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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故事:同学嘲笑他是野孩子,他一时接受不了,跳河寻了短见

 梦回乡关 2023-06-21 发布于浙江

文/五月渔郎

全文共2470字

我第一次见到德生,是在村里楼后的那片打麦场。

村里人很有意思,说地界老爱加个显著性的标志,如大坑边,学校前边,土地庙后头,因为德生家前方矗立着村里的第一座楼房,他们那一块也就成了村人口中的“楼后”。

德生家过得并不富裕,几间矮趴趴的土坯屋子,羞怯地躲在高楼的阴影之下,加之门楼前种了株高大的垂柳,屋子显得更为拘谨寒酸了。

德生家正门口,隔着一道窄窄的土路,在绿杨环抱之下,有片平坦的打麦场,那是他家的。

那天,我们一群孩子在他家麦秸垛前嘁嘁喳喳地玩琉璃弹珠时,德生从两扇黑漆木门后面,偷偷探出小小的脑袋来。

我留意到他也想玩,便勾着手喊他过来,他却像偷食谷物的麻雀一样,倏而将脑袋缩了回去,但他没走开,眼睛隔着门缝直直地盯着我们看。

我们继续玩,不一会儿,他又将小小的脑袋钻了出来,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趁他不备,我一个箭步冲到门口,隔着门缝揪住他的衣服,他终于在我的半哄半劝下出了门,彼时,他的脸红得像黄昏时分天边的晚霞。

他是那样的清瘦,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走起路来,一股小风就能把他吹得东倒西歪,加上他羞红的脸,我一下子想起了在蟠桃大会上吃醉了酒的孙猴子。

他玩琉璃弹珠的技术并不怎么好,似乎连规则也不甚了解,轮到他时,他接连失手,后来在我和伙伴的指导下,他才勉勉强强算是入了门。

记得,当时有个小伙伴性急,暗中嘟囔了德生一句“真笨”,他听到后,眼窝里立马蓄满了热泪。轮到他时,他默不作声地收起自己的琉璃弹珠,然后垂着头回了家。黑漆木门合上后,那天,他再没从里面探出脑袋来。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老屋门前的柳树枯了荣荣了枯,打麦场上的麦秸垛消失了又出现,出现了又消失。

那天,我一个人揣着琉璃弹珠路过德生家门口时,他藏在门后朝我“嘶嘶”了两声,我停住了脚步,问他要玩弹珠吗,他“豁”地打开木门,头像鸡啄米似的点了好几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凌乱宛如鸡窝,中间还夹着稻草和枯叶,想必是在灶屋里烧锅沾上的。

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似乎比较放松,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玩弹珠时,他经常自言自语地分析“弹道”的走向,认真的模样有点儿好笑。

游戏结束,我赢了他不少弹珠,我不忍心要,打算全部还给他,他摆着手说不好赖账。两个人正在那“拉锯”,我听见母亲遥遥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便把那些弹珠往他口袋里一放,说“我妈喊我了,我走了”。

他怔住了,眼睛里顿时潮起一层水雾,嘴巴努力抿着,似乎在极力压制心底的某种情绪。

那天,回到家才知道,原来德生的妈妈离家走了,他永远都见不到妈妈了。

德生的妈妈为什么走?是嫌弃德生家里穷,还是和德生爸爸处不来?这成了悬在我心头的一个问题。

问我的爸妈,他们三缄其口,似乎很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直到一天遇到了一群比我稍大的孩子,我才知道了真相。

原来,德生妈妈是因为忍受不了村里人异样的眼光,才抛下德生走的。

村里人为啥要对德生妈妈另眼相看,这里面有着一段难以向外人启齿的隐秘。

德生爸爸婚后不久,就发生意外走了,家里只剩下德生妈妈和奶奶两人。当时,德生妈妈想改嫁走,奶奶跪着哀求说,可怜我一个老婆子,没儿没孙,死后怎么见老祖宗啊!

在奶奶的“暗箱操作”下,德生妈妈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娃,取名德生。

德生妈妈肚子刚一鼓起来时,村里人就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算日子这根本不是德生爸爸的种儿。

至于孩子是谁的,德生妈妈和奶奶不说,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据猜测,应该离不了他们本家,被怀疑最多的是德生的四叔,一个体格健壮如公牛,为人处世老实本分的汉子。

孩子生下来后,村里人对德生妈妈在背地里是指指点点,漫天飞的唾沫星子,压得她几乎挺不直脊梁。

有次,德生妈妈因为一件小事跟街坊拌了几句嘴,那人气不愤,直接当街搬出了德生妈妈身上的这件丑闻。德生妈妈听了,顿时不说话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没多久,她就从村子里消失了,听说是改嫁到了隔壁镇。德生被留在了奶奶家,成了一个不知道亲生父亲姓甚名谁的野孩子。

“这样一个野孩子,你还是少跟他来往。”一位吊儿郎当的青年,边潇洒地往外吐烟圈边“好心”劝我。

这句劝告,应该是对我内心有所影响的,以后的日子里,我很少去楼后,也很少主动跟德生一齐上下学。那时,我俩是一个班级的同学了。

德生的亲生父亲来历不明,这件事不知是谁在校园里传播开来的,渐渐地,班级里的同学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讥讽而又避而远之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丝敌意。

有次,德生因为擦黑板的事情,跟班级里一调皮孩子起了矛盾,那人当着同学们的面,骂德生是“野孩子”。德生听了,立马扔下板擦,跟他厮打在一起,直到老师来了,两人才分开。

那天,德生一直低垂着头,老师喊他起来答题,他闷声不吭,半天不说一句话。上午放学的铃声一响,他就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当天下午,我刚一走进教室,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讲台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拨开人群,看到黑板上赫然写着一行粉笔字:德生是野孩子。

字体一看就是出自孩子之手,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上午那个男孩子。

我正犹豫要不要擦掉时,德生来了,他也看到了那行字,脸涨得通红,抄起板擦,踮起脚,抡起胳膊将那行字擦得干干净净。

因为生着气,他的呼吸很重,漫天的粉笔屑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头顶和脸上,转身,脸上挂着两行清晰的泪痕。

那天下午他全程没有听课,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还剩最后一节课时,他一个人走出了教室,因为没带书包,我以为他去厕所了。

可整整一节课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放学了,我见他没有回来,便带着他的书包回去,路过村头那条大河时,见岸边站了不少人,这才知道他已然跳河了。

德生的奶奶在众人的搀扶下,也匆忙赶来了。望着躺在河边的德生,奶奶哭得昏天暗地,直到夜幕彻底垂下来,她才被族里人用板车拉回了家。

德生就这样走了。那一年,他只有十一岁。他走了之后,奶奶的身体垮了,精神也有些不正常,经常一个人坐在门前的老柳树下,盯着打麦场上玩闹的孩子们发呆。

两年后,德生奶奶也走了。从此,那座院子彻底荒废了下来,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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