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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故乡的山路

 冬歌文苑 2023-07-03 发布于北京

故乡的山路

会稽山的余脉蜿蜒向南,萧绍平原的南部,绿水青山的浦阳江边,便是故乡了。

故乡属于丘陵地区。虽然谈不上崇山峻岭、原始森林、深山老林,最高海拔也不过三四百米。但是,绿油油的山峦,高高的山岗,一座挨着一座,一片连着一片,也算是纯粹的山区了。

记忆中的故乡,有不少用拳头大小鹅卵石铺就的山路。村与村之间,户与户之间,乡与乡之间,除了很小一部分是水泥路、机耕路、石板路外,大多数都是这种鹅卵石铺就的山路。山路像一条长长的并不精致的项链,若隐若现地挂在故乡的半山腰间,连接着山南山北、山上山下,串起了山村山乡、山里山外。 

长长的山路,是山里人肩挑手扛年代出行的主要道路,也是独轮车、双轮车、拖拉机等通行的主要通道,更是牛羊鸡鸭鹅等农牧家畜迁徙活动的主要走道。山路,承担着山乡沉甸甸的交通重任。时间长了,走山路的人多了,路面的鹅卵石被磨得光溜溜的,油光发亮,似乎起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流露出了深深的历史印痕。尽管老人们形象地把山路称呼为“弹子路”,但每一条山路还是有其不同的名称,有的叫“某某岭”,有的称“某某岗”,约定俗成,心神领会。

山路上,鹅卵石一块接一块,一块连一块,密密麻麻,斑斑点点,错落有致。每隔三五里山路,还会有一座醒目的凉亭。有的凉亭建在山岗山岭上,有的建在山岙山沟里,白墙黑瓦,任山路在亭内穿越而过,默默地经历着风雨,见证着沧桑。凉亭的墙上,涂有诙谐幽默的打油诗和路人留言,还有各种神神秘秘的符号,墙角备有供人涂写留言的木炭条,考虑甚是周全。如是现在,这些留言、符号,无非就是手机发一条短信而已。可是在那个还没有通电,不知电话、手机为何物的年代,这已经属于十分先进且有效的通信手段和信息交流工具了。有的凉亭内有石桌石凳,供路人避雨休息、吃饭放物,也供山里人等待约伴。长长的山路、古老的亭子,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弘一法师“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送别》诗,又想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里相送到长亭”的著名越剧唱段。山路、亭子,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友情故事、爱情神话。我赞美山里人的独具匠心,要在当时这人迹罕至荒凉乡野,修建一条巧夺天工的山路,建造一座供人歇脚避雨的凉亭,谈何容易?那工程肯定要比现在修建一条柏油马路费工费时,来得艰难复杂。我更赞美山里人乐观向上的积极心态,一条山路,一座凉亭,竟然埋下了如此高雅的经典伏笔,留下了如此久永的不朽绝唱。 

我对山路最初印象,是从上小学记事起。学校在一个相对热闹的乡政府所在地,离家足有三四里地。加之还是孩子,每天总要比村里同学早起一个小时,才能走完这崎岖漫长的山路。有时是与哥哥弟弟、同学们结伴而行,有时也是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一 天一天无可奈何地走完上学、放学之路。儿时,十分羡慕村里的同学。他们不但不需要走这长长的山路,而且走的还是平整光滑的青石板路。儿时的梦想,是不再走山路。这使我想起了故乡一个叫“出山”的词。意思是离开山里到山外发展,或到城里担任某种职务。“出山”,是一代代山里人的期盼和梦想。如果山里人家有个孩子在外成就了事业,老人们会兴高采烈地脱口而出:“某某某出山了!”如果相互之间指责谩骂,也有以“你是不会出山了”怒怼。这应该是山里人最刻薄的诅咒了。这句话只有父母家人能对孩子埋怨唠叨。如果不是家人,可能会记恨一辈子了。

从七岁上小学,到十七岁高中毕业,我走了整整十年山路。不但十分熟悉家乡的山路,而且对于这一条条山路,都有铭心刻骨的记忆。有时即使不低头看路,我也能猜出脚底下哪块鹅卵石是大是小,是黄是黑,哪块鹅卵石曾不止一次地磨破了母亲一针一线给我们缝制的布鞋。现在想想,走这种鹅卵石铺就的山路,对人的脚底无疑是一种锻炼。一趟山路,就是一次全方位的脚底按摩。难怪山里人的身体出奇的好,都有一双好脚板。但是,山路费鞋。有时母亲也会责备我们,她实在是忙不过来一针一线为我们做鞋了。

故乡的山路,是一条艰辛之路。上小学、初中离家有三四里地,早出晚归,倒也不远。读高中,不但离家有二三十里地,而且还要翻越一座三四百米高的山岭,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虽然是住校,但这长长的山路,高高的山岭,着实让我们这些懵懂少年饱尝了山路的艰辛,体会了人生的不易。记得上高中时,每周都要回家拿一次米和菜。周五放学,同学们就三五成群地结伴回家了。一边聊天,一边玩耍,也许是“归心似箭”的缘故,倒也不觉得累。星期天午饭一吃,同学们就早早地准备返回学校了。每个人一支长长的竹扁担。竹扁担的两头,是一周的米和菜,还有书本和生活用品,每个人负荷都有四五十斤。毕竟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空着手走这二三十里的山路都有点累,何况还得挑上四五十斤重物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于是乎,同学们走走停停,磨磨蹭蹭,足足二三个小时才能走到学校。半路上,跌跤了,竹扁担断了,米袋子漏了,装菜的玻璃瓶不小心打破了,是常有的事。如果遇到刮风下雨、冬天下雪,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也是常有的事。想起山路上遇到的这些事,心里不免酸酸的,眼眶发湿……儿时,故乡的山路给我们留下了艰辛的记忆。

