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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故事:我死都不会认你这个娘。

 为什么73 2023-06-07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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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是我婶婶带来的女儿,婶婶带她来时,她刚好八岁,长得骨瘦如柴的,像干涸的黄豆芽。不爱说话,但爱笑,笑得很灿烂,像盛开的花朵,看着真实舒心。

我那时十岁,桃子常围着我转,我们一起放牛,一起打猪草,一起去河边洗衣服,一起捡废纸废铁,一起把捡来的废纸废铁送去换钱,我换来的钱用来买糖吃,桃子不同,她换来的钱紧紧揣在口袋里,然后回家交给婶婶。

婶婶也是命苦,几乎常年病躺在床上嗯嗯啊啊的,若不是别人看见我伯身体有点残疾,是不会介绍我婶婶的。婶婶原先嫁给隔壁村,前夫病逝,自己身体状况又不好,就经人介绍认识我伯,俩人凑合着过,看似凄风苦雨的,但也和和睦睦,其乐融融。

那时我爱带桃子在村卫生室后门的废墟里玩,感觉那废墟里全是宝,有纸盒子捡着买钱,有废弃的注射器,针头一抽,当水枪飙,还有针管也像宝似的捡回家,把捡来的五颜六色塑料糖纸塞里面,然后我瞒着我妈往里面小心冀冀的注射油。桃子不同,大大方方的当着婶婶面往里面注射油,有时婶婶还过来帮桃子,这时一个个漂亮手环,颈环就成功了,我们开怀大笑,那是我们童年最大的乐趣,虽然贫穷,精神上很有成就感。

村卫生室有一女的上班,穿得很时髦,样子挺凶,我们见她就躲着捡,像小偷样。有一回她瞅见了我们,眼睛像探照灯样死死地上下打量着我们,特别是打量着桃子。我和桃子吓得把整理好了的纸一扔,正准备逃时,那女的喊住了桃子。

桃子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她生硬地问桃子叫什么?多大了?然后粗鲁的拉起桃子的右手,掀开袖口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我也诧异,和桃子相处这么久,平时衣服袖子盖着,还没发现桃子的右手腕上方有一颗黄豆大的黑胎痣。

桃子吓得小脸通红,怯怯地望着那女的微微笑,桃子不爱表达,就用笑来表示。

那女的看完桃子的手后,冷漠的随后一甩,然后重重的叹口气,白了一眼桃子说,以后少在这儿玩,有玻璃渣子,小心划破了手脚。

这女的历来是没留给我好印象,我病了我妈带我去她那里买药,她会冷言冷语的问“怎么搞的,连孩子都照顾不好”,瞧,这话说得,谁保谁不生病啊!若碰上扎针,她拉垮着脸一针猛扎下去像扎木棍一样。

这次虽也冷冰冰的,至少语句是叮嘱桃子,我望了望这女的,再望了望桃子,我发现神奇了,桃子居然跟这女的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都是大大的眼晴,忽闪忽闪的,只不过这女的眼睛闪着怨气和凶狠,桃子眼睛闪着单纯和天真。

我回家跟我妈说,桃子和卫生室的这女的长得像,我妈啐我,叫我不要多话,别去招惹那女的,她是县城里下放的,不好惹,别人是童叟无欺,她是来者不拒,不论老少,招惹了她,她怨气特重,骂娘要骂上三天三夜,活脱脱的母夜叉。

我突然明白为啥我病了,我妈使劲给我灌开水,说多喝点就好了,实在熬不住才送我卫生室,原先以为是我妈省钱,后来才明白她不愿意和这女的接触。方圆几十里才这一个卫生室,也难怪那女的架子大,通常病人痛得扯着嗓子嗷嗷叫,她若无其事的踏着慢腾腾的步子来。

