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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子(二十五)

 新用户3134eDv6 2023-06-13 发布于陕西

      有人说,人生如果没有经历过两件事情,你可能会感觉到遗憾:一个是高考,一个是当兵。其实,这两件事情吧,我们一般人只可能参与一样儿。——除非你考上军校。

      的确如此,高考的经历,成了小邢今后人生极其宝贵的财富。首先,他学会了坚韧坚强。很多时候,我们要走出困境彻底改变自己命运,就得忍受一切客观的和人为的羁绊,甚至是刁难。它们就像刺,总想刺中你,总想拽住你,把你拖倒,叫你永远走不出生活的泥潭。你得想方设法地摆脱开来,挣扎出去。其次,小邢对“困难”这个词语有了另一番理解:世界上所谓的困难,都不过是纸老虎的代名词,也许是你的努力程度没有到火候而已。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凡事只能靠自己,靠天靠地靠别人,都不如靠自己最稳当。

      自从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整顿下来后,有点空闲的时候,他就会回想自己一路走来的每一步。很艰难,但是,好在他走过来了,走出来了,看到了大世界。大地方的好处是,见的人多人杂,经的事多事怪事难。在小邢还比较模糊的人生意识里,他已经逐渐意识到,坏人和坏的事情,其实未必就是害自己的。可以这样换个角度想想,你看有些人很成熟很能干,细究一下根底儿,其实是他们跟难缠人难缠事儿打交道太多了。“炼出来的!”真的,人的成长成熟,就跟在钢炉子里头炼铁一样,耐得住,才出得来。这样,小邢很多时候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只是怨恨那些坏人,躲避那些难事儿,相反,应该感谢它们。是他们,让自己一步一步变得成熟变得坚强。经常能跟好人打交道固然好,但是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必然会有某些缺失,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况就会手足无措不知所从,可能会一直很单纯很幼稚。

      现在,小邢跟小柯的父母已经都非常熟悉了,他们也拿他当一家人看待。尤其何大哥,动不动拉着小邢要碰两杯——小邢只能勉强喝点儿啤酒,然后静静地听何大哥讲他出来闯荡的轶事。

      为什么人们把这社会上混搭打拼叫“闯社会”,还是有一定寓意的。社会的复杂,美与丑,善与恶,真与假,是与非,就像两根时时刻刻紧紧纠缠的绳子,要想安安宁宁地从中间走过,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一天晚上,正是入夏时间不长,月亮很亮,大大方方地洒下一片银光。小邢跟何大哥坐在院子里头,就像坐在一片水里头。他们俩嘀嘀咕咕地一直谝到了半夜,小邢凝神静气地听何大哥讲自己刚从老家出来闯荡遇到的事情。

      提俩光锤头,领着老婆娃从山阳山里头一猛子扑到西安这个大地方来,他们一走到大雁塔那里,立马就傻眼了:人那个多啊,就像蚂蚁似的,密密麻麻。车流跟水一样,吓得他们走路都不会走了。那一天,他们在大街上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稳住了神。那一天,他们又在街上转悠了半天,为着住的事情,忙乱到了大半夜才总算安顿好了。

      那天晚上,躺在城中村一家民房简单的硬床板上,——儿子在跟前一个钢丝床上,他心里不免有点打咯噔:自己就跟个愣头小伙子一样,没看河道的水深浅,就一猛子扎下来。前景到底会是好呢,还是不好呢?这都是个未知数。反正有一点他是非常肯定非常坚决的:饿死在城里都不能回去,在老家那疙瘩贫瘠之地上活活给熬死。

      一个在山里头出生,在山里头长大的,除了一身蛮力气之外,他啥都没有。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智吃智,没智吃力。”他也只有依靠自己这一身力气,健全的手脚和一颗不算太呆滞的脑袋来养活自己一家三口了。

      城里虽大,但不易立足。好像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初到都城长安,就一个“白居易”三个字都叫很多人惊得睁大了眼睛。“这小伙子,牛气的很嘛!”人家白居易会写诗,满腹的才华。他呢,凭什么站稳脚跟呀?那些天,他愁得脑壳子疼。

      他进城来干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车站跟人一块儿扛东西——有货卸货,都是上百斤的大包,一趟一趟地跑。饶是他这铸铁一样的身板儿,半天下来都像要散架了一样。没货的时候,有出车站出来的带重行李的,他们也就去揽货儿。晚上收工回家的时候,两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整个儿成了木木然的样子,他几乎是一路拖着回到家里的。

