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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伤别离探春唤娘亲 断头台文龙赴黄泉 且说南安郡王果然不负所托，打听到了待书和翠墨的下落，把她们赎了回来。待书和翠墨见了探春，扑上前来，主仆三人抱头痛哭。三人哭够了，探春方拭泪对待书和翠墨说道：“皇帝已命我去真真国和亲了，你们两个若是愿意呢，便跟我去，若是怕山高路远，不想离了家乡，也别勉强，在家伺候太太也是一样的。”待书和翠墨双双跪下道：“奴婢愿终生追随姑娘！”探春含泪拉起二人来。 晚上，大家一起吃过饭，邢夫人、尤氏等各自回房去了。宝钗命厨房另外弄了几个精致小菜，开了两坛子好酒，请了李纨、迎春、惜春和探春过来，几个人单独给探春饯行。 探春先端起一杯酒来，含泪说道：“回忆当初大观园中，咱们海棠结社，对酒持螯，吟诗作对，言笑晏晏；猜灯谜、行酒令，赏雪品梅，烤肉联句，多少欢乐！如今，林姐姐和云妹妹音讯全无，我也即将远赴海外，姐妹们风流云散，未知今生可还有相聚之日！”言毕，将酒杯举至唇边，一气饮尽，李纨、宝钗、迎春、惜春也都干了。 李纨滴泪说道：“咱们女子的命运哪，就如那江上浮萍，随波逐流，不由自主，上苍给我们个好命，那是我们的福分，若是薄命，那也只能无可奈何。” 迎春哀哀接道：“大嫂子说的是。当年父亲做主将我送入那虎狼窝，我除了一死，还有什么法子？多亏了姐妹们救我出那虎狼窝，我才能活到现在，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我也就知足了。” 探春举起杯子和大家各碰了一下，一口饮尽，捏着酒杯铿然说道：“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即便是陷入了龙潭虎穴，也要放手一搏，方不负了此生。” 惜春叹道：“悲又何如？乐又何如？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生若苦海行舟，回头方是岸。过几日我就寻个庵院出家去，斩断这几千根烦恼丝，求一份平静安宁罢了。” 宝钗慢慢饮了一口酒，说道：“四妹妹以为，躲到庵院里去，就躲开了是非烦恼吗？风雨阴晴，随遇而安，泰然自若，不即不离，方能得人生大自在。心不在尘，何必在乎出家与否？” 探春笑道：“你们两个又参禅了。不说了，咱们还是喝酒罢。”五个人直饮到近三更天，将两坛子酒全喝光了，这才命丫鬟撤去酒席，另外斟上茶来。又喝了一会子茶，李纨说头晕撑不住，先回房去了，宝钗也告辞回房了，只剩下姐妹三人。惜春扶着迎春站起来，红着脸笑嘻嘻地对探春说道：“三姐姐，咱们也回房睡罢。” 探春笑道：“你俩先回去睡罢，我再喝两口茶。”迎春和惜春相扶着去了，探春又慢慢地喝了一杯茶，这才站起身来，来到一间卧房前轻轻敲门。就听里面赵姨娘问道：“是谁呀？”探春答道：“是我。姨娘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赵姨娘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看上去脸色暗淡，她有些意外地望着探春：“姑娘，你……” 探春笑了笑，说道：“我想进去和姨娘说会儿话，姨娘还不困罢？”赵姨娘忙不迭地答道：“不困不困，姑娘快请进屋。”说完闪在一边，请探春进屋。 探春迈步进了屋子，赵姨娘掩上房门，忙请探春在椅子上坐下。探春笑道：“姨娘请先坐下，探春有话要说。”赵姨娘依言坐了，探春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赵姨娘看着探春，问道：“姑娘喝酒了？”探春点点头，见赵姨娘的眼睛红肿着，好像刚哭过，不由得也心酸起来，嘱咐赵姨娘道：“姨娘，明日我就要进宫去了，这一去，就再也不能见到家里人了。临行前，探春想嘱咐姨娘几句话，不知姨娘可听得进去？” 赵姨娘一直木木地盯着探春的脸，听了探春的话，她忙点头道：“姑娘有什么话嘱咐，我都听得进去。” 探春缓缓说道：“姨娘，我知你生性要强，爱个脸面，但你平日做事，却每每惹人笑话，反给自己没脸。如今，咱们家倒了，地位荣誉钱财都没了，也无甚可争的了。我走之后，望姨娘能安分守己，服侍太太，教导环儿，好好过日子，安心等老爷回来。” 赵姨娘忙点点头，流泪说道：“姑娘放心罢，我再不惹事了。”顿了一顿，又转过来嘱咐探春道：“姑娘，你嫁去海外，也不知道那蛮子国王是老是少，是好是坏，要是他对你不好，你也千万忍着点，别和在家里似的发脾气，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甭管怎么样，先保住命要紧。” 探春点点头，又说道：“姨娘，你也上年纪了，也要保重身体。环儿还没成人呢，一时还离不了你。” 赵姨娘连连点头答应。探春站起身来，含泪说道：“那我就回屋去了。”赵姨娘忙站起来送探春出去。 