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将军符

于师傅总是说竹心给我接的任务实在是太简单了，因为要面对的敌人实在是太不堪一击，所以，直接影响了收入。

但是，我看他整天衣食无忧的样子，似乎也不必担心收入问题。

据于师傅醉酒后讲过的零星片断，我和竹心自己拼凑还原了他的从前。他以前应该是个很不错的杀手，因为据他说，他从来不屑于接我这样的任务。杀手是个很有风险的职业，所以一向收入颇丰，我都已经富可倾城了，他应该是很有些积蓄的。

在外人看来，“竹星苑”是一家古玩店。店里略上些档次的东西，我和竹心都私下里偷出去过，让镇东头那个略有些见识的老秀才鉴定过了。老秀才在咋了半天舌后说是真的，年代却也看不出来。所以，我们分析，于师傅的东西绝对有真货，但以假货居多。这些年，他没少坑蒙拐骗镇上的那些钱多人傻的文人雅客们的钱财。所以，就算我现在决定金盆洗手了，他也应该不会担心后半辈子的衣食用度。

而且，我觉得近年来，于师傅的品味越来越差了，他成天穿得跟土财主似的，没有一个成天担心收入的人会去买那么土豪的金链子挂在日渐臃肿的脖子上。他那样的打扮真的有待商榷，但是，我和竹心都不会去告诉他，很多事，只要自己感觉尚好就可以了，其他人实在不必去扫他的兴。

我想，其实，他更担心的应该是，接太多这样的活，会让我们这个组织显得脂粉味太浓。

但竹心却不在意这个，竹心在意的是，如何保全我。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让人感动的事。

接到任务单的那天，正是春暖花开。

千万不要以为“竹星苑”里就只有翠竹。

我说过，竹心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她当然不会容忍自己的家里只有那种鬼气森然的竹子。事实上，在“竹星苑”里恰恰竹子最少，只在墙角处种上几根，据竹心告诉我，是为了能吃上油焖春笋才种的，于师傅祖藉江南，他非常想念家乡的油焖春笋。

竹心能为他做的，实在是不少。

那天，于师傅难得地没有醉，他叫了我在书房对弈。这种事，他一般都不会叫竹心，因为他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而我的棋艺很烂，基本上可以和他在一个高度上对弈。于师傅说，高手对决必须在一个高度，否则就没意思了。但其实，两个棋技很烂的人在一起下棋是更没意思的一件事，所以，我们都无法在下棋的过程中得到乐趣，更多的时候，他会在下棋的时候，教给我一些很有意义的道理。不要认为一个杀手不需要讲什么道理，于师傅说过，杀手分很多种，最低级的那种才是只知道杀人的，而他对我的要求是，要做一个高级的杀手。而我，显然离一个高级杀手的要求还很远，因为，我觉得我杀过的人没有一个是含笑的，我还做不到让他们感觉到死亡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竹心拿过来一张任务单，她显然是没想到我也在，所以，明显地有了些犹豫。

“什么事？”于师傅对我都可以了如指掌，何况是对他唯一的女儿？虽然，他的一双醉眼总是迷离，但我一直想，他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如果一个资深的杀手是这样一副成天醉醺醺的样子，他岂能安然活到现在？我已经做了七年的杀手，从十三岁到二十岁，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作为一个杀手，其实最重要的就是清醒，虽然这种清醒很令人痛苦。只不过我是一个女人，我从来没有时刻提醒自己，但我不能忘，我是个女人，所以，我不能像于师傅那样成天买醉。

竹心想必能明白我的痛苦，所以，她总是替我搜罗天下好茶，她到底是太天真还是太聪明？她怎么会以为一杯杯的热茶可以如烈酒一般温暖我？七年，无数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逝，而且，那生命竟是和我一点点关系也没有的，热茶怎么可能温热我的血液？

竹心看了一眼于师傅，“听说，这项任务已经被拒绝了三次了，否则不会找我们。爹，我不认为星儿适合去。”

“你怀疑她的能力？”于师傅好笑地看着她。

“她做不到。”竹心这次很坚定，“连杀千刀都不肯接的任务，不可能星儿能做到。”

杀千刀这个名字实在不怎么好听，但是，他却是我们杀手界的传奇，至今还没有他取不了的性命。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任务让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前辈望而却步？

“你拒绝了？”于师傅淡淡地问。

“还没有，但是，我也还没有接。”竹心很少这样坚决，那张粉红色的信笺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她手心里的汗浸湿了那张信笺，依稀可以看到今天信笺上的暗花是竹叶。

于师傅笑了，“让我看看总无妨吧？”

信笺到了于师傅的手上，我恰巧站在他身后，所以，我也看到了任务单上只有四个字，四个足以让江湖震动的字“慕容世家”。

我一向只关心我要杀的人是谁，但是，慕容世家实在是名气太大了，由不得我不知道。

一直以来，只要是和江湖世家沾上点关系的任务，竹心都不会接，于师傅也不会让她接。这些世家和普通人家不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杀了他们家一个人，必然会有一大群人来找你寻仇，所以，聪明些的江湖客都不会去惹这些世家。

但是，这次，于师傅却对竹心说：“接！但不要凝星去。”

竹心怔了一下，“爹……”

“我去！”

竹心愣在那里，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和她十几年的朋友，我可以感觉得到她心里的恐惧，于是，我下意识地说：“于师傅，我去。”

“我说了，我去。”于师傅的口气不容置否。是的，在教我剑术之前，他用了两天的时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杀手最需要具备的并不是高深的武功，杀手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是要服从指挥——让你进你就要进，哪怕前面是一条死路；让你退你就得退，哪怕身后是万丈深渊！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但是，从那天起，我就明白，我只能听从于师傅一个人的，哪怕后来我知道，于师傅绝对不会用那样的暗花信笺，我其实是听竹心的，但是，下命令的永远只有于师傅！

于师傅很少用这种口气和我们说话，不管是对竹心还是对我，我们是他在世上的亲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么多年，只有在面对于师傅和竹心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的内心还有一点暖意。我不能看着他去涉险，哪怕只是为了竹心。

“都下去吧。”于师傅挥了挥手，他这样说的时候，通常只有一个意思，就是不必再讲了。

我只好和竹心退出了他的书房。在房门口，我回过头，却看不到于师傅有任何表情，只看到那一盘残局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