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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养父的爱心情怀

 冬歌文苑 2023-06-24 发布于北京

养父的爱心情怀

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养父就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年轻时,点火就着的脾气和乐于助人的性格交织在一起,让人们对他捉摸不透。

上世纪50年代末,在新疆石河子,我初次见到四十出头的养父时,他的暴脾气早已在单位出了名。在他当主任的理发店里,有的职工背地里议论,说他整天凶巴巴的,简直就是“军阀作风”。

实打实地说,“军阀作风”这顶帽子,养父戴上是大了些。他出生在山东,长大后跟着家人流落湖北,依靠四处打零工维持生计。1947年,他在回家途中被国民党抓壮丁带往新疆,当兵不足两年就随军起义了。他的身材略高偏瘦,长方的脸上除了两道上挑的眉毛和一双有神的眼睛,看不出有什么威猛之处。至于脾气,或许是经历的磨难太多,才使他本就正直率真的性情变得更加急躁易怒。

从事商业工作后,单位领导看中他的理发技术和工作能力,安排他担任了门店负责人。虽然只管了一二十人,养父也投入了极大热情。他言出即行,钉是钉,卯是卯,店章店规如同天平装在他心里,谁违犯了毫不客气,较起真来总让人下不来台;如若谁做了出格的事,绝不会轻易放过。有次理发时,他不经意间一抬头,望见靠墙边的旋转座椅上,顾客正平躺着刮脸,理发师傅的手却伸进了他的衣兜。养父脸色突变,大步上前抓住那只正在掏钱包的手,喝斥道:“多大年岁了,你不觉得丢人吗?”责令那师傅立即向顾客道歉。事后,养父力主将那师傅开除。那师傅提着物品到家里来求情,养父一把将物品扔得老远。结果还是单位领导出面做工作,给了那师傅一个严重警告处分才算了结。

养父没有多少爱好,每天忙于工作,回到家里除了喝点小酒,就是拿起自订的《参考消息》,以浏览国内外大事作为消遣。他不苟言笑,遇有不如意时,脸上阴云密布,瞬间会发起火来。家里的事务,基本都是他说了算,养母大多只有建议的份。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语不合常对养母发脾气。调皮贪玩的我,则不断充当着导火索的角色。放学回家晚了要挨骂,学习成绩差了要挨骂,吃饭时挑食也要挨骂,皮肉之苦自然没有少受。至今还记得,那年我在外面被大孩子欺负,满心想得到点安慰,谁知还没走进家门,养父已经迎上来,吼了声:“没出息,你就不知道还手?”说着就动起拳脚。养母过来劝阻,也连带着替我挨了几下,可我们都敢怒而不敢言。

有了这么多例证在案,养父自然成了单位里的知名人物,以致外人来办事,“理发店那个暴脾气主任”就成了他的代名词。

碰上这样一位令人生畏的养父,我一度有些沮丧:如果总是在他的威慑下生活,今后的日子怕是快活不了。

好在我很快有了新发现。按照常理,人们对于“坏脾气”的人,常常会敬而远之。可理发店的员工遇到这样一个头儿,却大都和养父走的挺近,见面只呼“老尹”,工余说笑不断,时不时还愿意和养父在一起聚聚。这多少引起我的好奇,于是,有时间就往店里跑,想探个究竟。

和员工们混熟之后,我了解到,虽然养父管理严格,但他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乐于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工作作风,得到了多数员工以及单位领导的理解和尊重。有位师傅寥寥数语解开了我的疑团:“你爸爸呀,那是外刚内柔,他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最令人信服的,就是具有善心爱心,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

说起养父的热心肠,员工们的感触良多。他待人诚恳、豪爽,凡事都喜亲力亲为,顾客洗发需要热水,他每天提前上班烧上一大桶开水,供全店使用;大家工作或居家生活遇到困难,他只要听说了,都会跑前跑后想法解决;就是外来的学徒他也关怀有加。当时,他们店里常有人前来学手艺,按规定店里是不负责吃住的。可有年冬天,从农村来了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家贫住不起招待所,“叔叔”“叔叔”地叫着想在店内打地铺。养父于心不忍,给大伙儿做工作,把用来烧水、放杂物的房间腾出来,给男孩做了寝室。这样一来,员工们就只能在冰冷的露天地里做理发准备工作了。男孩入住后,铺盖单薄,养父又从家里拿了床被子给他御寒。学徒期满时,这个因进步较慢多次受到训斥的男孩,拉着养父的手,竟然舍不得离开了。还有一个学徒,经济不宽余,在街上吃饭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养父隔三差五就叫他来家改善一下伙食。时间长了,这个学徒误了饭点就会主动找过来,成了我家的常客。

