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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我就不想死了

 恬淡闲适 2023-06-29 发布于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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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批评家金圣叹临刑时,悄声对儿子说:

“记住,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道。”

后,慨然赴死。

在离世前还贪恋人间美味,显然是“饕餮”之徒。

我们的民族饱经忧患、战乱与饥馑之苦,对丰衣足食的需求格外强烈,因此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饕餮”队伍尤壮。但擅吃者即便蔚为大观,然而能将百般滋味写出满纸芬芳、令人齿颊生香者,并不多见。

汪曾祺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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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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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会吃”的作家

汪曾祺以文扬名,曾自诩“是一个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但“爱吃”“会吃”是他在文坛卓然而立的“杀手锏”。

他曾说:“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因此,在他的眼中、笔下,鸡鸭鱼肉、瓜果蔬菜都代表着热热闹闹的生趣,氤氲着俗世蒸腾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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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逛菜市场

即便离开故乡多年,忆及当地的诸多美食,他仍津津乐道,诉诸笔端,更是绘声绘色,令人垂涎欲滴。

他写家乡高邮的鸭蛋:

“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后来,他辗转各地,说起他乡咸鸭蛋,颇为不屑。

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吃过高邮的鸭蛋,再吃别处的,便觉索然无味。

他写故乡的枸杞:

“春天的早晨,尤其是下了一场小雨之后,就可听到叫卖枸杞头的声音。卖枸杞头的多是附郭近村的女孩子,声音很脆,极能传远:'卖枸杞头来!’枸杞头放在一个竹篮子里,一种长圆形的竹篮,叫做'元宝篮子’。枸杞头带着雨水,女孩子的声音也带着雨水。”

他的心也该是被一川秀水充分润泽过的,所以听到女孩的叫卖声,都觉得雨水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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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

此外,咸菜茨菇、炒米、阳春面、小馄饨、蒸饺、烧卖……皆是他的“相思之物”,魂梦系之。

美食对应的,往往是母亲的味道;往往是,念念不忘的故园情。

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西晋文学家张翰为何仕宦于洛阳而思吴江,竟为了“莼羹鲈脍”而辞官归乡;

所以,我们更不难理解,为什么诗人余光中要苦求一瓢“长江水”,因为“酒一样的长江水”,是“醉酒的滋味”“乡愁的滋味”。

对于家乡的美食情有独钟,并不意味着对别处佳肴的排斥。

在《肉食者不鄙》中,他谈及淮安菜中的狮子头、镇江的肴蹄、上海菜的腌笃鲜、宁波的黄鱼鲞烧肉、徽州臭鳜鱼、福建蜜柚、四川灯影牛肉、东北的白肉火锅等,皆如数家珍。

他特意强调,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

汪曾祺曾走遍大江南北,每到一地,总是“先尝为快”。品鉴完毕,还要久久回味,对其食材、品相、味道等做出一番颇为细致的总结,形诸文字,广而传之,无形中也成了各地美食的“推广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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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家宴菜单

一个如此爱吃的人,从不把做饭看成负担,并乐于做一个勤快的“煮夫”。

家里的两顿饭常年都是他做的。他在厨房“辗转腾挪”,煎炒烹炸,忙乎一大通后,把菜一一端上桌,心满意足地先看着别人吃,若听到几句“啧啧”称赞,更是乐不可支。而他自己,往往尝几口就不吃了。然后就喝酒、聊天,所以,他每每自夸:

“愿意做菜给别人吃的人是比较不自私的。”

但一个“会做”“会吃”的人绝不满足于“三拳两脚”的功夫,他在吃的方面总是勇于尝试,努力“翻出新意”。

汪老的拿手菜是“煮干丝”和“酱豆腐肉”,自创菜式有“塞馅回锅油条”和“蜂蜜小萝卜”。

时任高邮副县长的文化学者朱延庆每次去北京,必去汪家拜望。老乡到来,汪曾祺也往往以“家乡菜”盛情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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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汪曾祺在家乡高邮的芦苇荡里

