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尽管心里不怎么乐意，但不得不承认，因为大表哥娶了她家闺女的缘故，我们家跟裘老太还是有些沾亲带故的。 我很讨厌这位长着瓦刀脸的老太婆。印象里，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表哥的婚礼上，当时，我一眼就瞧出这人不是个善茬。 那天，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大袄，双手熟练地交叉在胸前，一脸嫌弃地说落着我的大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在指责婚礼办得不够排场。 我爸在一旁打圆场，她又把炮火对准了我爸。说着说着，老太婆竟猛然瘫坐下去，双手拍打着地面，扯着嗓子嚎叫起来：“你们就觉得我闺女是个二手货，这才轻看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老太婆为何会突然唱这一出戏——其实，表哥的婚事办得还算敞亮，礼数也挺周全，不知怎的就没入她的法眼。 后来，幸赖管事的出面，堆着笑悄悄往她的怀里塞了一沓子钱，她才若无其事地回到椅子上，然后继续闷头夹菜吃酒。 这是我对裘老太的第一印象。那时候，脑海里还没有泼辣、刻薄等词汇，只觉得村民口中常说的“腌儿臜”一词，放在裘老太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对于这个词，裘老太凭借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当之无愧的。 裘老太生了两个闺女。也不知两个闺女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托生成了她的孩子。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两个闺女这辈子都毁在裘老太手里了。在裘老太的眼中，闺女不是心头肉，而是能够让她坐享其成的摇钱树。  裘老太一辈子靠给人说媒拉纤为生，大闺女的婚事就是她给操持的。那是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裘老太很是眼热，就通过一些手段把大闺女嫁了过去。 谁承想，大闺女嫁过去没多久，人家因为买卖经营不善赔光了家底，裘老太心里就立马觉得不爽利了。 她多次撺掇大闺女改嫁。大闺女不从，因为那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可裘老太有办法，她设法把大闺女哄到一个黑诊所，偷偷给一个无良医生塞了钱，大闺女就被推上了手术台。 万幸的是，大闺女出门前留了个心眼，她把回娘家的事告诉了公婆。公婆看她的脸色不太对劲，再加上婆婆右眼皮子老是跳个不停，就悄悄派儿子跟了出去。 那无良医生正准备下手时，大女婿哐当一下踹开了手术室的门，二话没说，给了医生一拳，然后抱起媳妇直接回了家。期间，他看都没看丈母娘一眼。 孩子保住了。可是，孩子降生下来还没有满月，裘老太就又开始作妖了。 她用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大闺女怀里正在吃奶的孩子，恶狠狠地说：“孩子和娘，你选一个吧！” 大闺女无奈，只得撇下哇哇大哭的孩子，拖着虚弱的身子跟着裘老太回了家。 当时，裘老太已经给大闺女物色好了下家。不消说，家境依旧殷实。 但，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如愿。大闺女的性格虽然看起来柔弱，但骨子里却很刚烈。 趁着裘老太出门跑媒时，她一头扎进了院子枣树下的一口水井里，等捞上来时，人早已咽气。 至此，裘老太的第一棵摇钱树，叶落根枯。  裘老太的第二棵摇钱树是她的二闺女，也就是我表哥的媳妇，我称之为表嫂。 表嫂生来就不是个健全人，她身上带着癫痫病。 这事，表哥结婚前是不知道的，直到有天深夜，表嫂突然倒在地上抽搐着吐白沫子，他才明白自己被裘老太给骗了。 