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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被追尾的车今天是修不好了。怎么回家？ 骑了共享单车，一直到其骑行范围的边缘上，APP上已经有了警告才放下车。从车前筐里拎起双肩挎背上，转身走进村庄。村庄的黄昏，有卖菜的，有买菜的，连续多日的高温弄得人们心有余悸，这个时间了，街上也还是少有闲人。 穿过市区之外的这第一个村庄，村外的菜地里，流水滚滚的垄沟边倒是有坐在自己家菜地里纳凉的人。路边一个卖卤肉的小桌子边和摆列开的卤肉并置在一起的，是一个孩子手里的手机，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的刚出锅的新鲜卤肉、刚出锅的新鲜卤肉的叫喊，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聚精会神地玩手机。过去骑车从这里经过，从未见到有人停下来买卤肉，今天步行通过依然是没有人买。只是因为步行的通过速度很慢，喇叭里循环播放的叫喊声音也就显得特别大，所以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赶紧走了过去。 大约只有步行的时候我们才能再次明确意识到我们的脚步所能是多么有限，以前开车、骑车的时候一掠而过的一切现在都以一种舒缓迟滞、近乎一动不动的方式在眼前呈现，要想翻篇一样看到下一页，走出某一段去，除非双脚离地跑起来，便断然没有其他可能了。 人的有限性在步行的时候会实实在在地被感知到，一个一直在步行的人是很难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一个人要脚踏实地，这最原始的喻象的确是最为标准。当人生面临什么重大抉择的时候，当人生特别顺利抑或特别不顺利的时候，徒步走一走，走上一段相对漫长的路，可能真的就有助于调整心态，帮助人重新认知世界和自我。 步行会让人谦卑，各种宗教的虔诚表达之中几乎都有一种是徒步远行，前往圣地。绕着圣山行走，奔着五台山而去，以及行脚僧的名称，甚至西天取经的象征，其间的感受逻辑，正在于此。 在持续的步行中，人的错觉会是自己的双脚将自己束缚在了土地上，只有奔跑才能获得一定程度的解放。这是步行时代里普遍有日常道路上的奔跑者，汽车时代里奔跑者只在风景区的路径上的原因之一。那时候，大家基本不用专门找个好地方跑步，只需要在日常交通中跑上一会儿就能实现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需要。 至于今天我的步行，其优点之一是可以一边走一边采些野菜，这个季节正是马生菜嫩的时候，随走随采，很快就能收获一大把，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的凉拌菜就都有了。 步行的另一个优点就是处处都可以走直线，用直线将有弯曲的道路捋直，一会儿在路的左边，一会儿在路的右边，有时候可以穿越草地，有时候可以紧贴着建筑的一侧墙壁。这种特权给予人的超越感是步行者维持自信的一个重要支撑，其可以超越一切道路规则的自由自在的解放感，实在是让人享受。在无数规则之下，这样几乎可以说是脱离开了轨道约束的自由，已经变得难能可贵。 这样走到河边公路上的时候还可以迈过公路栏杆，顺着有点陡峭的路基倾斜地下到紧挨着河水的小路上去。到了河边，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再无道路上的喧嚣。 在河边，春天以来一向是越来越碧绿的草地中间已经开始有了衰黄之色，偶尔一丛高高的蜀葵，叶子中出现了不少委顿，但还有些花朵在麦收之后的大热中坚持着盛开。这样的景象如果不是步行是看不到的，即使在路上骑车而过，不停下车走进草地也还是感受没有这么深切。季节的变化，只有步行者才能同步地体会到。 因为是步行，所以不必绕行，一直走到桥下，才从桥边的步行阶梯上桥。就在这个天天都要通过的桥头，居然有一块碑，这是骑车的时候从未注意到过的，因为碑冲着路的一面是没有字的，或者是有字但是被尘土和泥垢给封住了。只有步行过桥的人、准确说是步行从桥下上来的人，才能看到碑的这一面写着限重10T的字样。这是很有点荒唐的事，应该看到限重标志的车辆看不到限重标志，只有不存在限重问题的行人才能看到限重标志。 按照走直线的标准，再一次横穿公路，从排着大队的拥堵车辆之间穿过去进入到一个郊野公园之中，以直线方式穿过树林和草地，就到了正在重建的三环边上。一人多高的绿色工地护板一块接着一块，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没有想象中必然会有的缝隙。 顺着过去穿过林间的小路寻找，在小路与工地交叉的位置上终于看到护板在最下面被掀开的一角。蹲下，缩肩，一点点地挪步，头过去了，肩膀过去了，背着双肩挎的后半身却不顺利，一头栽了下去。好在双手撑住，只是小腿被划了一下，顺势跑了两步，横穿了工地之后，腿上火辣辣的肿痛感觉才逐渐淡去。
一辆可以拉很多小汽车的22轮大汽车，上下两层完全卸货以后，司机和车都如释重负。夫妇俩坐在空荡荡的车板上吃晚饭，吃得很香。 前面还有乡间的两公里多道路，虽然路途不近，但是车辆已经很少，植被也明显多了起来，再也不需要横穿工地，大可以轻松地听着手机里的音频让思绪漫游着走下去了。 思绪一旦漫游起来，脚下的路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对于行走的遗忘是行走的最佳境界。在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回过神来，重新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走路，刚才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走出来很远了的时候，会有一种充分实证的成就感。还有什么成就是这样没有费心思，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就已经直观地自然实现的呢！ 汗水已经浸泡了后背和脖子，原来多少还有一点别弄湿了衣服的顾忌反倒是可以完全放下了，干脆从肩膀上拿下书包拎着，慢慢地跑了起来。跑是徒步过程中的一种休息，一种大大提高了步行效率的休息。运动方式的改变就是对固定频率的运动的调节，这是走着走着跑起来，跑一段又走起来的经验总结。
路边杂草掩映着的垄沟里的水粼粼地流淌着，玉米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豆角生菜韭菜萝卜跟道菜，高高矮矮每一种菜都在大口地喝着来自地下深处的清凉之水。亮亮的水汽在暮色中闪闪地升腾起来，让人觉到了无生趣的酷热日子里难得的愉悦。郊外明显低一些的温度和浓郁的植被气息，都在迎接什么都没有做却有满满的成功感觉的人一点点地走回来。 这样汗流浃背地走回到家里的时候，自己都能明确地感知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汗淋淋的生机。 什么都没有变，变了的只是交通方式，今天是走回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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