀痛之情通过声音表现出来的各种各样的状况。"《孝经》上说:"孝子痛哭父母的哭声,气竭而后止,不会发出余声。"这些话都是论说哭声有轻微、沉重、质朴、和缓等各种区别。按礼俗以哭时杂有话语者叫做号,如此则哭泣也可带有言辞了。江南地区在丧事哭泣时,经常杂有哀诉的话语;山东一带在披戴斩缞孝服的丧事中,哭泣时,只知呼叫苍天,在披戴齐缞、大功、小功以下丧服的丧事中哭泣时,则只是倾诉自己悲痛如何深重,这就是号而不哭。

【原文】江南凡遭重丧,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则绝[1]之;除丧,虽相遇则避之,怨其不己悯也。有故及道遥者,致书可也;无书亦如之。北俗则不尔[2]。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识者不执手;识轻服[3]而不识主人,则不于会所而吊,他日修名[4]诣其家。

【注释】[1]绝:断绝往来。[2]尔:如此,这样。[3]轻服:五种丧服中较轻的几种,如大功、小功、缌麻之类。[4]名:名刺。等于现在的名片。

【译文】江南地区,凡是遭逢重丧的人家,若是与他家相认识的人,又同住在一个城镇里,三天之内不前去吊丧,丧家就会同他断绝交往。丧家的人除掉丧服,与他在路上相遇,也要尽量避开他,因为怨恨他不怜恤自己。如果是另有原因或道路遥远而没能前来吊丧者,可以写信来表示慰问;不来信的,丧家也会一样对待他。北方的风俗则不是这样。江南地区凡是来吊丧者,除了主人之外,对不认识的人都不握手;如果只认识披戴较轻丧服的人而不认识主人,就不到灵堂去吊丧,改天准备好名刺再上他家去表示慰问。

【原文】阴阳家云:“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论衡》云:“辰日不哭,哭则重丧。”今无教者,辰日有丧,不问轻重,举家清谧,不敢发声,以辞吊客。道书又曰:“晦歌朔哭,皆当有罪,天夺其算。”丧家朔望,哀感弥深,宁当惜寿,又不哭也?亦不谕。

偏傍之书,死有归杀。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书符,作诸厌胜;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

己孤,而履岁及长至之节,无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则皆泣;无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

【原文】江左朝臣,子孙初释服[1],朝见二宫[2],皆当泣涕;二宫为之改容。颇有肤色充泽,无哀感者,梁武薄其为人,多被抑退[3]。裴政[4]出服,问讯武帝[5],贬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政之父裴之礼[6]不死也。"

【注释】[1]释服:与下文"出服"义同,是说丧期已满,除去丧服。[2]二宫:此处指帝王与太子。[3]抑退:贬退降谪。[4]裴政:隋朝人,字德表。仕梁,以军功封夷陵侯;仕隋为襄阳总管。善于从政,令行禁止,被称为神明。著《承圣实录》一卷。[5]问讯武帝:遵循佛教礼节朝觐梁武帝(因梁武帝信奉佛教)。[6]裴之礼:裴政之父。字子义,南朝梁人。任西豫州刺史,历位黄门侍郎。卒于少府卿,谥曰"壮"。

【译文】梁朝的大臣,他们的子孙刚脱去丧服,去朝见皇帝和太子的时候,都应该哭泣流泪;皇帝和太子会因此感动而改变脸色。但也颇有一些肤色丰满光泽,没有一点哀痛感觉的人,梁武帝看不起他们的为人,这些人大多被贬退降谪。裴政除去丧服,行僧礼朝见梁武帝的时候,身体十分瘦弱,形容枯槁,当场痛哭流涕,梁武帝目送着他出去,说:"裴政之父裴之礼没有死啊。"

【原文】二亲既没,所居斋寝[1],子与妇弗忍入焉。北朝顿丘李构[2],母刘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终身锁闭,弗忍开入也。夫人,宋广州[3]刺史纂之孙女,故构犹染江南风教。其父奖[4],为扬州刺史,镇寿春[5],遇害。构尝与王松年[6]、祖孝徵数人同集谈宴。孝徵善画,遇有纸笔,图写为人。顷之,因割鹿尾,戏截画人[7]以示构,而无他意。构怆然动色,便起就马而去。举坐惊骇,莫测其情。祖君寻悟,方深反侧,当时罕有能感此者。吴郡[8]陆襄,父闲被刑[9],襄终身布衣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10]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啖炙。豫章[11]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