在他颇为有名的“粗菜细做”的“汪家宴”中,以一道塞肉回锅油条最为人称道:

“油条切成寸半长的小段,用手指将内层掏出空隙,塞入肉茸、葱花、榨菜末,下油锅重炸。油条有矾,较之春卷尤有风味。回锅油条极酥脆,嚼之真可声动十里人。”

“这是我的发明,可以申请专利。”当客人吃得满嘴生津,他更是骄矜不已。

汪曾祺的烹饪手艺在文艺圈里有口皆碑。每当有港台作家或者国外的汪曾祺研究者来北京采访他时,中国文联不安排客人在宾馆就餐,而是直接让其在汪曾祺的家中享“宴酣之乐”。

有一次,法国客人去拜访汪曾祺,汪曾祺做了道盐水煮毛豆。那位法国人第一次吃盐水煮毛豆,竟然连毛豆壳都吃了下肚。

华裔作家聂华苓来访时,汪曾祺特地为她做了一道煮干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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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与聂华苓合影

煮干丝是聂华苓的童年记忆,但后来她在美国再也没吃过。

那天,聂华苓端起碗,连剩的一点汤都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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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联大的“书虫”与“吃货”

他曾说:“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只有我这里一点是热的。”

出身于地主家庭的汪曾祺,在离开故乡之前,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爷爷不仅是前清秀才,还是位名医;父亲则多才多艺,善绘画,能打拳,会烧菜,兼治病。

小时候,父亲常陪他放风筝,风筝线材料昂贵,譬如琴弦、羊肠之类,据说这样做出的风筝线不会弯。

到了十几岁时,汪曾祺就学会了抽烟喝酒。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汪曾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享乐主义者”。

到了十七岁那年,他恋爱了,挥毫泼墨写情书时,父亲在一旁“指点江山”。

正是源于父亲的开明大度,汪曾祺自幼便“放浪形骸”:天天东游西逛,去野外撒欢,去河里摸鱼,看人溪边垂钓,更时常去临街的各种店铺转悠。于是,贩夫走卒,市井百态,尽收眼底……

在他的眼里,满世界都是好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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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汪曾祺

1939年6月,汪曾祺19岁。从未出过远门的他背起行囊,离开家乡,由上海坐船经香港,再从越南坐滇越铁路火车,慕名前往位于昆明的西南联大。

但上大学对他而言,也是为了“寻潇洒”:

“我在报考申请书上填了西南联大,只是听说这三座大学,尤其是北大的学风是很自由的,学生上课、考试,都很随便,可以吊儿郎当,我就是冲着吊儿郎当来的。”

但他该规矩时规矩,在西南联大听闻一多、刘文典、唐兰等大家讲课时,他全神贯注,十分膜拜。

如若碰上不喜欢的科目,他连课都不去上,成为有名的“逃课大王”。

但作为一个“嗜书如命”的人,汪曾祺在中文系的小图书馆里读了很多书。至于类别,颇信马由缰——随便看。他和另外一两个同学每天晚上到图书馆看书,甚至通宵达旦,“到鸡叫才回宿舍睡觉。”

联大这样宽松开放的氛围,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在里面优哉游哉,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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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5月3日,西南联大中文系全体师生在教室前合影

在西洋通史课上,老师让学生绘一份马其顿地图,他画好交上去,老师阅后幽默一哂:

“阁下之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

这样“顽劣”的学生若碰上我们的现行教育体制,也许早晚会被开除了之,但他有幸生在了一个“兼容并包”的环境中:

上杨振声的“汉魏六朝诗选”课,汪曾祺写了一篇才气纵横的短报告,当堂获得了期末免考的特权;

连沈从文和闻一多也对这个“刺头”的文笔激赏不已,作文满分100,沈从文大笔一挥,给了他120分:

“他的小说写得比我好。”

沈从文甚至对这个一身反骨的“爱徒”做出了极具前瞻性的预判:

“新作家联大方面出了不少,很有几个好的。有个汪曾祺,将来必有大成就。”

有一位曾在联大任教的作家教授到美国讲学。美国人问他:西南联大八年,设备条件那样差,教授、学生生活那样苦,为什么能出那样多的人才?