原来养父的坏脾气背后,还有这么多爱心善行,他的形象在我心里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回想起来,他日常对我的严厉管束,不过是一种长辈爱子女恨铁不成钢的表现方式。也是从那时起,我对他的感觉日渐清晰:忘不了上小学每周接我时,他让我依靠的温暖的后背;忘不了稍大点扶我学自行车时,他一边骂我笨,一边跟在后面奔跑的脚步;忘不了我要购买文学名著,他拿钱时喜形于色的神情;忘不了我当知青放羊那几年,每次探亲他为我“改头换面”, 利用理发时间,给我讲做人做事道理时的温存。这些事,看来不起眼,但是在成长的道路上,总能感觉到有一种暖暖的亲情将我陪伴。

摘掉了有色眼镜,再来看养父。他火大,但发过撂过,从不记仇,也不在意别人如何议论自己。他遇事淡然处之,从不争名夺利。他心地善良,不轻易张嘴求人,但当别人有困难时,总会果断地伸出援助之手。最令邻里们称道的,是他帮助诸多亲戚摆脱困境、落户新疆的事。

养母兄妹五人,她随养父进疆后,哥哥和两个妹妹仍居湖北老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几个家庭都面临着人口多、经济拮据的困窘。听说新疆正在快速建设,去那里可以跳出农门,找到月月有收入的工作,亲戚们都跃跃欲试。而要使愿望变为现实,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养父身上。养父体谅亲戚们的心情,尽管他很清楚,凭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办类似安置人这样的事太难了,但是只要亲戚们有要求,他从不推诿,并且尽力去办。

那几年,我们家里像接待站,亲戚家的哥哥姐姐们你来我往接踵而至。为等待工作,长的能住几个月,短的也有二三十天。有年夏天,我们正吃晚饭时,一个农村装束的女子,风尘仆仆来到我们家,一见面就欣喜地叫道:“二姨、姨夫,可找到你们了。”养母见是三姨家的表姐,忙去接她背上的包袱,养父却虎着脸说了句:“要来做工,为啥不先吱一声?”吓得表姐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半天。可没等养母把表姐安顿好,养父就开始张罗着给她找工作。那时内陆去疆人员多,当地企业员工大都饱和了,养父打听了半月有余,得知有家被服厂还有名额,他也不再顾忌自己的面子,连续几次上门,找到厂领导好说歹说,终于解决了表姐的招工问题。

大约持续了三五年,养父费神费力,先后把养母兄妹家的五个孩子接到新疆落户,有的当了商场营业员,有的从事文化工作,有的成了工厂的技术骨干。而养父自己在山东农村的亲侄子,却因文化程度和长相等原因,两次进疆谋事均未能如愿,成为养父一生的遗憾。因此,当不少朋友夸他有本事时,他总是报之以默然的苦笑。是啊,此中的艰难曲折只有他自己知道。

亲戚的孩子落户新疆后,为了使远在老家的舅舅姨姨们放心,养父担负起做长辈的责任,关怀着他们的成长。走上工作岗位前,他总要叮嘱每个人:好好干,别给家里丢人;听说他们在工作中出了差错,他照例会板起面孔教训一番。他同养母一起,扶持这些孩子在新疆建立家庭,生儿育女;他们哪家有了难处,养父母也都会全力以赴给予帮助。舅舅的女儿在外地一家钢铁厂担任化验员,因煤气中毒,身体受到损害。她家的孩子多,为给她减轻负担,养父母除了叫她每年回家来休养一阵外,还帮她带了一个孩子。结果,她的三个姑娘开展了接力赛,轮换着在我家上完了小学。那十多年里,还在上着班的养父母操了多少心就可想而知了。

就这样,养父母用亲情的纽带,把边疆与家乡亲戚们的心连接在一道。每到新春佳节,在石河子这座绿洲新城里,几个家庭的二十多口人都会欢聚一堂。品味着养母制作的一大桌美食,晚辈们纷纷举杯,感恩养父对自己的扶助和教诲,共祝二位老人幸福安康。在这个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向来严肃的养父也有点绷不住了,也会尽情地和大家畅饮几杯。

