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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山

 冷暖时光 2023-06-15 发布于河南

从城市的边缘出发,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我向山的纵深处进发。

三三两两地遇到过几个人:游戏的儿童、望着某片麦田的壮汉、以及耕种的农人,伴着一些不可或缺的农具。

偶尔路过低矮的房屋,空寂无人,紧闭着院门。院子里的杏子树绿黄相间,灿烂耀眼。金黄色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有着十足的诱惑。

那些杏子刚刚高过头,又红杏出墙,伸手可摘,很是勾人。我移不动脚步。忐忑地四顾相看,远处的农田里,有个佝偻清瘦的身影在播种。邻里无声,无犬吠,无鸡鸣,无猫声。

摘得一枚软软的杏子,先放进嘴里。梅子黄时杏子肥的诗句在脑海里响起。果然是杏子肥,肥而糯。甜里带丝纯正的酸叶儿。

摘几个放入口袋,心虚又左右张望,快步离开“犯罪现场”。小时候“做贼”的经历从记忆的某一处牵扯出来。

一、记忆

父亲说,那时我还小,跟着村子里大些的孩子野跑。人家挑唆着让去偷地里的南瓜。我便旁若无人地去摘了送给大孩子。

晚上归家,被邻居的奶奶告诉了父亲。父亲将我一顿好打。父亲后来经常提到这一段。提到这一段,他便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一再地心疼起小时候那个瘦弱的女儿。

我完全记不得。

但我记得自己挨的另外一顿打。小学一年级时,骗奶奶说要交学费,得到一学期的学费九块钱。然后屁颠屁颠地拿钱在村口的小卖店里买一大把瓜子吃。被店主讲给父亲听,说是拿了五块钱的大票子。

回来后,一问就招,一招就打。

父亲把母亲推出门外,插上门栓,拿绳子吊在房梁上打个半死。任门外的母亲如何呼喊,哭泣,求救,都没开门。

父亲是个结实的农民,想来,那一顿我也挨个结结实实。但后来的记忆里,到底有多疼记不起来,但那个吊起来打的记忆很深刻。

我想是父亲的这些打,使我长了教训,无形中上了人生的第一课,收起了幼儿的无知无畏,胆大包天,知道不能偷,不能骗,变得守规矩,变成听话的孩子,令家长喜欢,令老师喜欢。当然,令谁喜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此后的人生里都有了守规矩的品性,令自己心安。哪怕有时候,这种刻板的守规矩让自己显得愚昧可笑。

这两顿打,在我的记忆里已经了无痕迹,却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一生。

后来有一次,姑姑家的表哥表姐们来帮忙家里插秧,忙完一天,他们匆匆离去,不要父亲招待一顿吃喝。离去时,表哥带了我去他们家玩儿。

那晚父亲回到家已经很晚。看到床上少了我,他问母亲,母亲这才注意到。两个人慌起来。父亲先是去了家里有电视的几户人家,说是没去过。紧接着他找遍了村落周围所有的水沟,空旷的稻场,村头的杨树林,哪里都没有,死活不知。四顾无人,父亲的心那一刻定是空了,他悲痛地失声嚎哭。

父亲的哭声,吵醒了晚睡的邻居,也吵醒了睡熟的邻居家的一位姐姐。姐姐听说是找不到我。就对她妈妈说,她下班时,看到我坐在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自行车前杠前。

父亲被折腾了一晚,这才记起白天表哥们来插秧的事儿,两个人对了一番表哥的特征,这才放下心来,安心睡去。

我在姑姑家听到此事,心里忐忑不安。我知道,回家肯定少不了挨一顿打。

然而,没有。

父亲居然跟平常一样,甚至和蔼地跟我讲话。出乎我的意料。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挨过打了。

后来我常常在想,那是我和父亲人生的一个分界点:我在长大,他在变老。我在长大,他的心在变柔软。他不再用打去教育长大的女儿。

父亲已经故去很多年了,但此刻我还在想他。我总在人生的许多刻记起他,想他。这就是生命延续的意义吧。一个人去世,不代表他真的消亡,只要他爱的人还在想他,他的生命就还存在。只要爱他的人还在想他,就代表他还活着。

人生总在这些想想念念里继续。尤如眼前这茫然的山,蜿蜒的路。

二、树和云,永恒和瞬间

我朝着定下的目标——山顶进发。

山野的花儿,旁若无人,随意而孤独,自信而不自知,四散开在路边,它们不在意路人发不发现,有没有把热烈的眼光投过来。花草自洽,植株自如,它们是大自场的主场,野蛮生长。

花的清香,泥土的芬芳,令我贪婪。

三毛在《如果有来生》里说: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我想,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片云彩,借些清风明月,走万里路,看万千山,在云、雨、冰的姿态里循环往复,成为瞬间,或者永恒。