【注释】[1]斋寝:斋戒时居住处。[2]顿丘:旧时郡名。西晋泰始二年(公元266年),治所在顿丘(在今河南清丰西南)。李构:字祖基,北朝北齐人。少以方正见称,袭爵武邑郡公。齐初,降爵为县侯,位终太府卿。[3]广州:州名。三国时吴永安七年(公元264年)分交州置州。治所位于番禺(今广州市)。[4]奖:即李奖,字遵穆,北朝后魏人。自太尉参军累迁相州刺史,元颢人洛,兼尚书左仆射,慰劳徐州,遂被害。[5]寿春:旧时县名。秦置。治所位于今安徽寿县。东晋改寿魏晋南北朝为扬州、豫州、南豫州及淮南郡、梁郡治所。[6]王松年:北朝北齐人。年少知名。文襄临并州,辟为主簿,孝昭帝擢拜给事黄门侍郎。孝昭帝死后,迁升散骑常侍,食高邑县侯。[7]截画人:斩断画的人像。[8]吴郡:郡名。楚汉之际分会稽郡置,汉武帝后废。东汉永建四年(公元129年)复置。治所位于吴县(在今苏州市)。[9]闲:陆闲,陆襄之父。字遐业,南朝南齐人。官至扬州别驾。永元末,因刺史作乱未报,遭诛杀。[10]掐摘:用手掐断菜蔬以代替刀切。[11]豫章:旧时地名。《晋书·地理志》载,"豫章郡属扬州"。

【译文】父母亲逝世以后,他们生前斋戒时所居住的屋,儿子和媳妇都不忍心再进去。北朝顿丘郡的李构,他母亲刘氏死后,她生前所住的屋子,李构终身把它锁闭,不忍心开门进去。李构的母亲,是宋广州刺史刘纂的孙女,所以李构依然得到江南风教的熏陶。他的父亲李奖,是扬州刺史,镇守寿春,被人杀害。李构曾经与王松年、祖孝徵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孝徵善于画画,又有纸笔,就画了一个人。过了一会儿,他因为割取宴席上的鹿尾,就开玩笑地把人像斩断给李构看,但并没有别的意思。李构却悲痛得变了脸色,起身乘马而去了。在场的人都感到惊诧不已,却猜不出其中的原因。祖孝徵后来醒悟过来,才对此深感不安,当时却很少有人能理解的。吴郡的陆襄,他的父亲陆闲遭到刑戮,陆襄终身穿布衣吃素餐,即便是生姜,如果用刀割过,他都不忍心食用;做饭只用手掐摘蔬菜供厨房之需。江宁的姚子笃,因为母亲是被火烧死的,所以他终身不忍心吃烤肉。豫章的熊康,父亲因酒醉后被奴仆杀害,所以他终身不再尝酒。然而礼是因为人的感情需要而设立的,情爱则可依据事理而断绝,假如父母亲因为吃饭噎死了,也不至于因此绝食吧。

【原文】《礼经》[1]:父之遗书,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2]。政[3]为常所讲习,雠校[4]缮写,及偏加服用[5],有迹可思者耳。若寻常坟典[6],为生什物[7],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无容散逸[8],惟当缄[9]保,以留后世耳。

【注释】[1]《礼经》:此处指《礼记》。[2]父之遗书,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这段话见《礼记·玉藻》。意谓,父亲遗留下来的书籍,母亲用过的口杯,子女感到上面有父母的手泽与口泽,就不忍心阅读和使用。[3]政:通"正"。只。[4]雠校:又作"校雠"。即校勘 [5]服用:使用。[6]坟典:旧时"三坟、一典、八索、九丘"都是书名。在这里为书籍的代称。[7]为生:营生。什物:常用器物。[8]散逸:分散丢失。[9]缄:封闭。

