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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大生参选:【“魅力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大赛】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3-06-29 发布于江苏


让我叫你一声爸

吕大生

记得是刚上学那年,父亲得了一场恶病,走了。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父亲是我的天。天没了,我的一切也就坍塌了。那时候,每天我都看到,母亲一闲下来,就朝着埋葬父亲的山头,呆呆地观望着。随后,母亲用眼泪清洗着不再年青的脸。在我和母亲之间,父亲是个十分敏感的话题,谁也不敢随便提起。

两年后腊月十一这天,天阴沉沉的,刺骨的寒风疯狂地往我身子骨里钻。不一会儿,天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也就是这一天,母亲带着我,走进继父的家。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继父穿着黑色的旧棉袄,脚里裹着一双新草鞋。一双白布袜子好几处打了补丁,脸上已爬上了不少皱纹,头上添了不少银丝。继父见我身上落满了雪,赶紧来到我身边,用他袖子抹去我头上的雪。随后,将双手搓热后紧紧捂在我的小手上。小山子,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我不敢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在我的认知范围里,太多关于继父虐待继子的故事,已经深深扎根在意识里。我想,灾难可能就要从这天开始了吧。惶恐和无助,一下子包裹着我。我心存疑虑瞅了他一眼,把头埋在母亲怀里。

晚饭后,继父让他那比我大一岁的儿子搬出次卧,住进狭小的房间里,让我住进原本属于哥哥的卧室。我不敢相信他的安排,只能服从。有时我和哥哥发生冲突时,继父总是批评哥哥,他是你的弟弟,比你小,你应该让着他才是。

继父的举止,在我眼里就是做作。总觉得这种虚假的爱,只是为了讨好母亲而已。

上五年级那年,母亲和继父又为我生下了一个妹妹。全家人的生活越发艰难了,母亲每天除做完家务外,晚上还给一家工厂加班干活,以此挣点小钱用来补贴家用。有一次,母亲从工艺厂带回很多猪鬃,让我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后,帮忙整理猪鬃。我不大情愿,但又不能反驳什么。那天放学回家,突然看见母亲坐在堂屋里,眼泪汪汪。妈,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我握紧了拳头。

母亲哽咽着说,山子,你叔叔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人。我让你晚上帮忙整理猪鬃,他担心你睡不好,影响到第二天上课,便和我大吵一场。这不,他将猪鬃全部送回厂里了。听了母亲的叙述,我愣愣地松开拳头。后来的日子里,每次母亲做好吃的,继父总从他碗里,夹一些放到我碗里。随着学习任务的加重,母亲让我做家务,继父坚决不同意。孩子读书很辛苦,学习很紧张,这些家务等我回来后再做。别再勉强我们的小山子了。经过几年的相处,我渐渐感受到,继父的确是个好人。或许,他的爱是真挚的。可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我的称谓都是以嗯啊哼,来代替。

我十分崇拜教师这个职业,从小就想当一名教师。幸运的是,初中毕业那年,我被破格考入襄阳师范。当邮递员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家时,消息很快传开了,顿时,村子里沸腾了。乡亲们奔走相告,议论纷纷。老村长听说后,决定要为我开个庆祝大会,还特别从十里外买来一挂鞭。乡亲们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有的送来米,有的送来面,还有的送来腊肉。继父听说村上人都要来庆贺我,很是激动。那年代,我家里很穷,根本办不起酒席。后来继父想了想,决定烧一锅茶来回敬大家。

吃过早饭,继父就背上木桶到后山取了一桶山泉水回来。烧了一锅开水,着上三匹罐(开水里放上山楂树叶)。接着,继父给在场的每人端上一碗,这便是对客人最好的招待。客人走后,母亲捧着红红的通知书,脸上便泛起了愁云,因为学费要交200元,才能入学报名读书。当晚,母亲愁得饭都吃不下去,继父劝她道,孩儿娘,你别太着急了,办法是人想的,一切有我。就这样,从第二天开始,继父每天晚上都出去,半夜才回家。这事憋在心里很久,有一次,我终于壮着胆子问他。你天天晚上出去干什么,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继父呵呵一笑,我呀,最近迷上了象棋,每晚都要出去跟同事们杀几盘,不然的话手都发痒。原来如此,但继父身上所散发出的淡淡药香味,却又让我疑窦丛生。

一天深夜,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堂屋里一幕竟然刺痛了我的双眼。昏暗的灯光下,继父光着膀子坐在发黑的木椅子上。通过灯光,只见他后背贴满了膏药。母亲正将旧的膏药,一片一片地撕下来,再换上新的。好几张膏药上面还沾着黑糊糊的东西,上面还带有血。母亲每撕一张下来,继父都呲牙咧嘴,疼得他脸上的汗珠直往下滚。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再也看不下去了,冲过去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含着泪水说,你叔叔为了给你挣上学报名费,每天晚上都去供销社搬运东西挣点钱。笨重的货物都是上百斤重,大部分都是盐袋子,他要来回背60多次呢。这时,我再也控制不往内心的愧疚,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一下子扑到继父怀里,深情地叫道:“爸。”听到我的叫唤,继父也很激动,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山子,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多年,我太幸福了。

不管怎么说,继父身上的片片膏药,就是我奋进的力量。我决不辜负继父对我的期望,奋发努力,参加工作了一定当个好老师。也就两个月时间,继父就为我凑齐了学费。

9月1日早上,天刚麻麻亮,吃过早饭,继父替我挑着行李,步行40多里山路来到公社汽车站搭车。上车了,继父握着我的双手,再三嘱咐。小山子,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父母不在你身边,自己可要照顾好自己。要是想家了,就给家里写信。继父安慰的话语,触动着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望着他那消瘦的脸庞,泪水抢占了我的双眼。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该怎样说,只是使劲地点了一下头。继父用袖子擦去我脸上泪水,下车立在公路边,笑着不停地向我招手。车走了很远很远,继父还一直站在那里。

这时候我才明白,继父高大的身影,已经驻进我的心里了。

三年的师范毕业了,我被分配在一个山村小学任教。参加工作第一个月的薪水,我给继父买了一件带羊毛的夹克。继父捧着我给他的新衣,笑得嘴都快歪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的山子真孝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这东西要值多少钱啦。可是,继父舍不得穿,他用旧薄膜把夹克包了一层又一层,放在一个破旧木箱里,每年只是走人家或过年时,才拿出来应景一下。

1979年冬,一天我正在上课,突然接到家信,说继父病重,快不行了。我连夜赶回去,进屋走近继父跟前,只见继父嘴里喘着粗气直吼,一双枯燥冰凉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我。山子,爹不行了,我走后,你要照顾好母亲和妹妹哥哥。好好教书,不要误人子弟……说着说着,继父的头歪向了一边,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握住继父冰凉的手,久久没有放下。这时候,我想起了朱自清名篇《父亲的背影》。匆忙的人生路上,我从没认真审视过继父的背影。那么,他的背影,一定比其他父亲更加坚实,更加厚重吧。

我正在给继父烧纸钱时,站在我身旁的孩子们惊讶地喊道,爸,快看,那烟雾里仿佛站着一个人。我顺着孩子们指的方向看去,对,那就是你爷爷。他要到上天去,不必再为凡间的人,凡间的事遭罪了。

爸。这时,一声沉重的呼唤,突然从我喉咙中发出来。

湖北省南漳县针织厂  吕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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