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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金瓶梅》一百四十三:月娘解愠,秀才退群(肆)

 蔡毛1893 2023-06-14 发布于广东
西门庆被吴月娘一声严令冷落了潘金莲整整两天,在重获“自由”之后,终于有机会再见一面自己的女人。潘金莲一边落败另一边又被冷落了好几天,此时的她会是什么状态?
“摘了冠儿,乱挽乌云,花容不整,朱粉懒施,浑衣儿歪在床上,房内灯儿也不点,静悄悄的……叫着只不做声……做出许多乔张致来,把脸扭着,止不住纷纷香腮上滚下泪来……”
一向作威作福的潘金莲少有这么落魄的时候,虽说有点惺惺作态,但她的内心确实也是真的苦。等了两天,终于机会来了,于是就对着西门庆诉起苦来:
“谁和他合气来?他平白寻起个不是,对着人骂我是拦汉精,趁汉精,趁了你来了。他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你这几夜只在我这屋里睡来?……一件皮袄,也说我不问他,擅自就问汉子讨了。我是使的奴才丫头,莫不往你屋里与你磕头去?为这小肉儿骂了那贼瞎淫妇,也说不管,偏有那些声气的。你是个男子汉,若是有主张,一拳柱定,那里有这些闲言帐语。怪不的俺每自轻自贱,常言道:'贱里买来贱里卖,容易得来容易舍。’……你看昨日,生怕气了他,在屋里守着的是谁?请太医的是谁?在跟前撺掇侍奉的是谁?苦恼俺每这阴山背后,就死在这屋里,也没个人儿来瞅问。这个就见出那人的心来了!还叫我含着眼泪儿,走到后边与他陪不是。”

潘金莲
潘金莲越说越伤心,桃花般的脸上止不住地滚下泪珠来,呜呜咽咽,倒在西门庆的怀里。虽说“一只巴掌打不响”,这场争斗是潘金莲和吴月娘各自主动发起的,而且两人都不是善辈。如今潘金莲的委屈有些许让人同情,其咎由自取后的可怜巴巴也让这个人物更加地丰满与深刻了。
面对潘金莲如此的诉苦,西门庆会怎么做呢?西门庆搂抱着金莲劝道:“我连日心中有事,你两家各省一句儿就罢了,你叫我说谁的不是?昨日要来看你,他说我来与你陪不是,不放我来。我往李娇儿房里睡了一夜,虽然我和人睡,一片心只想着你。”
大众心目中的西门庆呼风唤雨,无所不为,如此实诚又可爱的西门庆又有多少人真正在原著中读过。平心而论,西门庆所说的或许有借口、有推脱的嫌疑,但这何尝又不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他心里明白不允许踏进潘金莲的房间是吴月娘的挟子而令,但又不敢不依;他心里也明白这回是潘金莲真的受到了委屈。现在西门庆再说多少温情的话,也终归是抵不住现实的无能为力。
其实西门庆除了乱搞关系,性格中的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试想一下,我们身边有几个人能够像西门庆般周旋于每日繁杂的事务中,上官下属、三姑六婆、街坊邻居,周边的人都想从西门庆这棵大树上摇下几片叶子,为了家中的生活,西门庆还要始终坚挺不能倒下;除此之外,家中又有一群成精的妻妾,以及不断作妖的一群下人,为了稳固后方,他既得放权,又要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西门庆还不能在众人面前说一声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道德卫士站在制高点批评西门庆的时候,或许真该放下自以为高大的身段,静下心好好读一读原著。
西门庆的这样一句话显然哄不了潘金莲,潘金莲还在怨愤中:“罢么,我也见出你那心来了。一味在我面上虚情假意,倒老还疼你那正经夫妻。他如今替你怀着孩子,俺每一根草儿,拿甚么比他!”
这句话充满了醋意,也是潘金莲在等待西门庆更实际的行动。西门庆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说小油嘴,休要胡说。除此之外,西门庆已经不能给的更多。

春梅撒娇西门庆,画童哭躲温葵轩
两人无话,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庞春梅。秋菊拿茶进来,西门庆问起怎么不见庞春梅,金莲告诉他,春梅也因受月娘责骂,气生气死,三四天都没吃点汤水儿了,一直哭,只要寻死,西门庆立即“慌过这边屋里”。
庞春梅是一种什么状态呢?庞春梅似乎事先与潘金莲约定好,演出与潘金莲一样的状态:容妆不整,云髻歪斜,睡在炕上,上前叫,也只装睡不作声。与潘金莲不同的是,潘金莲是纯粹为了争宠,而庞春梅则更多是为了出气。这也是为什么西门庆过去抱住她的时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左右是奴才货儿,死便随他死了罢。我做奴才,也没干坏了甚么事,并没叫主子骂我一句儿,打我一下儿,做甚么为这日遍街捣遍巷的贼瞎妇,叫大娘这等骂我,嗔俺娘不管我,莫不为瞎淫妇打我五板儿?等到明日,韩道国老婆不来便罢;若来,你看我指着他一顿好骂。”
她并不说吴月娘,而是骂申二姐,甚至骂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这是为何?有人认为这是庞春梅心中深深的阶级观念所致:身为下人的庞春梅,是没有资格谈论一家之主吴月娘的。关于这一点,我觉得需要再引申一下。在整部小说关于庞春梅的描写里,她最在意的就是周围人以奴才的身份去看待她,在她心中,有着强烈且鲜明的阶级观念,并且目标清晰:一步步往更高的阶级爬。也正是因为有了骨子里的这一份不羁,她比起其他下人才对自己的命运才有更加清醒的主动。对于一个自幼被当作商品自由买卖的女孩,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被主人收用,她也为此一直为西门庆守身如玉。也正是为了把握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她不越级,她也不得罪上级,很自然地也就将冲突的根源引向外人:申二姐和王六儿。

庞春梅

整件事看来是西门庆在安抚庞春梅,实际上是庞春梅将不满洒向西门府以外的人,既不得罪吴月娘,又给了西门庆很好的回旋余地。于是,最终也就将冲突化解为与潘金莲和西门庆三人之间的一顿饭:“西门庆和金莲并肩而坐,春梅也在旁陪着同吃。三个你一杯,我一杯,吃到一更方睡”。
正是:靡不有初鲜克终,交情似水淡长浓。自古人无千日好,果然花无摘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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