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7日,同济恢复开放; 5月18日,交大恢复开放; 5月20日,复旦恢复开放... 一时间,上海大学校园似乎全面走出了疫情时代,重新找回了公共属性。 1879年起,华东政法的前身——圣约翰大学(下文简称“约大”、“圣约翰”)便发端于此,是毫无争议的上海第一家近代大学。140余年后,作为后继者的华政又勇敢的站到了历史的前列,率先撤下藩篱、开放校园,与约大一样—— 天下之先 1879年,圣约翰大学奠基于沪西梵王渡(在今万航渡路,凯旋路桥旁),似一道闪耀的真理之光,刺破中国封建末期深重的蒙昧。 当然,如果把教会大学视为“外国的大学”,那北洋大学确实是“中国第一”。但对圣约翰而言,“中国的大学”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身份。回到教会大学表,看另外两个年份:在境外注册、向国民政府备案。前者,圣约翰仅晚于燕京大学,及先注册后招生的岭南、东吴;但后者却足足比其他院校晚了十几年。洋大人之倨傲,可见一斑: “我是来点化你们、传播光与真理的—— 现在,你们在教我做事?” 中国教会大学境外注册&国内备案时间对比 圣约翰的“GAP”明显超过其他学校 最早全英语授课; 最早教授心理学; 最早开设社会学; 最早设立新闻系; 最早授予医学博士学位; 最早的学校运动会(1890年); 最早的英文学生刊物(1890年,《约翰声》); 最早的校友会组织(1900年); 最早的大学生自办英文周刊(1921年,《约翰周刊》); ...... 最早的中西合璧式校园建筑(怀施堂); 最早的专门教授自然科学的校舍(格致楼); 最早的现代化大学体育馆(顾斐德体育室); 天下之先, 约翰敢为。 约翰小史 建筑是凝固的史诗。脱离历史讲建筑,未免如无源之水。因此介绍建筑群前,大致勾勒下“约翰小史”: 上面简史仅为最重要的时间点,详细年表请参见文末附录。至于最后的院系调整,倒适合现在看图(青年会中学、圣玛利亚女中非约大直属,因此用虚线): 1. 继承约大校园的华政,其实只有约大一丢丢的血脉(文学院政治系); 2. 作为约大精华的商科(解放前后经济系学生人数占全校1/3),继承者是如今量产会计的上海财大(前身为中央大学商学院); 3. 约大分立出的光华,继承了相当的遗产(整个理学院,文学院教育系及部分中文系)后,与大夏大学(从厦大分立)合并成了华东师大,一度还曾占据了约大的校园; 4. 约大建筑系看似只是如今声名显赫的同济建筑系的众多来源之一,但却是约大后期为数不多的亮点。掌门人杨宽麟,是卜舫济的外甥(其母为卜舫济妻黄素娥姊妹),后任校政委员会主任,可称约大最后的校长。专业方面,他不仅是基泰工程司的四位合伙人之一,更邀请包豪斯创办人格罗庇乌斯的亲传弟子黄作燊担任约大建筑系主任,并聘请到鲍立克等名师任教——这不仅是上海第一个正式的建筑系,更在中国首次引入了现代主义建筑教学理念,打破了“布扎-宾大”的传统建筑学一统天下的局面。虽然存在仅10年的约大建筑系只有30余名毕业生,但其中却有罗小未、李德华等如雷贯耳的名字,堪称同济建筑最坚实的基础。 专业是相当丰富了... 中国衣装 言及中国教会大学校园建筑,很多人会自然的想到四个字:“中西合璧”。