这位作家答道:自由。

这种“自由”让汪曾祺的天性未被扼杀,并得以极大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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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与沈从文

除了读书、写作,“觅吃”是他在联大的三桩乐事之一。多年后,他回忆新校舍马路对面的早点摊子上一个老太太卖的鸡蛋饼,将其描绘得香气扑鼻:

“一个瓷盆里放着鸡蛋加少量的水和成的稀面,舀一大勺,摊在平铛上,煎熟,加一把葱花。广东老太太很舍得放猪油。鸡蛋饼煎得两面焦黄,猪油吱吱作响,喷香。一个鸡蛋饼直径一尺,卷而食之,很解馋。”

他也怀念街边的炒菠菜:“菠菜极嫩,油极大,火甚匀,味极鲜。”

那几年日军轰炸机时常来扫荡,别人往山里跑,因为有防空洞;他却一路狂奔,向松林里跑。

理由是那里“有一片碧绿的马尾松,树下一层厚厚的干了的松毛,很软和,空气好,而且还能在树下捡到成熟的松子,嘎嘣嘎嘣咬着吃,不愁饿着。”

在“第二故乡”昆明七年,他逛遍了翠湖、文林街、龙翔街、凤翥街、府甬道、先生坡、大观楼、篆塘、白马庙等富于特色的地方;至于街上的小吃,更是被他尝了个遍:什么米线、饵丝、汽锅鸡、乌锅贴鱼、腐乳肉、火腿月饼.....

凡此种种,都在他的脑海里扎了根,日后受苦受难时,对它们的缅怀成了一种精神上的支撑:“犹是云南朝暮云,笳吹弦诵有余音。”

彼时,当局征调应届毕业生去充当美军翻译,否则作开除论处。汪曾祺拒征,故没有取得西南联大毕业证书,这也成为他后来人生多艰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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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生找点“乐子”

因为没有大学毕业证书,他找工作颇费周折,最终进了一所中学当教师。

那是一所办学条件非常恶劣的学校——校舍是一座废弃仓库,窗户上甚至连玻璃都没有,教员们得自己上山挖野菜。

后来他去了上海,工作不好找,一度想过轻生,得沈从文写信大骂:

“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

于是,为了稻粱谋,他开始发奋创作。

后来,因为未婚妻施松卿在北京大学西语系当上了助教,汪曾祺也去了北京,但仍处于失业状态。最后还是沈从文设法帮他在历史博物馆谋到了一份办事员的差事。

1950年,汪曾祺进入北京文联工作,历任《北京文艺》《说说唱唱》《民间文学》编辑,暂时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

8年后,在那场声势浩大的“反右”风暴中,汪曾祺不出意料地被卷入其中。

当时他给妻子施松卿留下了一张纸条:

“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了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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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与妻子施松卿

下放张家口期间,已年近四十的汪曾祺,扛过170多斤的麻袋,扫过猪圈,挑过大粪。

一介书生,三尺微命,在饱受皮肉之苦和无边的苦闷中努力寻找些许乐趣:在果园干活时,他感叹杀菌剂是“很好看的天蓝色”;一日,他忽而开心不已,只因为采到了一个大蘑菇,可以带给家人做一碗汤。

当地土壤肥沃,汇聚了全国上百种马铃薯,洋洋可观。于是,他将马铃薯从开花到结果的过程,都画了下来,集成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画完后,汪曾祺“吃货”的本性暴露无遗:“随手埋进牛粪火里,烤烤,吃掉”。他自豪地说:“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第二人。”

1960年10月,汪曾祺右派的“帽子”被摘,苦役结束。后在任北京京剧团(今北京京剧院)编剧期间,因改编京剧《沙家浜》而名声大噪。但不久“暴风骤雨”又至,他被批为“反动权威”,关进“牛棚”,不仅要劈柴抬煤,还要写“检讨”。

那时,女儿汪明看到有人不堪凌辱而跳楼,遂求父亲:不要自杀!

