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月娘一行人赶了一天路，都累了。在永福寺吃过斋饭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来到了济南府，见到了云理守。云理守见到吴月娘，一见如故，相当热情，接风洗尘，甚是殷勤。吴月娘本来想和云理守谈谈两家孩子之间的亲事，无奈云理守并不想谈，反而拿言语来挑逗吴月娘，吴月娘听后大惊失色，回了云理寺。第二天，云理守又请吴月娘吃酒，酒席间再次以言语挑逗吴月娘：“……下官一向思想娘子，如喝思浆，如热思凉。不想今日娘子到我这里与令郎完亲，天赐姻缘，一双两好，成其夫妇，在此快活一世，有何不可？”吴月娘听了，终于忍不住大骂：“云理守，谁知你人皮包着狗骨！我过世丈夫不曾把你轻待，如何一旦出此犬马之言？”云理守非但不收敛，反而笑嘻嘻向前，把月娘搂住。吴月娘生了大气，准备叫吴二舅和玳安过来理论，云理守满不在乎，大手一挥，吓人捧上来两颗人头，居然就是吴二舅和玳安的人头。吴月娘见二人被杀，哭倒在地，心想事已至此，如果不答应他恐怕连自己和孝哥的小命都不保，就向云理守提了个条件：“你先与我孩儿完了房，我却与你成婚。”云理守叫云小姐出来，和孝哥儿推在一处，饮合卺杯，绾同心结，成其夫妇。然后就拉着吴月娘和他云雨，吴月娘守身如玉，拒阻不肯，云理守大怒，向床头提剑，挥向孝哥，血溅数步之远。 ![]()
吴月娘见儿子惨死，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才发现是南柯一梦。第二天，吴月娘梳洗面貌，走到禅堂中，礼佛烧香。只见普静禅师高声说道：“那吴氏娘子，你如何可省悟得了么？”吴月娘这才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原来普静禅师将吴月娘一行人到云理守处后将会发生的事情用梦境的方式提前告诉了吴月娘。如果吴月娘等人执意要去，那么梦中的事情就会在五个人身上逐个上演，只是因为孝哥与普静禅师有缘，再加上吴月娘平时烧香拜佛，种下了一点善种，普静禅师才才来救他们。接着又引他们来看熟睡之中的孝哥，只见普静禅师用禅杖一点，孝哥变成西门庆，项带沉枷，腰系铁索；再一点，又变成熟睡中的孝哥。原来孝哥是西门庆托生，是要来给西门庆洗刷罪孽的，到最后也将身首异处。如今禅师渡了孝哥，既是救了孝哥，也是洗刷了西门庆的罪孽。月娘顷刻之间经历巨变，也是不禁放声大哭。这是哭儿子，也是哭西门庆。过了良久，孝哥醒过来，月娘问他：“如何你跟了师父出家。”当即在佛前与他剃头，摩顶受记。吴月娘再次“扯住恸哭了一场，干生受养了他一场。到十五岁，指望承家嗣业，不想……”。这是哭儿子，也是哭西门家。普静禅师为孝哥起了个法号，叫做明悟。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我们也许只有在经历了沧海桑田，经历了无数的冤孽之后，才能彻彻底底地明悟人生，明悟世界，明悟宇宙。普静带着新徒弟作辞而去，吴月娘痛心不已：“甚年何日我母子再得见面？”，于是再度“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哭儿子，也是哭自己。![]()
不久之后，大金帝国立张邦为傀儡皇帝，康王赵构在南京称帝建立了南宋帝国，大的动乱结束了，“天下太平，人民复业”。吴月娘重新回到清河县老家，收了玳安作为义子，将他改名为西门安，人称“西门小员外”，继承了西门府的家业，养活吴月娘到老。吴月娘在大彻大悟之后终于是心如止水，心平气和，一直活到七十岁善终。这就是吴月娘的结局。吴月娘是《金瓶梅》七个主要角色之中，也是唯一一个从小说第一回贯穿到第一百回的角色，从一个千金小姐到富商夫人，再到手握实权的官宦夫人，在漫长的道德摇摆和欲望挣扎之中，她从一个懵懂的闺内小姐转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虚伪妇人。在她苦心孤诣几十年之后，最终还是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失去了所有她不想他们存在的竞争对手，不过仁慈的上天还是给了她最后的悲悯：长寿。然而这个长寿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单纯追求长寿，潘金莲本本分分守着三寸丁过一辈子就好了，李瓶儿守着不能让她满意的花子虚，也可以安安分分，善始善终。没有丈夫的真正宠爱，没有亲人的真心相待，甚至没有亲身骨肉的绕膝相伴，拥有这苍白的几十年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吴月娘守身如玉，尽管几乎没有亲夫的肉体抚慰，没有一次真正的发自内心、引自激情的性爱，吴月娘依旧一次次地耐住了寂寞，守住了耸云天的贞节牌坊。可是这高高在上的贞洁牌坊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些淫荡的女人，王六儿，林太太，贲四嫂，不是都活得很好很幸福很长寿吗？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宋蕙莲，她们的生命生命苦短，但却绚丽多彩。![]()
吴月娘守着贞洁，握着长寿，却失去了更多生命中更有意义的东西。那一次次对着孝哥的哭声，正是她面对生命中一次次无力回天的失去时发出的沉痛呐喊，直到她最终“明悟”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真谛。西门庆若能早早“明悟”，是否也就可以不用早死转世再出家赎罪；潘金莲若能早早“明悟”，是否就可以得个全身；李瓶儿若能早早“明悟”是否就可以有子相伴，得老善终……从吴神仙冰鉴终身，到龟儿卦、叶道，所有的命运其实早做了安排，只是无人拥有自省自拔的勇气和洞察人生的智慧。或许，“明悟”二字，就是对人生无常的最后安慰吧。书中的《金瓶梅》故事结局了，现实中的《金瓶梅》故事还在继续。正是：阀阅遗书思惘然，谁知天道有循环。西门豪横难存嗣，敬济颠狂定被歼。楼月善良终有寿，瓶梅淫佚早归泉。可怪金莲遭恶报，遗臭千年作话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