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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曹倩茹 芒种,是一个播种美好希望和收获满仓喜悦的节气,但作为一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70后,芒种给我的回忆,却参杂了些许苦涩和无奈……天刚蒙蒙亮,我就听到了母亲的轻声呼唤:“丽儿,玉儿……”,这是我和姐姐的乳名。睡意朦胧中,我依稀感觉这好像是母亲第二次喊我们姊妹俩起床了。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极不情愿的套好衣服衣下了床;姐姐也穿好衣服下了床,但是动作比我麻利多了。我看到屋门口放着两把已经磨得铮亮的镰刀和一捆刚刚用水浸泡好的稻草绳,显然母亲起床要比我们早很多。她先把镰刀和稻草绳放到停在院子里那辆破旧的地排车上,又给地排车的左右轮胎打足了气。见我和姐姐都只穿着一件单衣,又回屋拿了两个厚褂子放到地排车厢里,“傻孩子,麦收寒天呢”,母亲怜爱的看着我和姐姐,轻声唠叨着,“别看芒种节气到了,外边还挺冷哩,得多穿点衣裳”。刚出家门,我俩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看来母亲所说的“麦收寒天”,是真的。我和姐姐赶紧把车上的厚褂子“各就各位”的紧紧裹在身上。莫道君行早,已有早行人。出门时,我还以为赶了个大早,走了一段才发现,路上的行人已经络绎不绝,乡亲们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像我和姐姐一样拉着地排车,有的没带任何交通工具,只在咯吱窝下夹着一把镰刀大步前行。男女老少,三三两两,都急匆匆的往田地里赶,平时略显安静的乡间小路此刻变得格外热闹,此刻,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艰巨任务——割麦子。村庄外一里路,就到了麦田地。黄灿灿的麦穗傲然挺立着,一眼望不到边。晨风轻轻掠过,麦浪上下起伏,宛若海面上泛起的层层漪涟;太阳公公从东方地平线上偷偷探出头,露出一抹红红的笑脸。此时此刻,我竟然想起了大画家梵高,倘若他看到这一切,会不会画出比《向日葵》更名著的画来?走到自家麦田,姐姐把地排车放在地头,快速从车厢里拿下镰刀,拉出稻草绳。她麻利的把稻草绳分成若两把,一把递给我,另一把则捆在自己腰间;接着又分别试了两把镰刀的锋利程度,“嗯,这一把更轻快,你就用这个吧”,姐姐说着,把那把轻快的镰刀递给我:“你先试试割一拢,我割两拢,趁着今早凉快,咱俩加把劲儿,争取多割点”,她看着我,语气轻柔而坚定。我点点头接过镰刀,学着姐姐的样子,把稻草绳系在腰间。当我弯下腰,发现这齐刷刷的麦稞并非是刚才看到的金黄色,而是黄中泛绿,好像还未完全熟透。我想起母亲常说“七成收、八成丢”这句话,意思是麦子“七成熟”的时候就要开始抢收,否则等“八成熟”的时候再收割,就会丢掉很多麦粒。因为每到芒种节气,我们所在的鲁西南地区,经常会刮一种干热风,这种风风力较强,能达到5到6级;且强中带着热燥,一旦刮起,很快就把麦穗吹的焦干,焦干的麦穗在风力下相互碰撞、摩擦,麦粒迅速脱落在地里,就收不起来了。所以在麦收季节,没有哪户人家敢等到麦子熟透的时候再下镰收割。就在我愣神的功夫,姐姐已经开始割麦了。只见她熟练的从腰间抽出一根稻草绳,迅速捋直放在地上,左手揽过大把麦棵,右手飞快挥舞着镰刀,刷刷刷,一大排麦棵顺势倒下。姐姐把倒下的麦棵放在草绳上,继续挥动着镰刀,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一会儿,姐姐身后就拉出几条白生生、齐整整的麦茬。我也拉开加架势,照着姐姐的样子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割麦。我笨拙的拉动着镰刀,一下,两下,动作生硬又别扭,不是麦芒扎破了手,就是镰刀差点划破脚脖子。刚开始还能勉强跟上姐姐的步伐,可路遥知马力,一袋烟的功夫,姐姐就已经落下我一大截。“吆喝,高材生也来割麦子啦?好好割哈,收了麦子才能交学费喽”!忽然间,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原来是邻地的二叔,只见他头戴一顶破了沿的草帽,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抓着稻草绳儿,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停下镰刀,窘迫的红着脸,小声喊了一声“二叔”,姐姐也站起身,笑着打招呼:“还是您割得快啊二叔,您瞧小玉这是第一次割麦子呢,是生手哈”,姐姐看出我的尴尬,帮我解着围。“嗨,不管生手熟手,只要愿意跟着下地干活就已经不错喽!庄家地里的活,得慢慢学嘞”,二叔爽朗的笑着,又弯下腰继续手里的活。