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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新用户7886Q1bi 2023-06-27 发布于天津

吐完之后,脑子清醒了不少,此刻仰望漫天繁星,看着它们不远不近的陪着我,白天的一切痛苦和恐惧,忽然消散不见了。

都说转山可以遇见自己,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颗跳动的心。忽然,我就明白自己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煎熬的是什么。没有人问过我,连我自己也时时把它忽略,把它像细水一样侵浸而来的感觉向外推,向外推。实际上,那煎熬着我的,关乎情也关乎欲,关乎依偎和依靠,关乎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爱与被爱。而最重要的,是内心在渴望一种床一般的依托和依傍。

是的,是的,事实上,情和欲,还有写作,还有所谓的创造,是被当作可依附的物,你附着这些看似实在的东西上,你才感觉到暂时的踏实。没什么可遮掩的,谁都有可能走到这一步,只要你思考,只要你敢于正视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只要你敢于面对时不时掀起内心的无数风暴。但是我还可以再告诉你,所谓的情和欲,和写作以及创造,并不能给人以永恒的归属感,它们是脆弱的,多半不能为你所控制;它们还可能背叛你,遗弃你,最后狠狠地让你成为孤家寡人----人之精神毁灭大多源于此吧。那么是否有一个永恒的归宿可以让我们依靠,它不背叛我们,不在半途遗弃我们,它无条件地接纳我们,依伴我们,并用这种方式拯救我们!我是女性,方块字、以及方块字中流动的青烟一样的思想不能给我慰藉。我要的是一种真实的、感性的东西,可抱在怀里,可感觉到温度的东西。

就像仓央嘉措的箴言: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今天听旺吉说,难以忍受的高反是神灵和自然对于试图接近她的人们一种残酷考验,也是一种眷顾。只有经历了无尽痛苦和磨难,才足以让你去认真思考一些东西。想到这里,我默默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在双眉之间默默念出“旦增”,不觉已潸然泪下。

“晨曦,快点回来休息了。”李哥喊道

“嗯,就来”,我实在是无法马上收回心神。

又过了几分钟,“晨曦,我看你是不难受了吧?还不休息?”又被催了一次,我才动身回屋。

今晚的落脚点,是我入藏以来住过最艰苦的地方。十多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寒气浸润着床铺,从四面压境而来。睡梦中,我反顾哆嗦了不知多久,突然被一阵冰水罐顶般,“啊”一声,惊醒。我借着手机的光,看到床褥上竟爬添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不禁又连续打上几个寒颤,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被寒气紧紧拴住。接下来,我是反侧失眠,沉重湿气如石膏的棉被里,冰凉从指间到脚底板,我的高原症状又加剧了一些,胸闷与头疼,让我忍不住捶打着胸口和脑门。忽然,一阵莫名的紧张和焦虑,让我不得不把整个头深深地埋在膝间,紧紧地蜷缩在棉被里,用力闭起眼睛,在心里一遍遍喊着,自己要安静,要安静……

终于,等到了天边的一丝光亮。

“晨曦,你怎么样?”旺吉关切的问道。

“嗯,我还行”虽然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但是熬过来了,也就不在意熬过来的过程了,我怎么能不拿满分呢。我还期盼着,用我的满分跟神山换一缘分呢。

旺吉看了看天边,脸上露喜色,“今天的天气应该不错,之后的路就好走很多了”。

我和两位战友,用过简单的早餐之后,又出发了。望着延伸在山脉深处消失的路,其实也算不得路,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底默默说道“神山,请让我们再次重逢吧。”

接下来的转山过程,难度在一点点减弱。我的意识也在慢慢地回拢,我打定决心,下山回去之后,我要死皮赖脸的去找旦增。管它清规戒律、管它世俗眼睛、管它能不能圆满,本来我也无所求,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被“顺其自然”的命运摆弄。我爱旦增,我也知道这种爱很复杂,色彩也很丰富,这种爱并单单是世俗男女之间的爱,这种爱更像亲人之间的爱,无条件的付出,无条件的去爱,不期待回报。

