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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见黄永玉先生的杂文集《罐斋杂记》十分有趣，配图所绘者皆走兽鸟虫，灵动盈纸。此中尤可爱者当属老鼠、苍蝇甚至还有臭虫、蚊子之流。以此为人所厌之物入画，实乃罕举，有意思的是，在黄永玉笔下这些蚍蜉蝼蚁之辈，都似乎转显出一副骨就的风雅，嘿嘿！正所谓：草虫蝼蚁皆为诗，落花流水尽文章。对于黄永玉的画，见过最多的莫过于他的荷花了，他的荷一去古今，独标心格。在几何感的造型规则里，散漫着自我的心绪。对于此种异样精神，早有拜见之心，然尚未得缘。早知广州雕塑院院长许鸿飞先生与黄老堪称忘年之交，壬癸萌春，乍暖还寒，鸿飞之个展恰于中国美术馆开幕，趁此之际，一约同行，前往黄老先生之府邸。车行近一个时辰，当远远地看到寒木暗绿中，一片灰寂精整的屋舍时，方知，已近黄老宅邸了！这是一处占地约6亩的中国式园林。初踏门内，见长道通深，屋檐叠纵。侧入一屋，肉香满鼻，见几位厨人正于灶前忙活。又一转，入黄老内厅，见老先生正握着那只永不离嘴的烟斗，在品赏着电视里的拳击比赛，他的身边还熟睡着一只颇得福报的懒猫。见我等，先生微起，以示礼仪。宾主落座，相对含笑。这间颇大的客厅，花木葱郁，中置两只玻璃柜，内陈唐三彩镇墓之兽，书柜案几之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艺术品之类。这是艺术家共有的嗜好，可于此中沉浸着安逸与快乐。一只老鼠，手握烟斗笑呵呵地站在案几上，它昂着鼠首，掐着鼠腰，挺着鼠肚大模大样，得意非常。这只快乐的老鼠就是黄永玉于2008年创作的鼠年贺岁之作——鼠年大吉。此作曾发表于《雕塑》杂志扉页上，今日相见，甚得故交之感。稍座，随黄老观赏庭院，入得题为“万荷堂”的大堂，见堂内魁伟挺拔。大木以原生之态，架构于大梁和立柱之间，天花垂漫，吊灯盏盏，式样甚为古雅。问之，才知这是黄老按照翡冷翠美第奇家族宫殿的吊灯式样打制的。堂内有一长约十余米的大案子，这件厚度大约四十余公分的大案，竟是一块整木，可谓壮观。在其上不仅可放笔抒怀，还可把盏饮宴。这时，黄老正在将一幅新作展于壁上，这是一幅彩墨风景，画的是漓江风光。有意思的是，他对形体的处理，舍形悦影，随性见智。他善用青绿之类，对于这些颜色求其生而不求其熟，充分发挥颜料之固有“色相”，将之统筹于墨彩意象之中。这幅画的颜色明度各有不同，墨味渲淡间，漓江初潮的微光影盈在目。此画，从用色到构图，特别是对形的处理都充满当代气息。这不由得使我冲口而语：“让玩当代的那些艺术家们，来看一下什么是中国的当代！”言毕，老先生投我会心一瞥。须臾，黄老又将一幅荷花长卷展开，画的下方排佈着一对对水鸟。老先生钟情于荷；钟情于荷的气质、气息，他笔下的荷，万千品姿。然而不同的是，新绘之荷，不类于以往的“色块式”。它以骨为基，且于荷瓣之尖微点红艳，湛然香洁，朵朵向人，大起破纸欲取之欲。且于荷花背景处用金，这种在彩墨中用金者，实为艺胆，可为罕见。在绘画中用金，推究起来，当属唐李思训金碧一派。但金碧山水一般是以泥金钩染山廓、石纹、坡脚以及亭台楼阁，尚未见以金为衬景者。这幅长卷，在青绿中闪烁金辉，熔金流碧，但又以简洁的造型，极富形式感的构图，一气贯之，顿显质趣灵异，古厚可爱之妙！观画毕，谈笑声起。老先生语出诙谐，中道学问，他说，读书要杂，此论余颇有同感。杂书包罗万象，信息丰富，文思灵性特别能于笔记、小说、野闻杂谈之间悟得。且能破守陈见，另辟蹊径。他认为，在校读书、学习课本虽是必要的，但仅此还远远不够，重要的是要有一些朋友，讨论问题才行。他说，业余时间很重要，爱因斯坦的许多建树来自于业余时间。对老先生的话，我是这样理解的：一位善于思考的人，没有什么专业与业余的根本分别，保持思维的连贯和用心专一才能够做出成绩。谈话间，不觉天色渐晚，此刻鸟雀归巢，叽喳旋起，室内也暗了下来。当“美第奇家族”式的大吊灯盏盏亮起时，更使得这诗骨歌心之渊，大显沉博藻丽之姿。晚宴开始了，菜烧得很为精致。文火里的牛腩，汤色清澈，温韧适度；淡香里的青瓜，苍翠欲滴，绝似美玉。还有红虾于盘中微曲，宛如新月；腊肉如桃花稍红，分外雅相。大家频频举杯，红酒于烛影间闪烁夜光，玉液同淡烟汇合出芳菲香郁。杯觥交错，黄老无语，观看着各自的吃相，默默含笑，看得出，他很是开心！稍倾，黄老高谈又起，他爱音乐，尤喜那种极富生活本源的乡村俚曲。他对我说：“有一首描写男女离别的歌，不做许多描述，只写'想你、想你、真想你’——多好啊！”他还提到一首歌词，大意是：“赶车赶了三年半，不知姑妈在不在家”又说“多好啊！”的确，这种艺术没有半点矫饰，是直追内心世界的情愫，并非是对技术至上的追捧。对于黄永玉先生如此直抒胸臆的性灵，余颇有感慨，感到中国的艺术界，不乏技术高超者、也不乏有灵性者，但缺乏性灵格调于一体，学养见识集一身的艺术家。他的话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宴罢，黄老起座，只见他忽地将自己的座椅，上下翻腾了几下，顷刻，一只楼梯式的凳子变现出来。他乐呵呵地说：“这是在意大利见到的，当时我把它里里外外地拍照下来，回来照样做成的。”说话间，黄老敏捷地登了上去然后坐下，我们一行人骤聚于他身边，留下了一张很有游戏感的影像。这时许鸿飞淡然地说：“我可以雕塑一个围绕在黄老周围的肥妞”。他的话，只引得满堂大笑，好不乐呵！拜别老先生，回望“万荷堂”灯光未眠，此刻，黄老可能又欲提笔收意了。初春，虽寒风料峭，但却感到了万丛荷花那种风起玉珠落，骨香不自知的境界！美术史论家。景德镇陶瓷大学教授、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研究生导师。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曾竹韶雕塑艺术奖学金”评审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最终学位论文答辩评审委员。安徽师范大学教授、硕导。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央视《奋斗》栏目观察员。北京市城市规划委员会咨询专家。国家大剧院咨询专家等。2016年获“中国雕塑史论奖”。主要著作有美术史论方面的《追问》；文化人类学方面的《考古学的发展脉络及东西方联系》；美学与诗论方面《迟读阴翳》《迟读拾遗》等。在《新华社每日电讯》、国家核刊、报纸等重要媒体上，发表艺术理论与艺术评论文章已逾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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