他出神地看了看女儿,应道:好吧。

孩子们有时摸摸他被“造反派”强行剃光了的头,称呼父亲“小癞子”。他也不恼,任其摩挲。

汪曾祺曾表达过这样的观点:人到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这种比悲号更为沉痛的幽默感。

在众多肉体和灵魂陨落的时候,他每每想起对女儿的承诺,于是在“苟活”之中为生命找到纾解的窗口:继续偷偷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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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76岁时的全家福

他不止一次跟人说过,有了这一遭经历简直三生有幸,否则他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因此也就有了诸名篇的诞生。

汪曾祺的短篇小说《受戒》发表于1980年,当时的他已年届六旬。这部成名作为晚年的他带来了盛誉。

作家杨沫读了他的《大淖记事》后,感慨“使人仿佛漫步在春天的原野上,嗅到一阵阵清新温馨的花香。”

而他笔下的“黄油烙饼”则是艰难时世里的渴望。在小说中,奶奶饿死后,妈妈终于“下狠心”,给年幼的儿子烙了两张黄油发面饼:

“萧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一边吃黄油烙饼。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浩劫结束后,“伤痕文学”风靡一时,那是一个时代在无数心灵留下的疮疤,他却写美食,写温情,写对美和爱的追求。

汪曾祺曾写过一篇《天鹅之死》。故事源于1980年的冬天,北京玉渊潭公园飞来四只天鹅,汪曾祺每天遛弯都要去看这些小生灵。但一天夜里,有人用枪将天鹅打死了,并要吃它们的肉。汪曾祺气愤不已,回来奋笔疾书,写下了这篇小说。他写这篇小说,并不只是叹惋和痛惜一只天鹅的命运,而是对许多人失去爱美之心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没有对“美”的善待,又如何懂得珍视“爱”?悲悯不复,人心不古。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

他被人们赞誉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唯一一位衔接现代文学与当代文学的散文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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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有人劝汪曾祺写点叙事宏大的文章,他固执己见: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这世间,向来是从庸众者易,坚守自我者难。

半世飘零,磨难备尝,但他始终怀有对生活的浓厚兴趣,目光流连处,文字逸兴时:人间草木、四方美食、天涯游子、旧人往事,皆在他的笔端洋溢着温暖通达的气韵。

为此,有人评价道:“汪曾祺享受世界浅层的乐趣,活得安稳而热腾腾,只有一种感觉:这人,是披了欢喜面的真佛吧。”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汪老都是会自娱自乐的人:

“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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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在写作

1987年,汪曾祺应邀去美国参加国际写作计划。

在聚会上,聂华苓唱起《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中国台湾作家陈映真讲述自己对祖国的感情,汪曾祺闻言也情难自禁,泪洒现场,和陈映真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哭过了。”

聂华苓也激动不已,直呼:你真好!你真可爱!

做人做事,他都特别实在,有一种掏心掏肺的赤诚:

“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

1997年,77岁的汪曾祺因为饮酒而造成食道大出血。

病床上,汪先生还惦念好吃的东西。他缓缓抬起头,问女儿汪朝,杏儿是不是该下来了?

他甚至哀求医生,能否用茶水稍微润润嘴唇?

医生苦笑同意,汪曾祺一下子就精神抖擞起来,冲女儿使出浑身解数地唤道:

“给我来一杯碧绿——透亮——的龙井!”