说来,也真是天意。再回到日喀则已经早晨,一进宾馆我就急忙洗了个热水澡,想痛痛快快的睡一觉,然后挥别状态不佳的样子。可谁知,一觉醒来,就感到全身不适,畏寒、关节和肌肉酸痛、体温升高,坐在高原光暴晒够的温度足有40度的车里,我竟然感到温暖,而不是炎热难受。我终于支撑不住了,倒在了西藏的土地上。李哥和旺吉把我送到了日喀则最好的医院里。下午4:00,急诊室里量体温38.4度。量心率,每分钟126次,比正常快一倍。抽手指血,血象偏高。作透视,正常!咽喉检查,有炎症。急诊科结论:马上住院。就这样,我住到了,新门诊大楼后面的住院部,22号病床。病室只住了我一个人,很安静,但不舒适。主治医生是位藏族汉子,叫五金顿珠,年纪大概50岁,面色黝黑,看起来很精神。他的助手也是一位年轻的藏族女人,叫边巴央珍,30多岁,面目清秀,和蔼可亲。当天下午,两位医生来到病床前,询问了我发病的感觉、病史、家庭成员、药物过敏史等等,然后抽取静脉血,钾、钠、钙等等都正常,就做了皮试,无过敏反应。心电图也很正常,但是血含氧量明显偏低,两位医生诊断:重感冒,可能有肺部前期感染,同时伴有高原反应。我还将信将疑,自己没有咳嗽怎么还有肺部感染呢?不会肺气肿吧?五金顿珠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明确告诉我没有肺气肿,治疗及时也不会发展成肺气肿。

第一天晚上的时间最难过,体温不正常,周身骨头酸疼,心跳厉害,久久不能入眠。迷迷糊糊中,我拿起手机给旦增发了一条信息“我生病了,好想你”女人就是这样,平日里再怎么生龙活虎,一旦生病了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想钻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后来,在护士一次次量体和不断更换输液瓶中,我昏昏沉沉的好像坠入云雾般的睡着了,或者说是晕着了。迷迷糊糊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我看见旦增一身红色僧衣,闭目静坐在床尾。我想一定是我太想念他了,旦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后又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直到,李哥把我喊醒。

“哎呀,你怎么起这么早?”我看着窗外是夜色

“晨曦,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知道吗?”李哥关心且担忧的说道。

“啊?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安静的房间,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我从脚尖惊到了头皮。这声音,这声音,不是李哥,不是旺吉,这是旦增的声音。我赶忙,强把头抬起来,用眼睛四处寻找。一身红色僧袍,正在向我慢慢靠近。我不能置信,不能言语,更不能动。旦增,真的是旦增。

“喂,你干什么?”李哥推了推我,半开玩笑的说“你傻了?”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没等李哥说完,旦增再次开口询问,“你觉得怎么样了?”声音温柔得不能再温柔,最起码,我当时是这么觉得。

“咳”我强咽了一下口水,“嗯,好多了”

“这位是……”李哥还想接着把话说完,这次被我打断,“我知道,我们认识。”李哥尴尬一笑,顺手拿起水壶说道“哦,哦,我去打水。”

“你”

“你”

我俩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莞尔一笑,我在心底竟莫名的想哭。

“我看了你的信息,找师父打听了你们一行人员的电话,然后知道你住院的事情。”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没有跟师父请过假,你现在醒来了,应该问题不大了。我晚点还要回到寺里”旦增解释道