故乡的山路,也是一条快乐之路。山路常常依溪而建,路边小溪潺潺。清澈见底的溪水,依稀可见自由自在游弋的鱼虾、悄悄爬行的石蟹、戆戆伏着的石蛙。有时也会猝不及防地飞出一只野鸡,谷谷谷的惊叫声,会让你吓出一身冷汗。不过,不要以为是它吓了你一跳,其实是你把它吓得不轻。因为你惊动了它,它才仓皇出逃。口渴时,你随手掬一把山路边清清的山泉,就可以解渴。溪水甜甜的,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矿泉水。山路边,还有热心山民制作的竹勺子搁在醒目的地方,为路人饮水解渴提供方便。洪水季节,溪水漫过山路,在山路上随手就可以捉到鱼虾、石蟹、石蛙了。寒冬季节,小溪常常结冰,破冰捉鱼捉虾,也是孩提时代常有的事。手虽然冻得通红,脸上仍乐开了花。虽然是山里,但是,勤劳的山里人不愁吃不到新鲜的鱼虾河鲜。如果用现在人的眼光来看,那些绝对是最天然环保、一点也没有污染的野味美味了。

山路是山里唯一通往山外的道路,这条连着千村万宅的山路,不知抬过了多少结婚新人的喜轿、嫁妆,敲锣打鼓迎娶新娘,是山路上最隆重的喜事盛事。拦路讨要喜糖喜烟,是儿时乐此不疲的美事。有时还会躲在山路的石桥下、转弯处,点一个鞭炮,或吼上一声,吓一吓山路上回门的新娘。虽然会遭致喝斥,但因为是孩子的“恶作剧”,常常也是一笑了之、不了了之。看到回门新娘又惊又喜、哭笑不得的神态,顽皮的我们早已逃之夭夭。

山路上,也不知走过多少山里山外串门走亲戚的人们,进山时挑一担莲藕,出山时扛两把扫帚;进山时拎一篮菜蔬,出山时背一根晾衣杆……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山路上物物交换现象比比皆是。山里人与山外人抱团取暖,度过了那个众所周知的年代。不过,最让人开心、难忘的还是在山路上听山歌了。也许走山路寂寞无聊的原因,也许走山路胆小害怕的缘故,不少山里人走山路时,都有唱山歌的习惯。有时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吼上几嗓子,有时还唱起了绍剧、越剧,自娱自乐。一路走一路唱,歌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故乡的山路,更是一条历史之路。解放初期,故乡一带隶属于绍兴地区。因此,父辈们进城购物赶集,常常进的是绍兴城。曾听父亲回忆,他年轻时去参观绍兴鲁迅纪念馆,只要翻越两座山,再走一些路就到了。不坐船、不搭车,常常是早出晚归,一天时间即可来回。现在这里已打通了隧道,高速公路通行,也就几十分钟时间。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交通尚不发达的情况下,故乡山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是,好多人尚不了解,故乡的这些山路,前身曾是一些有名的古道、官道,或是这些古道、官道的延伸:山阴古道、南宋皇陵古道、越王古道、火山古道等。特别是近年来流行登山健身、健步养生,节假日,故乡的这几条古道山路,常常挤满了慕名而来的登山、徒步爱好者。他们一方面远离城市的喧嚣,沿鹅卵石山路古道领略山水美景,另一方面追溯历史,听一听曾经的传说故事,放松心情。真有“山阴道上,应接不暇”的感觉。故乡这一带不但有卧薪尝胆越王勾践的传说,“书圣”王羲之的传说,“明朝三才子”之一徐文长(徐渭)的传说,四大美女之首西施的传说,还有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故事,清代抗英民族英雄葛云飞的故事等。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曾带兵路过这里,他爱兵如子、爱民情深的故事家喻户晓。夏日炎炎,在这山路边,他和将士们不忍心进村打扰百姓,带头蹲下喝路边的山泉解渴,并大呼“好水好水”,从而留下了岳飞饮水而欢——“欢潭”的故事。欢潭村就是一个傍山依水的小山村,也是我读小学、初中的地方。相距二三十里外的云飞村,就是清代抗英民族英雄、定海三总兵之一葛云飞的出生地,也是我高中学校的所在地。每年清明节,葛云飞纪念碑前,都会排起长长的队伍,祭奠这位战死疆场的故乡先贤、民族英雄。长长的山路,诉说着长长的历史;悠悠的古道,留下了深深的怀念……

生于山里长于山里的山里人,对于故乡的山路,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体验,更何况一个在故乡的山路上走完小学初中到高中青春之路的热血少年。人生中,儿时的体验刻骨铭心。现在,故乡的高速公路、省级公路、乡镇公路、村村公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故乡的山路似乎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山路上,石缝里长出的野草把鹅卵石遮掩得严严实实,昔日伴随儿时早出晚归的鹅卵石,在野草日中羞答答地时隐时现。可以看出,故乡这条作为主干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山路,已经人迹罕至了。只有我等曾经走过这条山路的人,得益于这条山路的人,尽管身在异乡,还在魂牵梦萦着这条山路。

故乡的山路,一代人曾经拥有的岁月;故乡的山路,一代人难以忘怀的记忆……

2023年6月22日写于上海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阮山峰,1965年2月生于浙江萧山,1983年10月入伍,2004年转业到地方工作。爱好写作、摄影。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人民海军》《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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