可他最终也没有喝上那一口念兹在兹的龙井。

在医院住院一周多后,汪曾祺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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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

以前,他写完文章总是让孩子们看,孩子们并不认可。他喝至酩酊,才为自己辩驳:

“我将来是要进文学史的。”

后来,他果真进了文学史,且举足轻重。

冯唐说:“汪老这明末小品文式的文字,开窗就能闻见江南的荷香。我仔细品了品,不止荷香,还有湿漉漉的泥土,摇曳的小船在波心荡。睡一阵,醒一阵,醒来让我们跟着汪老爷子,走走停停,品一段诗意人生……”

所以,那个最会吃的老头,其实也是最懂诗意和情味的人:吐纳一生的风云,化为醇厚的老酒、四溢的清香,然后以字字珠玑,洒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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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是一种人生态度

遥想当年的苏子,因为“乌台诗案”,数度被贬,一路南下,在他的《自题金山画像》中如此自嘲命运多舛:“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即便如此,他仍能随遇而安,不仅一抒“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迈慷慨之襟抱,而且乐享当下,写下“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之快意。

在黄州,苏轼还致力于研究猪肉的吃法,并专门写了《猪肉颂》:“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在现代文坛,张爱玲一向是个“清冷”的人:疏离避世,郁郁寡合,但在她的笔下,却表达出对“吃”的无比热衷:

“小时候在天津常吃鸭舌小萝卜汤,学会了咬住鸭舌头根上的小扁骨头,往外一抽抽出来,像拔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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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

她写大蒜炒苋菜,有一种打散了颜料盒的缤纷:

“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间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呼呼的苋菜香。”

中国台湾作家董桥写吃喝,充满布尔乔亚的隽永。在他写的《我们吃下午茶去》里,对品茶的譬喻堪称“神来之笔”:

“所谓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乃以'初巡为婷婷袅袅十三余,再巡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来,绿叶成荫矣’”!

董先生显然是会品茶的“生活家”!

我们内蒙古的著名作家苏莉写美味也堪称一绝,她在《万物的样子》里写酸菜汆白肉:

“酸菜切作细丝,酸菜帮子能片多少层很考量一个主妇的厨艺,片开的层数越多酸菜切出来会越细,然后五花肉切薄片,最好带皮,先把肉片煮出油脂,再下酸菜共煮,绝不可以放酱油,汤一定要煮得奶汤一样亮白,煮至肉片失魂落魄……”

此刻,肉片“失魂落魄”,连看客也不禁“食指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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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和家人

正所谓饮食男女,大欲存焉。但生而为人,形役心劳,因此,香港作家李碧华感慨不已:

“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

有些人还未下台,已经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闭幕,无端拥有过分的余地。”

所以你看,人生的诡谲,只能是尽人事,顺天命。而这无奈悲怆的一面,若无乐观、豁达之态,如何与之共处一世?又如何消解命运的虚无与难堪?

但在建筑精神堡垒之前,先让自己身心俱足。

而“吃”,是口腹之欲,更是心理的餍足。以皮囊之盈满、坚韧穿越人世之茫茫。否则, 会不会“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事实证明:大快朵颐时会释放多巴胺,多巴胺能给人带来愉悦并提高幸福感,而多巴胺过低则可能会引发人的抑郁情绪,甚至帕金森症。所以我觉得,与“一醉解千愁”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美食与爱,都是对身心最好的慰藉。

不过现在流行一种说法,直言穷人才沉迷多巴胺,富人则追求内啡肽。

意谓前者只注重当下,后者更关注长远。

但我想表达的是,先照顾好“身体”这座“圣殿”,再仰望满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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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

据说,一个人要是有明确想吃的食物,就代表他对生活依旧充满了希望。同样的,你要是有一件想特别想完成的事情,那生活就会变得格外美好。

“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因为“痛苦”从来不是我们的“信仰”,而“幸福”才是。

汪先生曾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只要烟火不灭,这人间,便生生不息。文/荠麦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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