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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四年初秋，蜀郡内江著名画家张善子、张大千兄弟自江南莅北平。先严晓东公假前门外丰泽园饭庄设座为张氏昆仲洗尘，坐陪者皆北方文化教育艺术界名流。席间杯盏交错，谈笑风生极为欢洽。 善子与先严有金兰之雅。一九一六年，云南首举护国义旗，蔡松坡将军率部自滇北伐讨袁，兵锋直指泸州。先严随第十六混成旅入川。途经内江时，与善子世伯一见如故，交谈投契，遂结拜为异姓兄弟。 这次，张氏昆仲莅平前，曾致函舍间。善子世伯抵达后，下榻寒舍西城锦什坊街东养马营八号，寓外院客厅，而大千居士暂居西郊颐和园听鹂馆，择期在西长安街中山公园水榭举办“张善子、大千兄弟联合画展”。 众所周知，绰号“虎痴”的善子先生以擅绘虎享名于海内外，而他的工笔动物画如《八骏图》、《三猿图》也颇受画苑及社会各界景仰。 大千居士擅画山水。青碧泼墨，浓淡咸宜。他兼擅仕女、人物、花卉、翎毛。作画之余，他泛涉名家传世珍品，对大涤子、八大山人的佳作尤所偏爱。其所绘人物，笔法道劲、飘逸多姿。所以，张氏昆仲的作品，当时在北方画坛出现，真如异军突起，一扫晚清、民初馆阁士大夫文人绘画的积习，为沉寂的华北艺苑别开生面。 水榭画展揭幕之期，正值金秋佳日。中山公园正门前，高悬红布横幅“张善子、大千兄弟联合画展”十一个大字，醒目异常。 公园大门外，北平市各界观众，成千上万，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往来于水榭画厅与公园大门之间。 由于当时正是二十九军在长城喜峰口抗日初奏凯歌之际，西北军将领云集北平。先严事先与宋明轩（哲元）、张荩忱（自忠）冯仰之（治安）、佟捷三（麟阁）、赵舜成（登禹）将军等旧日袍泽打过招呼。张氏昆仲画展正式开幕前一日，众将领已先睹为快，纷纷预订画展所悬之精品佳构。故画展正式揭幕之日展厅所悬作品已大部订购一空，这样，更助长了画展轰动九城的气势。 先严本素喜丹青，渠自青年时代戎马倥之余即常习绘事。此次张氏昆仲抵平，觉得更是习画的好机会，岂肯错过良机。渠遂拜托老友、画家于照（非闇）先生在西城大水车胡同租赁一所小型四合院落，组织筹办国画社，广泛邀约北平市国画界名家定期聚会，切磋琢磨，研习绘艺。当时参加画社的画家有恭亲王嫡孙，爱新觉罗·溥儒（心畬）、陈年（半丁）、金拱北、周养庵（肇祥)等名流。众画师公推先严任社长，于非闇为秘书长并负责草拟画社宗旨及章程。他们表示将定期聚会，所绘之作品送至中山公园水榭义卖，所得款项悉数捐赠慈善事业机构、赈济北平市城郊赤贫灾民。这个以资助公益事业为宗旨的绘画组织，在当时北平的社会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次岁（一九三五年）仲夏某日清晨，汇文一小学校刚放暑假，先严领我驱车往颐和园访大千居士。约摸上午十时许，我随父亲走过乐寿堂，正由长廊向西步行，只见远远迎面逍遥自在地向东走来一人。此人墨髯飘于胸前，足登草履，身上穿着袈裟式的宽袍大袖，茧绸长衫，体态丰腴，衣带束于脐下，手执团扇，蹒跚款步徐徐东行。此位正是我随先严要拜访的大千居士。 大千居士浓眉亮眸，目光炯炯有神。他远远一眼看出是先严，遂以宏亮的喉咙、操四川方音，热情地招呼道： “晓东兄，敢是到听鹂馆敝行舍而来？”先严笑答： “正是来看你的呀！八贤弟。” 大千在家排行第八，善子排行第二，故先严称呼善子世伯为二哥，呼大千世叔为八弟。闻大千去国后在南美巴西营筑别墅名为“八德园”，亦兼寓此意也。 我随先严由大千居士引领走过长廊，步人听鹂馆中。大千居士所纳新宠、如夫人杨宛君女士出内室礼见。杨女士肤白如玉凤眼烟视，乃年方花信的一位“环肥型”堂客，颇具盛唐壁画上所绘贵族妇女之风仪。回忆大千此一时期所绘之仕女作品，当是以其如夫人为模特儿，无疑矣。 听鹂馆是昔年慈禧太后休憩之所。室中除原有的装修布置陈设外，大千居士只安放一张画案，上摆笔墨纸砚石印等物，很是简单。只见案上铺着一幅用宣纸所画的尚未完成的《贵妃出浴图》。 先严走进听鹂馆后，对大千居士说： “耽误贤弟作画了。” “哪里，我在颐和园里避暑，生活很散漫，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比当年的皇太后还自由呢！”说着，二人相顾大笑。 稍停，大千居士倡议荡画舫于昆明湖中，去叉甲鱼，以午餐佐膳。恭敬不如从命，于是先严领我随大千居士伉俪联袂由附近码头登上一只画舫（当时画舫可以供游人租用）。 画舫由船家用木棹荡至龙王庙畔的十七孔桥下，只见水清澄处隐约可见一条条游来游去的金丝大鲤鱼和各种游鱼。 大千居士手执竹柄钢叉向右前方猛力叉去，但听水花四溅声，不多时，一只虾青色的甲鱼被他叉中，头龟缩于甲壳里，四爪往来拨动着挣扎着。 “扎住啦！”众人欢呼着。……这次昆明湖荡舟，时间不足一小时，大千居士以熟练的击鱼技巧，叉到了两只甲鱼，一只鳜鱼。虽说不上是满载而归，亦总算不虚此行了。 先严连连夸奖大千居士的捕鱼技能，说：“八贤弟不愧是内江望族名门后裔。除擅丹青绘事外，于渔家事亦算是行家里手啊！” 大千莞尔而笑，顾盼间颇觉得意。 午餐前，大千居士备黄酒招待我们。他用一块肉皮逗引甲鱼伸出头来，紧接着以右手执利刃断其脖项，霎时间，鳖血淋漓，及时滴入黄酒杯中。他说：“鳖血黄酒味鲜美，饭前饮一盅不仅开胃舒胸活血，还可以滋阴强身，延年益寿哇！” 先严听了大千的一番话，盛赞他养生有道说： “六年前，我在巴黎喝过法国高级白兰地酒，味道还不及八弟这自制的鳖血黄酒呢！” 这顿午餐佳肴，可谓酒足饭饱。我虽年幼不善饮酒，却也盛情难却，亦喝了半盅鳖血黄酒佳酿呢！ 此次听鹂馆之聚，虽时隔半个世纪，而大千居士的音容笑貌、潇洒之态，仍历历在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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