      好在,到底还是人年轻,扛头儿好。吃些饭睡一晚上,立马就恢复过来了。第二天,还是满身力气地出去扛包。

      何大哥说,他扛了两个月包,弄了个旧三轮拉人送货。那个时候,康复路批发市场还有西北商贸中心,生意火的很。很多人进货都来这里,是他们这些人拿三轮车运往火车站和三府湾客运站。送货最要紧的就是赶时间,因为人家都是订好了票,掐着点儿往过赶的。

      那一天吧,——“我一直都牢牢记着!”何大哥说,是个周末,那一天的活儿其实不太紧,是预订好的,当天早晚送到火车站就可以了。他那天就把儿子也带着,让娃跟着耍一下。

      蹬三轮送货这事情,但凡有点能耐的人都看不上干。只有像他这才进城人生地不熟又啥都不会弄的,才干这个。说起来,算是比较社会底层的行当了。他自己在街道上跑的时候,都低着头。虽然周围都是陌生人,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点丟面子。咋说呢,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憋着一股火,好像随时都要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一样。——如果他的身体是个橡皮筒子,估计稍微不小心都能给撑得炸裂了。

      五六点钟的时候,那会儿人很多,稍微不小心就会挨到一块儿。他跑完这一趟就可以回家了,心里就有点儿想加快速度。

      原来在自己老家那里的时候,在山坡上干一天活儿,连个鬼都看不见。到了这里,人多得呀,走路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人身上了。“走路长眼睛!”他到西安来心里嘀咕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也许是该着出麻烦呢,他正拐弯的时候,前面一个私家车给堵在紧前头。等他完全转过来看到的时候,三轮车已经因为惯性跟人家的车贴住了。——他下车看了一下,刚好轻轻地挨住了。他差点儿吓出一身冷汗,心底里还嘀咕,真的是手榴弹擦屁股——好危险啊。

      开车的是个有点儿横的城里人,身体很壮小伙子,一张脸铁青着,就像老家屋檐上的瓦片儿。走路张开两只胳膊,成半弧形很肆意很夸张地甩着。说话是一口土洋混杂的普通话,还带点儿外地人口音。

      “咋弄着,没长眼睛吗?”口气豪横得,简直都想把何大哥的三轮车连人带货一块儿踢上台阶。

      “对不起,对不起,拐弯呢,有点急。”何大哥赶忙弯着腰堆着笑道歉,“还好,没碰到。”

      他那个解释和有点庆幸的样子,小伙子理都没理,只管艰难地窝下身子,细细眯眯地看着他的车。

      “走路也长个眼睛!”小伙子站起身来,趔趄着站着,脑袋一歪一歪地摇晃,肥厚的手掌对着何大哥点着,“你以为在你院子里头呢?我这车刚刚提出来一个月,要是叫你给弄个疤,嗨嗨嗨,就是你赔得起吗?——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周围人围了一大圈儿,交通都堵塞了。有人劝,“没事儿就叫走嘛,有缠的啥呢。”有人劝何大哥,“不行了给人家点儿钱,就了了。”

      “给钱?给多钱,我他妈难道是讹人家乡下人的钱来了吗?”小伙子还越来越得劲儿了,那个喋喋巴巴的样子,在何大哥气血一股脑儿冲上头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片子。

      何大哥也正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啊,小伙子按说比他还小几岁。可是他那一副瞧不起蹬三轮人的样子,已经把他彻底激怒了。

      他猛然站直身板儿,手里操起三轮车上的一根撬棍,单手提住三分之一处,脸上铺开一片浓重的杀气。“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伙子愣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两秒,更嚣张了,还要打电话叫人。“哎呀,把你还惯得想翻天了?有种你等着!”

      “他妈的,我今天就是泼出命也非把你砸糊在这里!”他抡起撬棍就直奔小伙子的脑袋上砸去。

      周围的人给吓得全都捂住了眼睛,小伙子好像也给吓瓜了,呆在原地不知道动了。

      也就在撬棍高高地抡到最高点的时候,儿子惊吓得有点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爸,爸,……”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儿子当时就这俩字的叫声一直在我耳朵边儿响着!”何大哥说,娃那一声,就像一根针刺中了他的神经。他的脑袋忽然清醒了,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是啊,他已经不是个没结婚的光杆杆儿了,屁股后面有娃有老婆呢。自己已经过了跟人斗气不服软的年纪了。

      何大哥一仰脖子,把一小杯酒像吞鹌鹑儿一样灌了下去。

      “小兄弟,听哥给你说呢:不管啥时候,不要欺负在社会底层挣扎谋生活的人。他们会把生活的艰难和命运的苦累,都转化成对社会不公的怨恨。时机不巧了,他们可能就会狠狠地不计后果的发泄出来。”

      何大哥拍着小邢的肩膀,深有感触地说。“生活在逼他们,人就不要再逼了,否则容易出事儿!”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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