【译文】《礼经》上讲:父亲留下来的书籍,母亲使用过的口杯,子女感受到上面有父母的气息,则不忍心阅读或使用。只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生前经常用来讲习,校对缮写以及专门使用的,有遗迹可引发哀思罢了。如果是经常用的书籍,以及各种日用品,哪能全部废弃呢?父母遗物既然不阅读使用,就不要让它们散失,应该封存保护,以留传给后代。

【原文】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见,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伤怛,不能饮食。将以问医,医诊脉云:“肠断矣!”因尔便吐血,数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叹。

礼云:“忌日不乐。”正以感慕罔极,恻怆无聊,故不接外宾,不理众务耳。必能悲惨自居,何限于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奥室,不妨言笑,盛营甘美,厚供斋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尽无相见之理:盖不知礼意乎!

【原文】魏世王修[1],母以社日亡;来岁社日,修感念哀甚,邻里闻之,为之罢社。今二亲丧亡,偶值伏腊[2]分至之节,及月小晦后,忌之外,所经此日,犹应感慕,异于馀辰,不预饮宴、闻声乐及行游也。

【注释】[1]王修:字叔治,三国北海营陵(位于今山东昌乐东南)人。曾附袁绍,后归曹操,历任魏郡太守、大司农、郎中舍、奉常等职。[2]伏腊:即伏日、腊日。这里专指三伏中祭祀的一天。

【译文】魏朝王修的母亲由于是在社日这天去世的,第二年的社日,王修感怀思念母亲,特别哀痛。邻居们听说这件事后,为此而停止了社日的活动。现在,父母亲去世的日子,如果正碰上伏祭、腊祭、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这些节日,以及忌日前后三天,忌日晦日的前后三天,除了忌日这天外,凡在上述的日子里,仍然应对父母亲感怀思慕,与别的日子有所不同,应该做到不参加宴饮、不听声乐以及不外出游玩。

【原文】刘縚、缓、绥[1],兄弟并为名器[2],其父名昭[3],一生不为照字,惟依《尔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与正讳相犯,当自可避;其有同音异字,不可悉然。刘字之下,即有昭音[4]。吕尚之儿,如不为上;赵壹[5]之子,傥[6]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也。

【注释】[1]刘縚、缓:南朝梁文士刘昭之子刘縚、刘缓。刘縚,字言明。精通《三礼》,大同年间任尚书祠部郎,不久去职,不复仕途。刘缓,字含度。历任湘东王记室,当时西府盛集文学,刘缓居其首。[2]名器:知名之器,即"名人"。旧时称"人才"为"器"。[3]昭:刘昭,字宣卿,南朝梁平原高唐人。幼安静敏悟,通老、庄,及长,勤学善著文,官至郯县令。[4]刘字之下,即有昭音:繁体字"癆",上从"卯",下从"癇","癇"音正与"昭"同。意思是说,这是同音异字,应该避忌。[5]赵壹:东汉辞赋家。字元叔,汉阳西县(位于今甘肃天水南)人。灵帝时为上计吏入京,为袁逢、羊陟等所礼重。曾作《刺世疾邪赋》。原有文集,已失传。[6]傥:同"倘"。如果,假如。

【译文】刘縚、刘缓、刘绥三兄弟,都是名人,他们的父亲名叫昭,所以三兄弟便一辈子都不写照字,只是按照《尔雅》用火旁加召来代替。然而凡文字与人的正名相同,当然应该避讳;如行文中出现同音异字,就不应该全都避讳了。刘字的下半部分就有昭的音。吕尚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上"字;赵壹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一"字,便会一下笔就犯难,一写字就犯讳了。

【原文】尝有甲设燕席,请乙为宾;而旦于公庭见乙之子,问之曰:“尊侯早晚顾宅?”乙子称其父已往。时以为笑。如此比例,触类慎之,不可陷于轻脱。

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致燕享焉。自兹已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尝有酒食之事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常设斋讲;自阮修容薨殁之后,此事亦绝。