婶婶最可怜,常年不离药,是卫生室的熟人,我妈说,卫生室那女的六清不认,婶婶算得上是老病号,她态度一样烦躁还不赊账,就像别人欠她陈年大麦样,老板着个马脸。

那会儿种地只糊口,村里部分人能出去务工的都出去务工,但伯伯不行,身患残疾,就只能把别人不种的田和地捡来种,起早贪黑的做。他们家往往过着吃上餐愁下餐的日子,总是上季收割的农产品还去年的帐,下季还上季的帐,一季盼一季,一季还一季的帐,不是在还帐就是在还帐的路上。

这些都是我在村里听来的,我常年窜在伯伯家玩,没听伯伯和婶婶为钱吵过架,他们对桃子很好,好吃好喝总会留给桃子,每次换季,婶婶总会想办法给桃子置新衣,相比我总是捡姐姐的旧衣服穿,我觉得桃子很幸福。

桃子也很懂事,帮伯伯放牛,打猪草,拾干柴;帮婶婶煎药,洗衣服,有时累得满头大汗的也没怨一句,总是笑呵呵的模样。婶婶也爱笑,即使喝着苦药,也眯着眼笑,我说婶婶和桃子是天生的母女,是微笑天使投胎的。婶婶笑得合不拢嘴的望着桃子,眼里满是宠溺。

有一天,我和桃子又在废墟里寻宝,忽然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下子暗沉下来,我们想着多寻些废纸,就没有急着回家,然后豆大的雨就像瓢泼似的往我俩身上袭击。我和桃子站在卫生室的门口徘徊,想进去躲下雨又不敢,瞅见那女的在笑呵呵的在看电视,她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我和桃子把手搭在头上来回跺脚,就起身去收屋檐下的衣服,我俩像落汤鸡一样站在屋檐边畏缩着,她像没看见似的,收完衣服后嫌弃似的把后门啪的关上。

我俩顶着雨在屋檐边抱团取暖,全身淋得透水湿。风雨真无情,浇得我们睁不开眼睛,全身上下淋的不是雨,貌似是整桶的水在往我俩身上沷。

那晚我们都淋病了,我妈使劲的往我嘴里灌生姜水,我浑身上下淌着汗,总算没感冒。桃子也喝了生姜水,但没逃过这劫。

婶婶把她送卫生室挂了三天水,婶婶对那女的说都是乡里乡亲的,钱先赊着,等九月份卖了花生再给,另多给两斤花生填情。那女的立马生气,当即就拉长音不耐烦的说,不给钱现在就拔针,想救命先给钱。

桃子被那女的高分贝给吓得哇哇叫,婶婶忙把桃子撸在怀里安抚,唯唯喏喏地对这女的说:我去借,我现在就去借钱给你,你别吓着孩子。

后来婶婶东家拼西家凑的把钱给了那女的,桃子跟我说,她怕见那女的,那女的好凶,再不去那废墟玩了。

从那以后我们真的再也没去废墟里玩。

后来交通方便了,村卫生室就和镇上合二为一,那女的顶着满村人对她的意见去县城了,为了方便村民,镇里在每个村子都培训了一个保健员,小病小痛就在保健员那里冶。

再后来,我家搬县城里去了,我忙完读书忙着工作,几乎没有见到桃子,只偶尔回老家听婶婶说,桃子读完中专后就和同学一起去了广州打工。

后来我结婚了,就很少回老家,桃子也结婚了,听说桃子嫁的是婶婶的姨侄儿。

我有些纳闷地对婶婶说,近亲不能开亲的,你咋把桃子嫁给了她表哥。

婶婶笑着,没事的,她俩看对了,是缘分,亲上加亲。

我没在意,再后来我伯离世了,我更是很少回老家,回一次老家就感觉婶婶苍老了一些。婶婶的身体不算好,婶婶说,桃子很孝顺,结了婚一有时间就回来看她,带些吃的喝的穿的,婶婶叫她想回来就回来,别买东西,她在养孩子,开销也大。

