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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雨祥||老 爹(三)

 明月清泉与新雨 2023-06-29 发布于四川

转眼间,时针指向了1978年。这是人民共和国的又一个春天,我们龙氏家族也迎来一个明媚的春天!

这一年,我家迎来了两件大喜事!

在头一年1977年的冬天,我参加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转年19784月,一份长岭师范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我的工作场所,还在伺候猪婆猪娃的我被正式录取为该校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届师范生。

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在当时还有些说道的平民之家,在同一个年度里竟迎来了两个货真价实的大喜事,这样的双喜临门,如果让范进碰上,是不是又得让他连疯两次啊!说句实话,爹娘下放了二十多年又要回原来的工作单位上班了,他们的大儿子又在他们之前自个儿考上了师范有了正式工作,一家人由原来吃白本粮的农业户一下子全都变成了吃红本粮的供应户,这在以前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却真真实实地于1978年在我家变成了现实。当时那些个快乐无比的场面我就不一一描述了。你就依照自己的经历去想象吧,在那样的情境之下,当事人和他的亲人朋友会惊喜到什么程度!

分针时针继续转,一天一天又一天。转年19796月我师范毕业分配到三十号乡中学当了老师。老爹则在恢复工职之后不长时间也退了休,在家含饴弄孙,享受着天伦之乐。那些年,我在寒暑假的时候,必去龙江与父母团聚,我们共享着那无限美好的天伦之乐。

图为我爹恢复工职以后与同事的合照,下排左3是我爹,时年55岁

突然,我亲历了俩事之后发现,我那老爹可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在我以前的记忆里,老爹可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我这一辈子老爹从来都没骂过我,更别说打了。我们生产队那些社员们都管他叫“龙大蔫儿”。而我现在要说的这俩事儿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别人谁咋说我都不会相信:我老爹也是一个脾气挺大的人。

那年暑假里的一天,我在院子里干零活儿。老爹搧着蒲扇哄俩孙子玩。那爷仨玩得很开心,时不时就传来笑声。突然,我听到大侄儿不是好声地哭,接着就听老爹大声训斥和击打的声音:“干啥,干啥!”“啪!”“哇!”“干啥干啥干啥!”“啪啪!”“哇哇哇!”“上天得了呗!”“啪!”“哇哇…”我看见老爹手里的蒲扇只剩下那段扇子把儿了,扇面儿都打飞了。我急忙走过去,连声问咋了咋了,一边说一边把老爹和大侄隔开。老爹余怒未消,气呼呼地说:“一点儿都不听话,不让干啥非得干啥,长不长记性,长不长记性,呣?”“哇哇哇”“什么孩子,惹我生气,下次再不听话,还揍你……”第二天,兄弟媳妇过来笑着和老爹说,昨天气够呛吧……

又一天,邻居小乜来串门儿,他见日历上的日子已过去好几天了,就伸手扯下几张。我们谁也没在意这个事儿,这时,却见老爹怒目圆睁,大声呵斥,“谁让你扯我的日历了?啊?我那是几天一扯,那是特意留的。你这手咋恁么快!”老爹越说越气,直气得浑身发抖。我们赶忙劝他,小乜也是一个劲儿道歉,“大爷大爷别生气大爷大爷别生气,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哇,你看我这个手这个欠这个欠,实在是对不起对不起,大爷大爷别生气别生气别生气了……”过了好大一会儿,老爹才平静下来。这时大伙儿都面面相觑,好一阵尴尬。

这两个事儿之后我才慢慢明白过来。其实老爹并不是没有脾气,那些年之所以没看见他发脾气,还是因为政治上的原因。我从上学就受老爹政治上的影响,所以也造就了我性格上的软弱,从来不敢张扬。

老爹退休了,开始享受晚年的幸福时光。老爹一天天的活动大致有四:

运动。他的主要运动方式就一个字,走。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走星照命。如果从老爹一生前段的经历看,他还真是在不停的奔走。但从他上世纪六几年下放至八几年回龙江复职再加上退休后的二三十年这总共五六十年的岁月里,他的生活区域还是比较稳定的。现在他基本上每天都拎着二叔给他买的那支折叠凳,和另几位同是邮局退休的史叔张叔李叔马叔一起在龙江街头蹓跶散步。认识他们的人都说,这几个老头儿可都是有福之人哪,尤其是拎折叠凳儿的那个老头儿,全家下放到农村二十多年,现在又都回来上班了。多有福哇!当时邮局的效益非常好,穿绿色工作服的人上街都让人很羡慕。但路人这么说并不完全符合我爹的实际。老爹下放太平川的时候我们小家五口人,老妹妹是在太平川出生的,所以1979年回龙江的时候我们全家已经是六口人。这其中大妹妹结婚了留在了太平川没回龙江,我也中师毕业了留在了太平川也没回龙江。六口人只有四口儿回了龙江。不过说我爹有福可并不假。

哄孙子。我83年正月得了儿子。当时我考上了大专离职班,考虑到妻子上班很忙,我又不能在家照顾,就和老妈商量咋办。老妈说实在不行你就把孩子送过来吧。转年,老兄弟84年冬月也得了儿子,他又给老爹送来了一个大孙子。这样,两个孙子先后全都去了爷爷家。老妈一个人忙不过来,老爹就得帮一把。老爹哄孙子很专业。看哪个孙子困了,就抱起来悠,先是慢慢拍,然后又轻声唱那个摇篮曲:风儿轻月儿明,树叶遮窗棂……我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呀么睡梦中……。哄睡了一个,另一个也困了,就再哄下一个……我现在和老伴儿俩人哄一个孙子,一天天的还把我们累得贼死亡逃的,想到四十年前我的爹和娘一堆儿哄俩孙子,那得累啥样啊……老爹老妈呀,你们哄孙子可真是太辛苦太辛苦了,你们受累了呀!