这些建筑采用了西方的建筑技术、结构与材料,却模仿了中国传统的外观。但根据外观中采用多少中式建筑元素,又可进一步分为两大流派: 1. 欧亚式建筑(Eurasian Style):立面及主体采用西方样式,只是套上一个中国式的大屋顶与飞檐,又被形象的称为“中国装”建筑,主要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建造,圣约翰大学建筑群便是其中最早,也是最杰出的代表之一。 圣约翰怀施堂:整齐的西式拱券+中式屋顶 博物馆&图书馆:大上海计划之“左钟右鼓” 另外还有所谓新中式(Neo-Chinese)风格,即采用西式建筑的基本外形,但在细节上大量采用中式回纹、挂落等装饰母题,如女青会大楼等;相对欧亚式、中国固有式,新中式例作较少,可算“中西合璧”中的支流。 女青会:繁复的中式门头,一看就很丑贵 恰如娶了中国老婆、热爱中华衣冠的卜舫济校长 (图源网络) 圣约翰历史建筑群中,“中国装”是绝对的主流,“中华复兴”仅有约大校友、第一代中国建筑师范文照设计的交谊楼一座。不过想来范老应该不会在意王会计的疯狂吐槽: 约大虽早已寿终,其建筑群保存却相当完好:建国后除圣公会主座教堂被拆毁外,其余数十座均幸存至今,其中最年轻者也已经超过了圣约翰本身的寿命——毕竟1879-1952,约大仅活了短短73年。本文将这些建筑分成几大类: 约大建筑地图:采用“Earth元地球”标记 (限高120米,爱航拍地图的王会计很无奈...) 圣约翰大学建筑群速览(← →) 1. “老五楼”:早期“中国装”建筑,西方外廊式建筑立面+中式屋顶及飞檐。 2. “新五楼”:后期“中国装”建筑,与早期区别为立面取消外廊,转为更简洁的现代式样。 3. “霍格楼”:南扩校区时顺便并入的原霍格兄弟兆丰花园建筑。风格亦为早期“中国装”,但因来源不同,与“老五楼”差别明显。 4. 交谊楼:唯一的中国固有式建筑。 5. 同仁楼:建筑本身无甚特色,但出于对同仁医院的敬意,单辟一节。 6. 杂号楼:校园内其他建筑,分为校园区(红色图钉)、修缮中的原教工宿舍区(黄色图钉)两部分。风格混杂,西式为主,间有几栋中西合璧。其中四尽斋作为约大最后一座建筑,于“尾声”中单述。 当然还有华政加建的新楼(绿色图钉),不展开介绍。所幸新楼“插蜡烛”影响有限,约大历史建筑群仍能基本保持当年的风貌。 新图书馆&华谊楼(左) 后者的倭风复古还不如直来直去的社会主义风顺眼... 新楼中的杰作:河东公寓楼,折线凌厉 当然再新,新不过远处傲然矗立的环球港双塔—— “老五楼” 1879年老校舍 (图源:《海上梵王渡——圣约翰大学》, 本文黑白照片除专门注明外均来自本书) 怀施堂|韬奋楼 1894年,约大拆除老校舍后兴建新馆,次年完工(据说老校舍的隅石被用作新堂奠基石,可惜绕楼一圈未能找到)。新楼以书院创始人、美国圣公会在华第三任主教施约瑟(S.I.J. Schereschewsky,冗长拗口是因其为立陶宛籍)而命名为怀施堂,是约大现存建筑时间的起点与位置的中心。建国后,怀施堂被更名为韬奋楼,以纪念那位伟大但名字略显喜感的校友——邹韬奋。 怀施堂建筑档案 怀施堂是中国教会大学中,最早的中西合璧式样建筑。立面是典型的、当时上海仍在流行的殖民地外廊式样,屋顶则配上了灰色的中式小青瓦。虽为中西生硬“绞合”,却是名家之作:设计师是大名鼎鼎的通和洋行。