鸟鸣声声,密林丛丛。我细细倾听,慢慢靠近。那些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像在跟人捉迷藏。但我寻不到它们。偶尔眼前出现一只拖着长长尾巴的灰白色鸟。给我吓一跳,鸟儿也惊了魂,扑楞着翅膀迅速飞走。我们惊扰到了彼此。

当然,我们也都很幸运,我不是猎人,它不是巨兽山蛇。

羊肠小道上,牛羊的粪便留了一路。味道含混在空气里,久久不散。这味道似乎召告天下:这山也是他们的!是的,众生平等。生灵都在山林里,找滋养。草在结它的种子,鸟儿在啄虫子和果实,风和鸟儿又把种子送往远方。

生命威壮有力,欣欣向荣的未来,在某个神秘的远方展开。

山像个睿智的老者,不言不语,不温不火,不怒不喜,养育一切生命,包容一切涂炭,自我疗伤。

山头一片平坦,像铺开的五彩地毯,裸露的部分揭露着人的罪行:炸开,挖运,修整。剩下来高耸的那一半,如一头发着怒又孤独的狮子,受了伤,却依然保持着野性。

俯瞰远处的城市,在山的包围下,已经缩小了数百倍,人如蝼蚁。在山的面前,人何其渺小。微如尘埃,散落在大地。

如果有未来,父亲会是什么?成为什么呢?该是这一座山吧。

三、偶遇

从一个山头,去往另一个山头,要走的路,却不是手机导航里的直线,而是如盘龙般的起伏上下,考验人的耐心耐力。

走到低洼里,又是几处农家旧院。满院的杏子来不及被主人采摘,村上一片金黄,树下金黄一片。我拿手机,四处乱转,找最佳的角度,想要留下它们迷人的身姿。也想看看,这一处农舍,与上一处农舍是否一样,无人居住。我是否有“下手”采摘的时机。

小时候挨打的情景,似乎也随着父亲远去了。很奇怪,这几年来,我反而是越来越想做点儿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是迟来的叛逆期吗?难道人这一生,人总会叛逆,不在青春期,就在成年期,不在成年期,就在晚年期?

正左突右看,身后响起个亲切的声音:“去吃吧,妞儿”。

回身看去,路尽头的拐角处,走出来个大妈。朴素里尽是慈祥,荣光里都是健康。我心里一暖,仿佛我是邻家的小孩儿。心先跟她亲近了。接着,话语也自在。

我赞叹她家杏子结的密实,令人心痒口馋。随着大妈的脚步,移进了院子,她家的黑狗儿,冲进来低低地吼了两声,被大妈呵斥住,悻悻地折返到不知什么地儿去了。

整个院子时在,绿树遮碧空,不见风,不见光,惬意凉快。

言语间,我的手脚也都开始忙活,在满树的金黄里,挑选中意的软杏入口,真是眼前三千杏,挑花了眼。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妈新近收割了麦子,玉米种子刚刚种下。拿这些丰收的杏子不知如何是好。我说,可以做杏脯,返季节售卖。可以在网上搜一搜,看看自己能不能做。拿到街上去卖也不错。大妈说,也卖不上价,不值得费那个劲儿。这样一来,我心坦然,吃得更欢了。这是一顿杏子的盛宴,给我吃得,太饱了。上不上火的,先不管了。

在大妈家四处转游,整洁的小院里,落下的杏子堆在树下,还有几株桃树,几株核桃树,果子结的硕大喜人。

逗留了许久,聊尽好些话题,我跟大妈告别,再见。

临走,我在大妈的嘱托下,又摘了杏子,把口袋填满。

这一趟可是有了结结实实的收获。

走出去好远,想起抖音视频里,那些开着车,经过农人售卖农产品,包圆了,又留下数倍钱的场景。

在大妈面前,我想我才是贫者。

三个小时后,我翻过了两个山头,来到了山脚下。我在山上望见的这条路,现在仰头看去,山不见了。只起伏的一个坡,都把山遮个严严实实。

果然高低远近各不同。人还是要往高里走,才能够有更大的格局,高远的视野以及纵深的胸怀。

一个人走,一个人想,我居然爬了两座山。一开始,没有想到。走到半山腰,也没有想到。直到三个小时以后的这一刻,还有些意尤未尽。我要跟它定下下一场密会。

这个时空,令我的生命如此丰益,我感到时间一分一秒,消逝得很慢,这就是质感吧,既是时间的质感,也是体验的质感,这是活力吧,既是我的活力,也是生命的活力。我快乐起来,心灵被静化得一片清朗。

天气阴晴不定,刚回到家,下起了一阵疏离的雨。天上的那片云,想要落下来,游历人间么?你又是谁的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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