太阳一点点升高,阳光也渐渐变得不那么亲切柔和;阵阵微风吹过,空气中参杂着麦杆和尘土的混合味儿,吸一口气,从鼻子到喉咙都呛的干痒难忍。我割割停停,停停割割,镰刀牵引着手和身体,笨拙的向前移动,磨磨蹭蹭中,半个清晨就这么挨过去了。好多次我感觉快到了地头,可是实际割起来却发现离地头还很远。渐渐的,我开始体力不支。姐姐已落下我很远,我只能看到她的白草帽和蓝衬衫在麦地里隐隐移动。我开始泄气了,拄着镰刀又一次停下来。我的膝盖开始发软,手臂开始发酸,手心也磨出几个大小不一的血泡;我费力的咽下一口唾液,感觉唾液也开始剌嗓子;衣服被汗水粘贴在身上,感觉裹着一层胶水。我无聊的剥了一个麦仁放在嘴里咀嚼着,却没有感觉到一点淀粉的香甜味儿。一群麻雀忽然从麦田里窜出,叽叽喳喳的叫着飞向天空;一只黑白相间的花蝴蝶在我身边落下又飘起,仿佛在嘲笑我的笨拙,又好像在鼓励我继续前进。我看到远方的姐姐在向我慢慢走来,她走到我身边轻声说:“累了吧?累了就坐在地上歇歇吧!”。姐姐叹了一口气,摘下草帽在胸前呼扇了几下,又用手挽了挽散落的头发,白皙的脸庞被毒辣辣的太阳晒得通红,脸上爬满了汗珠子,一缕刘海紧贴在额头上,衣服也早被汗水浸透,白色的网鞋上沾满了麦芒和尘土。看得出,姐姐也已经很累了。想到姐姐初中刚毕业便因家境贫寒而辍学打工,她去过北京糖厂包糖块,也到过天津鞋厂缝鞋帮。为了供我读书,凡是这个年龄能干的活她几乎全都干过,却从未有过一丝怨言。姐姐,她也仅仅比我大2岁呀!想到到这里,难过、愧疚、心酸,各种滋味在心里翻滚。我强忍着泪,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默默的告诫自己:你不能再停了,对,你一会儿也不能再歇着了!我快速弯下腰,又挥动起镰刀,刷,刷,刷…太阳越升越高,阳光开始变得炽热而毒辣;风浪里携裹着干热和焦躁,一波又一波的袭来,齐刷刷的麦穗便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难道真的要起干热风了?忽然间我感觉到了恐怖,担心麦粒被“摩”在地里变成“八成丢”,那我们今年的收成就泡汤了呀!不行!还得再加把劲!我默默地对自己下着死命令。但一切都事与愿违--虽然心里想着加快速度,可双腿却像灌了水泥般沉重,腰已经很难直立起来,两只手也早已不听使唤,手心的血泡面积也在一点点扩散蔓延、直至血水被挤出而只剩下一层薄皮。姐姐怜爱的看着我,又叹了口气,快速拿起镰刀走到前面,继续接着刚才的地方割,我看到姐姐的动作又明显更快了不少……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姐姐终于先割到了尽头!我强忍着,咬了咬牙,30米,20米,10米,终于,我也割到尽头了!我狠狠的把镰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麦拢上,头晕,手疼,腿软,腰酸,口渴,此时的我已经浑身瘫软。“你歇会儿吧,我先开始捆麦子”,姐姐长长的出了口气,轻声对我说。她抿了抿贴在脸上的头发,又开始了下一道程序——捆麦子。阳光更加毒辣了,干热风愈渐加大,麦浪上下起伏的幅度也愈渐加大,麦穗相互碰撞摩擦的刷刷声更愈加清晰。幸亏,我们的麦子现在都只有七成熟……又熬过一个时辰,饥渴劳累和浑身疼痛挟裹着我和姐姐,但我们还要而且必须强忍着,因为麦子割完、捆完后,还要装车拉到打麦场。我和姐姐都没有多余的力气说一句话,默默的配合着,机械的挪动着,拼劲全力,把捆好的麦个子装了满满一地排车,又用长长的绳子从前到后紧紧攀住,防止麦子滑落。收拾完这些,我俩几乎用尽了洪荒之力!稍歇片刻,姐姐走到装了高高麦子的地排车前,双手驾起车把,车绳攀在肩上,伸长脖子,艰难的向前拉;我则在后边尽力向前推。就这样,我们顶着火辣辣的太阳,龟速向前挪动着,很长时间才拉到麦场。接下来的几天,姐姐和我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承受着同样的煎熬。终于,3亩地的麦子在我们的咬牙坚持下,全部收割完毕并被一车车拉到打麦场里。拉到打卖场的麦子还要经过一遍遍摊晒,然后脱粒,扬糠,晾晒,最后,才能颗粒归仓,这其中的每一道程序都必不可少,每道程序所经历的劳累艰辛自不必多说。因为风调雨顺,那年麦子总共比往年多收了300多斤。望着整整齐齐的摞在堂屋里的几十袋麦子,母亲、姐姐和我脸上都露出疲惫的笑容……收获的麦子被母亲分成3份:一份上缴公粮,皇粮国税绝不能少;一份倒进储粮的大缸,一年的口粮更要留足;最后一份换成钱,作为全家日常生活开支,当然,我的学费也勉强有了着落……为了犒劳我和姐姐,那年夏天,母亲专门到集市上扯了花布,给我姐妹俩每人做了一件新褂子。丰收的喜悦让我们暂时忘却了收麦的劳苦,忘却了浑身的疼痛,忘却了所有的不愉快。那一年,姐姐16岁,我14岁,距离父亲因病逝世整整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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