谁也不知道表嫂的第一段婚姻是怎么结束的——可能，是因为裘老太又狮子大开口跟人家讨要更多的好处，人家不从，表嫂被裘老太强行给拽回了家；也可能，人家发现了表嫂身上被隐瞒的疾病，把她给恭恭敬敬地退了回去。 总之，表嫂在第一任老公那里生下一个女婴后，就又回了娘家。 后来，阴差阳错，或许也是表哥命里有此一难，娶了表嫂，摊上了裘老太这样一个混不讲理的丈母娘。 听我大姑讲，表嫂嫁到她家以后，裘老太三天两头上门寻事。一番大闹之后，不是今天从家里牵走一只青山羊，就是明天抱走两只老草鸡。 裘老太的理由很充分，而且不容拒绝。“彩礼给的那么少，这些算是填彩礼的窟窿了！” 大姑欲哭无泪。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得忍着。 可是，裘老太是那种蹬着鼻子上脸的主儿，你越忍让，她就越显得能耐。 在一个除夕夜，她又来大姑家讨便宜了（其实是想要钱）。那时，大姑父已经罹患重病，半年没有出外打工，家里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那天，因为没能如愿，裘老太拉着表嫂就骂骂咧咧地走了，从此表嫂再没有回来。 听说，表嫂后来改嫁到了她们村隔壁的一个村子。嫁的男人，是个精神不怎么正常的光棍汉子，因为家底厚实，裘老太就把女儿“卖”了过去。 表嫂在那里的日子过得如何，从没有听大姑讲过。但表嫂留在表哥家的那个同样患有癫痫病的女儿，成了大姑一辈子的心病。每次发病，大姑都急得往下掉眼泪。 更令大姑不知所措的是，表嫂走了之后，表哥就开始一蹶不振，整日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完全丧失了对于未来生活的所有期待。 大姑恨极了裘老太，是这个老婆子，把她好端端的家搅成了一地鸡毛。每次谈及裘老太，大姑都气得牙根痒痒。  听大姑说（她也是从集镇上打听来的），裘老太这辈子不仅把两个闺女当成了摇钱树，她早年的那个老公，也没能幸免。 那个男人腿脚勤快，半辈子靠下乡收羊为生。每天一大早，把羊筐子往车后座一绑，就吆喝着号子出门了。 因为做人实诚，不缺斤短两，那人的口碑很是不错。 买卖不断，里面的油水自然也是可观的。可裘老太贪心不足，总觉得老公没啥本事，天天把老公骂得抬不起头来。 有好事者问，一家子全指望你男人赚钱养家糊口，你还骂个啥？ 裘老太双手一掐腰，瓦刀脸一侧，这点子钱，连塞牙缝都不够，也能叫钱？ 男人受不了这种屈辱，一纸休书，与裘老太断绝了夫妻关系。 裘老太自然不承认是被人休了，她对外总是宣称，是她带着两个闺女踹跑了那个窝囊废男人——毕竟，她可没挪窝，房子依旧是她住着。 两个闺女和老公的事情，其实，只是裘老太这辈子所作下的恶行的冰山一角。 在村子里，她强行霸占了人家好长一溜宅基地，哪怕人家把当年大队里分地时埋下的灰橛给挖了出来，她依旧不愿意退让。 还有，她给人说媒也蛮横黑心得很。 许是提前收了男方家里的不少好处，她能昧着良心把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男子夸成勤劳上进的模范标兵—— 女方家若是没啥主见，在犹豫不决中，就被她连哄带骗地拿下了；若是女方家稍有意见，或者更大胆点，把她赶出了家门，她能把女方的名声传得又臭又烂，几年都不再有男方问津。 这样的一个老婆子，着实得罪了不少乡邻。她每次走在街上，众人看到她，都会背地里撇嘴吐口水，甚至，还会有人指着她的背咒她不得好死。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裘老太的确没有落下一个好的死法。她是在国道上被一辆大货车给轧死的，当场暴毙，连去医院抢救的钱都省下了。 裘老太死了之后，家里人给她操办丧事时，在寻找抬棺的人手上面，着实费了很大力气。 据说，没有人愿意给这个老婆子抬棺。后来，还是她的侄子们挨家挨户地隔着门跟人家磕头，人们才愿意帮这个忙。 丧事上，尽管白鞭炮放了不少，可围观的村民却没几个，只有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候在那里准备捡拾哑炮。 潦潦草草中，裘老太那腌儿臜的一生，谢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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