“哦”我像白痴一般,脑子一片空白。这时,李哥拎着水壶进来了。

“你安心养病,我们保持联系。”旦增,起身,准备离去。

“那什么,嗯,没事了。你去忙吧”我想挽留,可是没有理由。当着李哥面,我撒不出娇。接下来几天,我每日在医院除了输液就是输液。

旦增的事务很多,我不敢打扰他,每次想念他的时候就给他发短信,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他呢,每天就给我打一次电话,问我恢复得怎么样,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等等,然后回答我各式各样的问题。有一次,在电话里他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我说过得不好,说今天不太舒服,电话那头的他听了我的话一下子紧张起来,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他说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出来。我肯定的说没有事,然后就把话题引到了其他的事情上。不过,一想到他当时紧张的表情,一想到他紧张我,心里就十分沾沾自喜,所有因为他受到内心的折磨的苦与闷都烟消云散,世界不管是有情的还是无情的都充满了欣喜和幸福。

终于熬到了出院,李哥说,大家都已经回去了,他问我“咱们订哪天的票回北京”

“啊?这么快要回去了?”

“姐姐,我可还有一堆工作呢。”李哥白了我一眼。

“嗯,再给我三天时间,就三天,好不好?我都没有去扎什伦布寺晒过太阳呢”我谄媚又撒娇地哀求道。李哥哪见过我这般模样,一脸招架不住地敷衍到“好好好,那就是那天啊,那我去订机票。”

回到宾馆,我发信息给旦增“我们三天后离开,你这两天能不能陪陪我?”忐忑又期待。

五分钟,十分钟,十六分钟,二十分钟……怎么还没有信息?

“好”,手机的提示音还未能反应过来,我就也已经点开了信息。哈哈,第一次发现我比人工智能要快。

“下午来找我吧”又是一条信息。

如果让我给当时的感觉配乐,那一定是梁咏琪那首“当我爱上你”

不想吃不想睡

当我知道我爱谁

情如水淹没我的夜

才知道爱会给人奇怪的感觉

你问我好不好

我最近莫名奇妙常发烧

因为我想你的时候

就感觉火山爆发地动天摇

屋顶上有小猫

它唱著最难听的情歌不成调

不怪猫害我整个晚上睡不著

只是不懂你的眼神怎么会奇怪地

让我体重下降头发掉

窗门上有雨滴

让爱情飘来飘去化成千丝万缕

爱让粗心的我变那么诗情画意

我想约会你顺便说我想念你

我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跟李哥报备了一下,就出门了。

还记得,李哥在我出门时一脸好奇的问道“扎什伦布寺的阳光很好看吗?”我嘻嘻笑着,没有理他。

旦增,没有在寺庙门口等我。而是让他的师弟,把我领进去的,心底难免有点小失落。不过,好奇和期待瞬间就把失落抛到脑后了。小师弟,打我带到了一间屋子门前,说道“这就是旦增师兄的房间,他说让你进去等他,他现在还在处理一些寺内的事情。”

“嗯,好的,谢谢。”

小师弟跟我作了一个揖,就转身离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目之所及一览无余。房间不大,大概二十平,正对房门的是一个单人沙发,中间放着炉子,炉子后面摆着茶几和一组三人布沙发,沙发上方是个小橱窗,里面放着几本藏文书,还有一些工艺品,一些杯子。靠窗的一面是床,床头墙上挂着释伽弁尼的佛像。窗帘很漂亮,呵呵,是带花图案的粉色帘子。床的对面是电视机柜,上面摆着一台电视机和一台DVD机。旁边是一个立柜,上面摆着一个垒着红苹果的果盘,还放了几颗糖做装饰。旦增一定很爱美,立柜上还放着两个花瓶,里面插的是大朵大朵的塑料花,很逼真,很好看。

就是这里!这是旦增的房间我坐在他的床边痴痴的看着这屋内的一切,我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刻入心间,永久珍藏!