【原文】人有忧疾,则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讳避,触途急切。而江东士庶,痛则称祢[1]。祢是父之庙号,父在无容称庙,父殁何容辄呼?《苍颉篇》[2]有癉字,训诂[3]云:"痛而癊也,音羽罪反[4]。"今北人痛则呼之。《声类》[5]音于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随其乡俗,并可行也。

【注释】[1]祢:父亲死后在宗庙中立主之称。[2]《苍颉篇》:字书。秦朝丞相李斯著。今失传,后人有辑本。[3]训诂:解释古书字义。又作"诂训"、"训故"、"故训"。[4]反:即"反切"。传统的一种注音方法,用两个字拼合成一个字的音,上字取声,下字取韵和调。[5]《声类》:韵书。魏左校令李登著。已失传。

【译文】人有忧患疾病,就呼喊天地父母,从古至今就是这样。现在的人讲究避讳,处处事事比古人来得严格。而江东的士族庶族,悲痛时就叫祢。祢是已故父亲的庙号,父亲在世不能叫庙号,父亲死后怎能随便呼叫他的庙号呢?《苍颉篇》中有癉字,《训诂》解释说:"这是痛苦时发出的声音,发音是羽罪反。"现在北方人悲痛时就这样叫。《声类》注这个字的音是于耒反,现在南方有人要悲痛时就这样喊。这两个音随人们的乡俗而定,都是可行的。

【原文】梁世被系劾[1]者,子孙弟侄,皆诣阙[2]三日,露跣[3]陈谢;子孙有官,自陈解职。子则草癋[4]粗衣,蓬头垢面,周章[5]道路,要候[6]执事,叩头流血,申诉冤枉。若配徒隶[7],诸子并立草庵于所署门,不敢宁宅[8],动经旬日,官司驱遣,然后始退。江南诸宪司弹人事,事虽不重,而以教义见辱者,或被轻系而身死狱户[9]者,皆为怨仇,子孙三世不交通矣。到洽[10]为御史中丞,初欲弹刘孝绰[11],其兄溉[12]先与刘善,苦谏不得,乃诣刘涕泣告别而去。

【注释】[1]系劾:囚禁论罪。[2]诣阙:赴皇帝的殿廷。[3]露跣: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以示谢罪)。[4]癋:草鞋。[5]周章:惶恐徘徊。[6]要候:"要",通"邀"。半路截拦等候。[7]徒隶:旧称在狱中服役的犯人。[8]不敢宁宅:不敢安居家中。[9]狱户:狱门。即监狱。[10]到洽:字茂洮,南朝梁彭城武原人。少聪敏,有才学,工诗赋。累迁御史中丞。为官刚直,不徇私情。[11]刘孝绰:南朝梁彭城人,本名冉,小字阿士,字孝绰。幼聪慧,七岁能为文,被称为神童。历官尚书水部郎,累迁秘书丞。因携妾入官府,弃老母于下宅,被劾奏免官。[12]溉(gài):即到溉,到洽兄。字茂灌。少孤贫,聪敏,有才学。后因疾失明。

【译文】梁朝被拘囚弹劾的官员,他的子孙弟侄们,都要赶赴朝廷的殿廷,在那里整整三天,免冠赤足,陈述请罪,如果子孙中有做官的,就主动请求解除官职。儿子们则穿上草鞋和粗布衣服,蓬头垢面,惊恐不安地守候在道路上,拦住主管官员,叩头流血,申诉冤枉。如果被发配去服苦役,他的儿子们就一起在官署门口搭上草棚,不敢在家中安居,一住就是十来天,官府驱逐才退离。江南地区各位宪司弹劾某人,案情虽然不严重,但如果某人是因教义而受弹劾之辱,或者因此被拘囚而身死狱中,两家就会结下怨仇,子孙三代都不相往来。到洽当御史中丞的时候,开始想弹劾刘孝绰,到洽的哥哥到溉与刘孝绰关系友善,他苦苦规劝到洽不要弹劾刘孝绰而没能如愿,就前往刘孝绰处,流着泪与他分手。

