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本来只是一个祭水祈福的节日，后来因为几个死得与水有关的人，伍子胥，屈原，曹娥，意义丰富了起来。但后来的宣传里，屈原一再被提及，伍子胥和曹娥的故事却逐渐淡去。这大概是因为曹娥投江的故事过于荒诞，虽然孝得惊天地泣鬼神，却有教唆人自杀的嫌疑；而屈原，志洁行廉，忠君爱国，至死不渝。国君对他好，任用他，他就竭忠尽智，公而忘私；国君对他不好，流放他，他哪怕因此怨念发疯癫狂，也仍然爱自己的君主爱自己的祖国爱得死心塌地。这当然是最好的宣传对象。
说到孝，伍子胥当然非常孝。伍家时代为楚官，楚平王听信谗言杀害了伍子胥的父兄，伍子胥艰难逃亡，九死一生。他本来想着辅佐太子建，如果未来太子建能够回国登基，父兄的冤屈自然可以洗刷一清，既能够完成复仇，又不用叛国。但命运却并不照顾他，太子建因为试图祸乱郑国而死，伍子胥只好继续逃亡。我们已经无法想象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里伍子胥内心经历着怎样的挣扎与煎熬。他不可能回到楚国去，忠的可能性荡然无存。但伍家世代忠臣，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更是对楚国有着无条件的忠诚，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轻易地死去呢？伍子胥也并不是一个乱臣贼子，后来的他，也是因为对一个国家的忠臣而被他的新王逼死的。只不过他所效忠的早已经是吴国，而不是楚国了。忠诚，这是伍家刻在血脉里的骄傲传统。但是，从父兄被处死的那一刻，从伍子胥被迫辗转流亡的那一刻，对楚国的忠心被强制从他的生命中一点一点地暂时剥去。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孝，而且他没有别的选择。伍子胥逃到了吴国，先举荐专诸，辅助公子光上位；后举荐孙武，使吴国兵力强盛。若干年后，他终于率领大军，迫使楚昭王仓皇出逃，而后攻破郢都。两国征战多年，死人无数，但他的仇人楚平王却已安安稳稳地死去多年，在坟墓地静静地等待伍子胥的到来。伍子胥使人挖开楚平王的坟墓，鞭尸泄恨。伍子胥的复仇是不顾一切的，哪怕使许多无辜的人卷入其中并命丧战场。伍子胥和楚平王之间的仇恨，我们可以理解。但为了复仇，是否投身他国，发动灭国之战呢？在读伍子胥的故事的时候，我们往往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个问题，轻轻带过。甚至，最好提都不要提他的故事。因为这是一个关于反抗而不是顺从的故事，你不仁，就休要怪我不忠不义。因为这是一个所谓“忠诚”在权力面前被彻底撕裂的故事，你可以对我忠诚，但我不必对你公正。因为这还是一个至今无解的谜题，一个遭遇了背叛了人，是否可以以更大的背叛来报复呢？一个被他效忠的对象伤害过的人，是否可以拒绝承认哪里不是他的祖国呢？无论如何，但要说伍子胥是“楚奸”，我很难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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