养父老了。那是在文革后期,我在接养父母从下放的农场回迁原单位时,一见面就看到,养父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了,脸上多了不少皱纹,走起路来腿脚明显缓慢了。在农场待了几年,脾气变温和了,也不再总是板着面孔,心里有不愉快的事,也能控制情绪了,好多人都说,养父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千变万变,养父做人的品质不可能改变。迁回单位之初,工作并非顺风顺水,一时没有合适的岗位,养父被安排到内部食堂打杂,之后又当了几年报刊收发员。凭着多年形成的对工作的热爱,他从无怨言,不管做什么都是尽职尽责,做的让人无可挑剔。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单位拟开展一项新业务,派他去城郊组建一家花束商店。已经年过六旬的养父欣然领命,每天骑着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带领店里的年轻同志边探讨边筹建,商店从无到有,仅用月余时间就开张营业,吸引了很多客户光顾。一年、两年……养父用良好的业绩,站完了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班岗。

“与人为善是做人的本分,啥时候也不能丢。”这句口头禅,养父说了很多年,也身体力行很多年,直到退休之后,仍旧保持着真诚友善、助人为乐的爱心情怀。一次,在与一个不常往来的朋友会面时,朋友谈起喜爱乐器,可是原来的手风琴坏了后,练习、演出向别人借很不方便。正好那时我准备参加乐器培训,刚买了一架手风琴,养父觉得人家比我更需要,没征求我的意见,就把手风琴送给了那个朋友。他的自作主张,让我很有些怨气,还跟他闹了一阵矛盾。有天走在路上,他被一个骑车的年青人挂倒了,对方不知所措,问是否需要去医院检查,他爬起来拐着腿走了两步说:“没啥事,忙你的去吧。”邻近单位有个孤寡老人,经常衣衫褴褛的在我们住宅区门前走来转去,养父每每看到了,总要拿些肉、饭或找几件旧衣服让他带回去。

其实我们家的经济并不宽余。养父母两人的工资,加起来才一百多元,每月要给湖北的奶奶汇去四五十元;接济这么多亲戚,给表姐带小孩,也有不少开销;这样一算,能自己支配的就所剩无几了。养父生活俭朴,多年不添一件新衣服,吃饭简简单单,喝酒总是一把花生米。更没想到,有着四十年工龄的他,竟没有多少储蓄。他去世时,老两口的存款加起来,也就区区几百元。养母告诉我,你爸这辈子,尽替别人操心了。亲戚多,熟人多,谁有难处他都要帮上一把,哪里能存下钱呢!

那年,身体一向硬朗的养父突然患病,先是吃不下饭,继而全身浮肿,行走无力,经医院诊断为晚期肝癌。做B超时,看见两个医生在屏幕前指指点点,躺在床上的他,眼睛里淌下两行热泪。记忆中,我好像只见养父流过一次泪,那是奶奶去世的时候。而这次重疾来袭,多少年连药都没吃过的他,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望着他无助的神情,一阵酸涩涌起,我的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也许是怕发生万一,每当只剩我俩在病房时,养父总是充满温情的对我絮叨,要找准自己的发展方向;要照顾好听觉不灵的养母;要担当起家庭的责任。操惯了别人的心,承受着病情的折磨,他仍然挂念多多:他要对单位领导和同事们说,关于花束商店的业务开展还有些新想法;他想告诉几个老朋友,他们托办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他要交代亲自接来的晚辈们,一定要把小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的……未料到病情发展太快,住进医院没几天养父就开始肝昏迷,当我把他的留言转达给亲友们时,大家看着神志不清的养父无不动容。

办完养父的后事,我骑车带着刚上小学的女儿上街,路过一家市场门前,一位卖小商品的老者问:“唉,这个小姑娘不是老爷子经常带着吗?怎么今天换你了?”我告知老者,她爷爷前几天去世了。老者一楞,感叹地说:“她爷爷是个好人,跟我们这些摊主可说得来了,还帮我们出过不少做生意的点子呢,没想到他走的这么快。”又指指女儿对我说:“你这个姑娘呀,爷爷每天带着满街转,看的多,学的多,可聪明了。”女儿兴奋地插言:“对呀,对呀,我就喜欢坐着爷爷的自行车到处看新鲜,爷爷还给我讲了好多故事,可好听了。”说着说着忽然呜咽起来:“可是,我没有爷爷了,我想爷爷……”

73岁,养父终于没有迈过这道生命之坎。他的一生平平淡淡,始终耿直善行乐于助人。他没给后代留下什么东西,可他恪守不变的爱心情怀,却如一笔无价的财富,让我难舍难弃,受用终身。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尹燕青,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150余篇文学作品发表于各级报刊。散文《狼犬火火》《鸿雁传来长长的爱》分别获得2019、202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 《岁月的吟唱》《迷失》分别获得2021、2022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和老伴来次“心态游”》获得全国第二届“书写人生第二春有奖征文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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