学习。我承认,老爹的脑瓜子可比我们灵多了。他也真是一个非常爱学习的人。那时候我放假回家,老爹问我中央政治局常委都有谁,我就告诉他七大常委都是谁谁谁。说了一遍他没记住,第二天还问我。我说我给你写下来吧,写在纸上忘了就看一眼。第二天老爹高兴地对我说,这回记住了,呣。当时老爹已经快80岁了,还是这么爱学习。

有时老爹问我哪个字咋写。我就一笔一划地把这个字儿写在纸上,老爹非常高兴,夸奖我说“厉害”。后来我就把我手里的《康熙字典》《词源》《词海》和《古文观止》都送给他。老人家非常非常高兴,更加起劲儿地学起来。常常看见他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翻着那些工具书,一边翻着书,一边在纸上写。第二天就问我,一个马念马,两个马念啥。我说不认得。老爹替我回答说,一个马念马(mǎ),两个马念独(dú),那三个马呢。我说那就更不认得了。老爹又替我回答说,三个马念标(biāo)。说到这,我看见老爹可诚是高兴了,脸上放着非常自豪的光。老爹很得意地和我说:“那帮人都管我叫活字典。”我赶忙说那好那好那好!老爹在认字上确实下了一定功夫,从《康熙字典》上学了好多好多旮旯古气儿的字,写在纸上。一般人能认多少字儿啊,我一个高中语文老师认的字还没有老爹认的多呢,那平常人当然就得崇拜我爹是活字典了。

 图为我爹查《康熙字典》时写下的字

洗衣服。老爹复职回龙江以后,衣服逐渐多了,他不用我妈洗,都是自个儿洗。他有一个挺大挺大的包儿,足有一尺半那么高,包的都是他洗干净的衣服。热天的时候,从街上走完回来就把衣服脱下来泡上,过一会儿就洗。俩孙子先后来了之后,老爹也没少洗他们的衣服。孙子小的时候经常尿裤子有时还屙裤兜子,老爹从来也不嫌乎,细心的洗,洗的差不多了,还把衣服脏的地方展开看看,看是不是洗干净了。当年冬天为了方便晾干小孩儿的衣服垫子啥的,老爹特意把暖气片安装在屋当间,就是为了快一点把孩子穿用的衣物烘干。孩子的衣物倒是没耽误穿用,可屋里总有那种能闻到的骚臭味,妈妈就掸点儿“来苏水”消消毒,冲淡一下。后来孩子们都大了,那暖气片才靠了边儿。

又一转眼,历史的时针指向了2012年的1014号。这一天早上老爹突然尿失禁,一天连续尿了两条绒裤和两条棉裤,也不吃饭。呀!大事不好!

赶紧上医院。15号开始在县医院住了两天,不见好转,血糖一直也降不下来。大夫说还是去市医院看看吧。我们马上又去市医院。在那住了5天,大夫用了各种招法,但是该下降的指标还是一个也下不来。老爹依旧是饭也不能吃,手背肿得像馒头。5天里,医院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大妹子说那就别在这儿遭罪了,回家慢慢治吧。老爹也在明白的时候说回家。兄妹几个一商量,得,出院吧。21号晚上,办完了出院手续,联系了一辆车,七八个人连夜回到了家。

鉴于老爹的现状,找了一个阴阳先生让他给看看情况,他说十天八天的没事儿。我们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儿点儿。这是22号上午的事儿。

下午,老伴儿和老妹儿几个人在厨房忙活做饭。自从老爹突然病重住院,七八天来谁也没吃过一顿消停饭。现在回家来了,好好吃一顿吧。南卧室里老兄弟一家人还有大妹子外男外女们在照顾老爹。忽听他们一阵乱喊“爸,爸呀!”“爸,爸,爸!”“爷,爷,爷!”“姥爷,姥爷,姥爷!”那边一喊,屋里所有的人都毛了,都急忙火燎地挤到南卧室里,喊的,拍老爹后背的,只见老兄弟跪在老爹的身边,一边大哭一边给老姨打电话:我爸没了……

时间永远定格在:20121022日(农历壬辰年九月初八)下午52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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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龙雨祥,五零后,吉林省长春人,中学高级教师,已退休。爱好文学,喜欢写作,作品曾多次在市报《松原日报》上发表。

       
   《阆苑明月清风》编委成员

     顾   问:米青青
        主   编:明月松
        美   编:方芸芸
        编   辑:雨   燕
       校   稿:十姓子
           期   数:第106期
           篇   数:第21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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