我不好意思在这里久呆,拍了照后就起身回到院子中。下午,旦增办完寺院里的事务后回来了。当时我正坐在院子的一角晒着太阳,他径直走到我身旁,说道“快进屋,别再生病了。”

听到他邀请我进去,心里又开始慌张而兴奋。

“哦,对了,晨曦你会拍照吗?”旦增忽然开口问道。

“当然,我当然会了。而且,我拍得很好的”我像是一个等待被肯定的孩子般,极力推荐着自己。

“那,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情,明天是佛节,你得帮我拍一些照片,佛节结束后,我就没事了,就可以陪着你在街头走一走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的,没问题。”我开心地答应着。

第二天,我看到了旦增身着华丽、庄严的法服,魁梧高大,头戴高高的明黄色的扇形帽子,目光坚定,神情严峻的样子。他威风凌凌,帅气逼人,我不得不承认,他真是让我着迷。天的佛节,我紧跟在他的身旁,一路跟拍着晒佛的过程,虽然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任何言语,旦增也不曾看我一眼,但我的心充满了幸福,整个人像蓝天上飘荡着的白云。能陪在他身边,见证着他的荣耀,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佛节,结束后,我们在旦增的房间里,翻看相机里我拍的照片。旦增非常喜欢我给他拍的照片,我们快乐的聊起了在拉萨的事情,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着迷人的光芒。照片还没有看完,还没来得及看看旦增年轻时候的照片,我就被旦增的小师弟喊出去吃饭了。

吃饭间,小师弟一直在夸旦增的唐卡画得如何如何棒。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旦增会画唐卡,而且还是一位不错的唐卡画师。想来也是了,旦增即使脱下僧装,他也不会是一个毫无长处的小帅哥,他还会其它技艺,可他从不会像世俗男人一样喜欢吹嘘,不过,他从未跟我提过倒是让我有点小介意。

我离开的前一天,我们在扎什伦布寺转经,我看到他在一个摊位上挑选手镯,我以为他是要送给他的亲戚朋友的就没有在意,他拿着一只手镯问我漂不漂亮,我顺口就说很漂亮啊,他很快就买了下来,然后递给我。我以为他是让我看看呢,所以看完后我就要给他,他说是送给我的。这太让我意外和惊喜了,对于拥有不少钻石、黄金、铂金首饰的我来说,这手镯很廉价,但却比任何一件首饰都要珍贵,更令我激动。多想他亲手给我戴上,但怎么可以呢?我怎么能那么贪婪呢?为什么不应该感到满足呢?我当即就把手镯戴在了左手手腕上,当时我觉得自己幸福得要醉倒。而旦增,大步往前走着,走了几步回头问我戴上了没有,我小鸟依人的娇羞的伸出左手来让他看。我一定是忘了,全都忘了,忘了他的身份,忘了自己的年龄,忘了这周围的人潮,要不然,我怎么会像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女孩那般脉脉含情呢?

我们就这样形影不离的互相陪伴在左右,仿佛千年般的默契。他,藏族,1米8的个头,一身藏红色的僧装,仪表庄重而威严;而我,汉族,1米60的个头,头裹着一条西瓜红艳丽的围巾,戴着深红色太阳镜,穿着红色的休闲衣,我们俩无意识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大昭寺经常遇到摄影爱好者抢拍我们走在一起的画面,我跟他有时还很友好的向摄影师挥挥手。他们一定很好奇我们的关系,因为像这样的画面是不多见的。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那是永恒的!

分别之际,旦增悠悠地开口说道“僧人跟世俗人一样也有情感,并不是无情之人,他们的爱是大爱,是对世间所有一切生物的爱,这种爱没有分别,也不厚此薄彼,这种爱就像太阳的光辉一样,普照大地。僧人也有普通人的微妙情感,只是他们知道如何去克制自己的想法

“晨曦,你知道我闭关的原因吗?起初我不知道是你出了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我从未如此地惦记过一个人。会惦记到,晚上不能安心入睡。会惦记到她的喜怒哀乐,衣食住行。后来,我觉得是我的问题。我想在佛那里寻到答案。”

旦增,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呢?

“那你找到了吗?”

旦增,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我回到北京,他也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不过看看手上的镯子,似乎这就是旦增的答案,我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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