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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故事: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我多灾多难的二哥,永远长眠

 梦回乡关 2023-06-21 发布于浙江

文/小圃花开

全文共2350字

1954年古历二月,二哥出生于陕甘宁交汇的庆阳市宁县瓦斜乡的一个小村庄。六七十年前的陕甘宁,任你展开无限想象也无非是荒凉穷苦,大漠戈壁,沟壑纵横。

贫苦的农民家的第二个儿子,极度缺乏营养,贫瘠的土地像是一位仰天长叹的皮包骨头满脸皱纹的老农民,再也多拿不出一粒粮食,苍凉无奈。

正值儿童少年发育期,又遇上三年自然灾害,村子周围连树皮草根都找不到了。对于生下来体弱的二哥,只能是靠母亲流泪的深夜祷告,和父亲几十里外寻来的观音土。苍天垂怜,二哥慢慢在穷苦中长大。

二哥一辈子没有读过一天书,小小年纪便撑起病体,为了让母亲能在家操持一家人的嚼谷,照顾弟妹和喂鸡喂猪,毅然承担一个正常劳力的高强度体力劳动。去农业社和大人一样平地造田,挑粪打场,播种浇水,收割晾晒……

每天清晨四五点钟,鸡叫头遍,二哥就得摸黑出门。小小的个子撑不起两个水桶,他便把扁担上的挂钩多绕一圈。二哥蹚着露水,打着赤脚来到离家四五里地外的原沟,再沿着被村民踩得光滑的近乎60度的土坡迂回曲折,下到百米深的沟底,那里已经聚集来得更早的十里八乡的乡亲。

甘肃极度缺水,老百姓的生活用水,牲口饮水,都源自沟底的这一汪泥泉,来得早了,还能打上半桶清水,来得晚了就只能舀起连泥带沙的浑汤了。甘肃农村,一年洗不上一次澡。水是奇缺的圣洁之物,只等老天开眼。盛夏午后,瓢泼大雨,人们拿盆取桶,淋雨天浴。

善良的村民从不贪心,装满半桶就得把木瓢递给下一个,一个原因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吃上水,另一个原因是坡度太陡,怕桶里的水洒出来。二哥就是这样,年复一年,用他单薄瘦弱的身躯,走走停停,担起一家人的重担。

二哥二十岁那年,父母给寻下个同村的媳妇儿,二嫂和二哥一样的穷苦人家,一样的一天也没上过学,一样的目不识丁。结婚时母亲给二哥做不起时兴的衣服,只做了一件涤卡中山装,这是二哥一生中第一件新衣服。再也拿不出做裤子的钱,去乡亲家借了条裤。

上衣还没舍得穿上几回,四弟考上大学,成了乡里第一个大学生,二哥把涤卡上衣脱下来给四弟穿上。三哥给了件退伍的军裤,兄弟俩为弟弟骄傲,不能让进城读大学的弟弟衣不蔽体。

二哥二嫂谈不上情投意合,捉襟见肘的日子,有了父母和兄妹的接济,日子也还过得去,两个儿子渐渐长大。

大儿子不爱读书,初中没上被四弟带来山东,从端盘子干起,继承了二哥的吃苦耐劳,在外辛苦打拼。小儿子退伍后追随哥哥,仅顾得上他一人。二哥二嫂从不对孩子有任何索取,每次来电话,都是无尽叮咛挂牵,而每当说起自己,都是那句老话:“好着哩……”

二哥体弱善良,没和外人吵过一次架,村里搞新农村建设,这几年政策好,上面补贴,自己只拿很少的钱,村民都搬进上面给盖的新房子,全村只有二哥二嫂还住在远离村庄的老房子里。四弟托人给办了低保,地里的收成依然是靠天吃饭。

或许因为苦闷,二嫂信了基督,每年下了新粮,家中便聚集十几个教友,一日三餐,他们走后,二哥只能吃掺了麦麸的粗粮。卖了水果核桃,二嫂又跑去聚会,十天半月才回,二哥只能自己拓(老家话,馏的意思)一下凉馍,喝点白水。

我们每次回老家,都会给二哥钱和好吃的,我偷偷给二哥说:“二哥,你自己拿着。”二哥总是那句:“好着哩……”我们走了,二嫂就会再次和教友们聚会了……

二哥的家住在田野里,四周是他和二嫂的十五亩土地,每天四点左右,起床喂鸡喂狗喂牛,从后院掏出麦草点燃炉火,开始了一天的辛勤劳作。

春种秋收,寒耕热耘,城里人病了有病假,农民没有。实在动不了了,二嫂就用地排车把二哥拉到村里医务室里拿点止疼药止咳糖浆之类的药片药水,严重了就送到乡医院去挂盐水,农民有新农合,住院报销比例很高,可能是因为地里家里离不开人,二哥也根本住不起院。

看完病,二嫂把地排车铺上褥子,二哥半躺在上面,一路颠簸,回到家里。生火做饭,鸡飞狗跳,饿得发慌。喝上一碗稀粥,二哥倚在二嫂烧好的炕上。迷迷糊糊的,二哥半夜起床,摸索着进到牛棚,还得给牛夜里添料……


今年暑假,我带儿子回老家,住在二哥家里。前院的东屋出来一个老太太,没见过,忙迎过去,老太太的手肿得厉害,我听不懂她说的话,问二嫂得知,这是她娘家妈,她儿子病逝,被儿媳连铺盖一起扔出来,没地儿去。二嫂拉地排车把她接来,善良的二哥没有一句怨言。

在当地,父母只能跟儿子,儿子继承父母所有土地财产,女儿出嫁了没有养老的义务,二哥不会让老人为难,有他一口吃的,决不让她饿着。

我偷偷塞钱给二哥,二哥推回来:“四月老四来,刚给了。你们每次来都给,不要哩……”“二哥,你自己拿着,别给二嫂说。”“好着哩,我留着买药。”“药我十月带回来,你买吃的。地里的活别干了,没钱了给你儿子要!”二哥还是那句,好着哩……

前晚接到二嫂手机留言,说二哥夜里三点,说炕凉了,起身烧炕,二嫂说我烧。二哥去喂鸡,突然听到声响,二嫂一路寻去,鸡食洒了一路,二哥歪在鸡舍门口。

二哥不会说话了,她找教友来给祷告,叫不醒。直到中午十二点给三哥打电话,三哥找车送医院,脑出血,144毫升,大夫说开颅没有意义了。

二哥的病症和十几年前大(老父亲)的病一样,老家有这样的习俗,如果重病回不了家,人死在外头,就不能进家门了。当时老父亲不吃不喝撑了七天。夜里十二点,接到二嫂语音,你二哥走了,算是有福,没受罪。

我忍不住大哭,二哥,你有福吗?

二嫂坚持按基督教的形式发送二哥,家里人持反对意见。合二为一,二哥被安葬在教友们给寻下的一块儿土地上,没有和父母葬在一起。那是一块儿二哥亲手种满柴胡的土地,柴胡长得很好,远处的天空白云逶迤,二哥去了天上,他,在笑着给我说:“好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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