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惧怕与迷信

    宅在家十多天了，我没下楼，更没有到旁边的植物园走走。看着阳光在楼下树尖上肆意铺陈出暖洋洋的一片，心里跃跃，但还是很犹豫很迟疑。万一中招呢？

    广州疫情控制住了，人们走出家门的日子应该会很快到来。只是，那天到来之时，我们真的能无所顾忌地敞着口鼻进入广阔的天地和拥挤的人群吗？还是会如老鼠一般，探头探脑，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才出得了洞？

    我相信，我们能完全回到过去自由自在的日子。而且，这一次的疫情一如2003年的非典，随着时间过去，人们很可能就慢慢淡忘了，忘了紧张惧怕的滋味，仅留下特殊的2020年春节的苦难的、战斗的故事。

    但有些惧怕没有这么容易流失，因为灾难随时可以产生。为了避免灾难，可能演化出种种习俗，被不由分说赋予神秘与神圣，成为一种迷信。

    江西吉安农村保留了很多中国文化的东西，对于男人女人有一些特别的规矩。比如，大年初一，是男人早起做饭，饭熟了女人再起来，而且女人一早不要出去走动，原因据说是大年初一见到的第一个人如果是女人，这一年就不吉利。还比如，新建房屋上梁时，也不能有女人出现。几年前新建祠堂竣工时，我看到村里有一个施工期间的公开告示，曰：“祠堂上梁期间，各家管好自家女人，不要出来到处走”。女人出现就不吉利。还有一个规矩，大年三十，结了婚的女儿不能回娘家，更不能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回。我追问原由，出生于吉安本地的妯娌告诉我，如果哪家女儿回来过年了，村里谁家受了什么灾祸就会把原因归结到这家，村里面就会群起怪罪甚至愤怒。原来这样，难怪这里的女孩子不管在广州、深圳、上海还是浙江工作，都要在老家吉安找对象，如果找的对象家路途遥远，就永远不能回娘家过年了。

    有因为女人的出现而发生过不吉利和灾祸吗？我再问，婆家的人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但这些规矩仍然有效。

    漫长的农业社会，靠天吃饭，灾祸或是福禄，由天不由人。人缺乏科学认知，找不到合理的根据。如果要人来承担责任，那最好的角色就只能是女人。在男权社会里，话事权在男人，而况女人定期出血、生孩子，对于男人都是神秘甚至有点恐怖的。也有可能某个时候发生灾祸时，碰巧女人在那场合出现，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规律，重大敏感时刻，女人出现就不吉利。

     对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惧怕则不然，尽管目前仍然心有余悸，但疫情过后，应该不会产生什么迷信一类的禁忌或习俗。因为对于发病的缘由，治愈的人为什么治愈，死去的人为什么死去，医学家们都有科学的解释。人们根据研究的结果改变饮食习惯，注意公共卫生，就可以避免发生这种疫情。不求于天，求于人自己就行，没有神秘主义存在的空间。

     由惧怕到迷信之间，除了科学认知的因素之外，也有社会的因素。如果人与人不平等，这种迷信往往就成为强者压迫、禁锢弱者的一种手段，尽管大家都未见过妇女招灾的事实，但这种说法对打击妇女是很有效的，妇女如果都觉得自己是不吉利的，怎么会对男女不平等的现实发出抗议。吉安婆家的男人们说不要大惊小怪，家里女人们都觉得很好，在家做着主呢。确实，二十多年了，我没见过有当地女人对种种歧视妇女的习俗有任何不满与抗拒，反而充当维护遵守规矩习俗的主力，甚至比男人还要坚定。与读了书的女孩们探讨，她们大都觉得从来就是这样，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也无兴趣深入思考。如果女人是灾星，女人们自己都觉得合理，不是更悲哀吗！

     迷信也常被人利用。比如某皇帝出生时就有异兆，所以他当皇帝就应该。一些农民起义领袖往往也要编造一些神秘的传说如石头刻字一类。很多朝代还专门设有钦天监，以星象变化的解释来辅佐维护君王统治。

     由惧怕到迷信，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人缺乏理性思维。人的思维有惯性和惰性，面对新的情况往往沿用过去的思维与方式去对待，即使科学进步了，可以认识得很清楚，但没有理性思维能力的人，无法做到实事求是、独立思考，往往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当迷信能被既得利益集团（包括男性集团或者统治集团）利用时，这个迷信就一直存在，即使是科学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解释，也被人们无视。

     只要存在不被人认知的现象，世界对于人就存在不确定性。承受不确定性让人惧怕，人就希望有一个确定的结论给予心理依托。这种心理依托可以是迷信可以是宗教。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迷信不可能完全消失，而宗教仍将发挥安抚人心、安定社会的作用。

     但是，如果某种迷信，所基于的事实已经被科学认识，而且这种迷信违反了人人平等的原则，或者违背了社会公平公正的原则，这种迷信就应该消除。

     但能否消除迷信，取决于普遍地培养起理性思考能力。

                         202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