【原文】兵凶战危[1],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丧服以临师[2],将军凿凶门[3]而出。父祖伯叔,若在军阵,贬损[4]自居,不宜奏乐宴会及婚冠吉庆事也。若居围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饰玩,常为临深履薄之状焉。父母疾笃,医虽贱虽少,则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尝有不豫[5];世子方等[6]亲拜中兵参军李猷焉。

【注释】[1]兵凶战危:兵器是凶器,战争是危险的事。[2]天子丧服以临师:皇帝身穿丧服视察军队(表明军情紧迫)。[3]凶门:旧时将军出征时,凿一扇向北的门,由此出发,以示必死的决心,叫"凶门"。[4]贬损:屈节,贬抑。此处是约束的意思。[5]不豫:旧称帝王有病。[6]方等:即梁元帝萧绎之子萧方等。

【译文】兵者凶器,战者危事,皆非安全之道。古时候,天子穿上丧服去统领军队,将军凿一扇凶门然后由这里出征。某人的父祖伯叔如果在军队里,他就要自我约束,不谊参加奏乐、宴会以及婚礼冠礼等吉庆活动。如果某人被围困在城邑之中,他就应该是面容憔悴,除掉饰物器玩,总要显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模样。如果他的父母病重,那医生虽然年少位卑,他也应该向医生哭泣下拜,以此求得医生的怜悯。梁孝元帝在江州的时候,曾经生病,他的大儿子方等就亲自拜求过中兵参军李猷。

【原文】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1],令终如始者,方可议之。一尔[2]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申父友[3]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节,行路相逢,便定昆季[4],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5]。

【注释】[1]敌:相当,匹配。[2]一尔:一旦如此。[3]父友:父之所交往,父辈朋友。[4]昆季:兄弟。长为昆,幼为季。[5]结父为兄:与父辈结为兄。托子为弟:与子侄辈结为弟。

【译文】四海异姓之人结拜为兄弟谈何容易。必须是志向道义都相配,对朋友始终如一的人,才能够加以考虑。一旦与人结为兄弟,就要让自己的孩子向他伏地下拜,称他为丈人,表达孩子对父亲朋友的尊敬。自己对结拜兄弟的父母亲,也要施礼。我常常见到一些北方人,很轻率地对待此事,两个人陌路相逢,便结为兄弟,只问问年龄看看外貌,也不斟酌一下是否妥当,以致有把父辈当成兄长,把子侄辈当成弟弟的。

【原文】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餐,以接白屋[1]之士,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2],致有图反之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3]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4],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5];其门生[6]僮仆,接于他人,折旋[7]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

【注释】[1]白屋:用茅草盖的屋,旧时也指没有做官的读书人住屋。[2]晋文公(前697—前628):春秋时晋国国君。名重耳。公元前636—前628年在位。即位后整顿内政,增强军队,战胜楚军,大会诸侯,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竖头须:宫中一个名叫头须的小臣。[3]阍寺:阍人和寺人。此处统指守门人。[4]未通:不予通报。[5]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发现家中有慢待宾客的仆人,就当着客人的面用棍棒打他。[6]门生:此处指家中使役之人。[7]折旋:曲行。旧时行礼时的动作。

【译文】先前,周公宁愿随时中断沐浴、用餐,以接待来访的贫寒之士,一天之内曾经接待了七十多人。而晋文公以正在沐浴为借口拒绝接见下人头须,以致遭来"图反"的嘲笑。家中宾客不绝,这是古人所看重的。那些没有良好教养的家庭,看门人也没有礼貌,有的看门人在客人来访时,就以主人正在睡觉、吃饭或发脾气为借口,拒绝为客人通报,江南人家深以此事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被称作士大夫的楷模,假如他家中有这样的人,他会当着客人的面用棍子抽打。他的门子、童仆在接待客人的时候,进退礼仪,表情言辞,没有不严肃恭敬的,与主人没有任何区别。

【评析】《风操》篇论述了封建士大夫的门风节操。作者从传统的经学出发,从当时的实际情况出发,充分地论述了对孝、名讳、称谓等流行风尚的看法。作者认为讲究门风节操是时代和社会的要求,但是为了个人的荣誉或者名声而废弃了公务,远离了庶物是非常不可取的,是值得批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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