探春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赵姨娘一眼，只见姨娘一脸憔悴，双目含悲，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往日自己厌恶姨娘惹是生非，从未正眼细瞧过她，如今仔细看来，姨娘的鬓发也已掺了几绺银丝，眼角的鱼尾纹在灯光下隐约可辨，探春的心里一痛，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探春的嘴唇动了动，忽然喊出了一个连自己都听着陌生的称呼：“娘！” 赵姨娘乍一听到探春喊了声“娘”，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探春，未敢答应。探春喊了一声“娘”，忽觉得心里无比痛快，索性就任性一回，回转身来对着赵姨娘连声喊道：“娘！娘！” 赵姨娘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抱住探春，哭道：“我苦命的丫头呀！”母女俩抱头痛哭，半日，方止住了哭。探春又嘱咐了赵姨娘几句，这才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太后派人来接探春进宫。探春和大家一一告别，又叫过贾环来小声嘱咐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上车去了。赵姨娘望着远去的车子，沙哑着嗓子哭成了泪人，贾环也哭着喊道：“三姐姐！” 探春去后，接着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薛蟠被定了死罪，明日就要开刀问斩了！薛姨妈听到这一消息，哭喊一声，就晕了过去。 薛姨妈醒来后，看见坐在床边的宝钗，伤心地问道：“丫头，你哥哥真的就没救了吗？”宝钗哭着点点头。 薛姨妈哭道：“我和你父亲就他这一根独苗，他眼见着就没命了，我以后可怎么去见你父亲呢？都是打小我太娇惯他了，致使他捅出天大的篓子来，现如今老天爷要收他去了，叫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宝钗忙过来搂住母亲，安慰道：“妈别伤心，您不是还有女儿我么。”一面说，一面也泪如雨下。薛姨妈靠在宝钗怀里，拉着宝钗的手，伤心地说道：“亏得还有你，要不然，你哥哥去了，妈还有什么活头呀。当初让你嫁给宝玉，实指望你终身有靠，有余力多帮衬一下娘家，谁能想到宝玉竟会那样对你呀！现在你姨娘和舅舅家都倒台了，贾家倒要反过来依靠我们了。我苦命的儿啊，咱们薛家怎么这么倒霉呀，坏事是一件连着一件的！” 宝钗劝慰道：“咱们几家同气连枝，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家子倒台，自然都接连着一齐倒霉了，这原本就是世间常态，妈一定要看开些，身子要紧。” 薛姨妈哀哀痛哭道：“看开不看开的还能怎样？左不过让我和你哥哥一起去罢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宝钗命厨房做了几道哥哥平日里爱吃的菜，又准备了一坛子酒，命小厮去雇一辆车来。薛姨妈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命同喜、同贵伺候她梳洗了，又服侍她换好衣裳，便要和宝钗一起去，宝钗苦劝不住，只得依从，母女俩带着莺儿、同喜、同贵一起坐车赶往法场。 来至法场，法场边早已挤满了死刑犯的亲人和看热闹的百姓。接近午时，行刑的官吏才押解着一众人犯徐徐到达法场。宝钗一眼就瞥见了哥哥薛蟠，见自己的哥哥披头散发面黄肌瘦，双目呆滞脚步迟缓，忍不住心疼地落下泪来。她和同贵一边一个搀着母亲，来到哥哥面前，莺儿和同喜在薛蟠面前摆下酒菜。薛蟠猛一抬眼，见是母亲和妹妹到了，不禁泣不成声。 薛姨妈走上前去，伸出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哭道：“我的儿啊，你瘦了。”薛蟠双膝跪地，拼命给薛姨妈叩头，哭道：“妈，儿子不孝！”薛姨妈哭道：“儿啊，你到了那边别怕，你父亲在那边陪着你呢，过不了几年，妈也去那边陪你。” 宝钗边哭边道：“哥哥，我给你准备了酒菜，你好好吃喝一顿罢。过了奈何桥，你重新投胎做人，一定要做个好人，再不要做那些没天理的事了。” 薛蟠边哭边骂道：“我死了立刻就去找那不要脸的臭婆娘算账！都是她害了我！” 宝钗将一杯酒举到薛蟠唇边，说道：“哥哥且饮了这杯酒罢。”薛蟠将酒一饮而尽，哭着对宝钗道：“妹妹，以后妈就由你照顾了，你好好陪着妈，别让她为我伤心。”宝钗哭着点头答应。 监斩官抬头看了看天，高声说道：“午时三刻将到，犯人家属退场，验明犯人正身，刽子手准备行刑！” 薛姨妈、宝钗和其他犯人的家属，被强行驱赶下台。一时台下哭声连天。却见断头台上，刽子手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断头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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