那时听说桃子的儿子四岁,夫妻俩人感情很好,公婆待她也很好,桃子孝顺,视公婆如亲父母,只是她公公有些小气和势利,虽是婶婶的亲姐夫,总怕桃子贴了婶婶,明着不敢阻拦桃子回娘家,总暗戳戳教唆儿子阻拦,但儿子不听。

婶婶意识到自己姐夫的不满,没明对桃子说,只是委婉劝桃子少来,在婆家好好过日子,家和万事兴,若想来就空手来。婶婶呢,若想桃子就去桃子做事的地方去看望桃子,想外孙就去幼儿园偷瞄下外孙。

每次看望桃子和外孙后,婶婶就觉得很幸福很知足,连喝中药都觉得苦中带甜。然而命苦人的苦是一波三折,你认为苦尽甘来,实则还有意想不到的苦在苦人的前方等候着你。

上天连婶婶认为的这一点幸福都要残酷的收割。

过年时,桃子和老公带儿子来拜年,婶婶弄了大桌子菜热情招待,到了下午,桃子和老公见儿子睡着了,就去邻村看戏。

婶婶在家照看外孙,外孙醒来,脸红朴朴的,直喊不舒服,婶婶就牵外孙去村保健员那里看,这保健员平时冶病挺仔细的,能搞定就冶,搞不定的劝送镇上治。那天,可能喝了点酒大意了,直接给婶婶外孙挂了点滴,婶婶把外孙撸在怀里,就像当年撸桃子一样,结果点滴没挂完,孩子就喊不舒服直接走了。婶婶瞬间痴呆了。

这下激怒了桃子的公公,他听说孙子在外婆家没了,怒气冲冲的赶来,二话不说,抓起婶婶就打,边打边说,总把自己的女儿往这里勾,把外孙勾没了你满意了吧!若不是旁人拉扯开,婶婶就当场一命呜呼了。

外孙死了,婶婶本来就悲痛,再加之挨了打,躺在床上直接忧郁了。婶婶身体素来不好,受不了打击,没几天就过世了。桃子很悲伤,儿子本来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桃子怕婶婶担心,没有告诉婶婶,这病一巧合,把婶婶的命也葬送了。

这一下子送走了两个亲人,对桃子的打击是致命的也是残酷的,她整日沉浸在悲痛和自责中。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她童年中卫生室里那个女的又冒出来了,带着珠光宝气的热情和满满的愧疚关怀出现在了桃子的面前。桃子记得她,桃子忘不了淋雨的那一幕,忘不了没现钱给要抽针的凶态。桃子很诧异她的到来,她和那女的原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村里人见桃子整日悲伤,以为女的出现会像一束光样温暖着桃子,桃子却认为是在她在薄弱的情感里雪上加霜。

二十多年过去了,女人没咋变化,一副富婆样子,眼神苍桑而不失凶狠,只是在和桃子说话时显得温顺,她眼泪婆娑的说,桃子是她女儿。

桃子震惊。

女人说,三十年前,她在镇上卫生室上班,年纪轻不懂事,和领导好上了,不小心怀了她,先不知晓,知晓时月份到了,不能打掉,领导就偷偷的联系接生婆,刚巧本村的接生婆在医院里办事,也刚巧婶婶那时托接生婆说自己想领养个女儿。

事情看似很凑巧,实则是缘份,无缘不聚。后领导老婆发现了,告了那女的,那女的下放在这村,那天她拉着桃子的手就认出了桃子。无奈她还要嫁人,不能认桃子。

她说她婚后一直不能生育,几婚几离,现在她有钱,就是没孩子,听说桃子的养娘不在了,如果桃子认她,她让桃子过富足的日子,城里的房子,车子都归她。

桃子不吭声,那女的满怀渴望地等着桃子回答,桃子苦涩地对那女的说:生的母亲在一边,养的母亲大似天,我只有一个娘,那就是我死去的娘亲。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死都不会认你这个娘。

女人恼羞成怒的离开了。桃子给我微信说,在她心中婶婶就是她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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