有趣的是,通和1894年刚刚成立,怀施堂正是通和洋行在上海的第一件大型作品,为其后来的成功奠定了基础。怀施堂甚至更早于通和广为人知的英文名——Atkinson & Dallas——因为第二位合伙人Dallas迟至1898年才加入。 通和洋行在上海主要作品清单(← →) 黄色高亮为圣约翰大学建筑 (作品风格仅供参考,王会计还没理好标准化的最终思路...) 西式为体:齐整的外廊 被“十字分割”的前部合院(中央为韬奋先生像) 注意小径上的优美纹样 背面视角,可见高耸的钟楼 正面视角,尤可见“长脖子”的突兀 今日华政校徽即取自“长脖子”的韬奋楼 塔楼与钟楼 亲测刷脸无效,“无权限” 怀施堂钟楼前,立着一座四柱三间的纪念坊,原为1929年约大五十周年校庆时由校友及士绅捐建。1955年拆除,现存为1992年重修,但四根石柱仍为当年原物。牌坊正面横额“缉熙光明”,由民国元勋谭延闿所题;背面镌校训“光与真理”,由时任外交部长王正廷所题。题词人如此煊赫,约大地位可见一斑。 纪念坊旧影:阳刻的对联与匾额笔力雄劲 纪念坊今夕:背后露出长脖子呆鹅 光与真理在哪里?在我的帽子里吗? “真理”一度成为了思孟堂边门的台阶,任人践踏... (图源:基路伯,《圣约翰大学建筑考遗》系列) (王会计去思孟堂找了,没找到...) 格致楼坐东向西,与南北向的怀施堂围合成小广场。风格与怀施堂一脉相承,同样是通和洋行设计、同样是外廊式立面+中式屋顶;但建成后不久便与时俱进的用玻璃封闭外廊,以对抗上海湿冷的冬天。 格致室建筑档案 二楼匾额与封闭的外廊 格致楼整体略呈矩形,中央原有一个玻璃天窗,以在电灯尚未普及的时代,给理科实验提供尽量充足的自然光——据说当年,这里还给医学生们上人体解剖课。主立面朝西,两侧中央屋檐略作小亭状前凸;东南角则设欧洲城堡式的圆形塔楼——两亭一楼,显然都是搭飞檐的好地方。 格致楼俯瞰:中央浅色部分原为玻璃天窗 格致楼是约大状态最好的楼之一,因为2018年刚刚完成修缮,且整体效果相当不错,远胜于那些修旧如新的垃圾——说的就是你,张园(今潮8弄:还有我还有我)!首先,恢复了底层的外廊,这也是近几年修复外廊式建筑的主流做法。 格致楼外廊回望怀施堂 其次,修缮以历史图像为蓝本,恢复了“中国装”的灵魂——飞檐——TA们在某个特殊年代,统统被当做历史糟粕而“削去了棱角”。 格致楼旧照:三层密闭、飞檐全失 另一修缮重心是恢复外墙,同样是还清历史欠账(虽然与削飞檐相比,这个欠账起码动机是好的...): 对比:怀施堂剥落的涂层 (没忍心放更可怕的特写图...) 思颜堂|四十号楼 颜永京个人年表 颜永京像:威严庄重的华人牧师形象 颜家后辈更是出色:四子颜惠庆,民国“外交系”代表人物之一,还曾两次短暂出任北洋政府总理;幼子颜德庆,铁道工程专家,曾主持接收德国胶济铁路主权;最负盛名的却是长期寄养在颜永京家中的侄子颜福庆(同时也是吴虹玉的外甥),民国最伟大的医疗奠基人,湖南湘雅医院、上海中山医院等等的创始人... 同为最早的华人牧师代表,颜永京及其后辈“颜氏三杰”对于中国历史的贡献,或许远在煊赫的宋氏家族之上。 回到建筑。思颜堂与怀施堂同样坐北朝南,仍是通和洋行的外廊+飞檐作品。建筑主体三层,而靠近怀施堂的东侧为两层;两部分屋顶的朝向也正好垂直,于是建筑正面出现了屋顶正面+山面混合的奇观,也是'中西合璧”不守陈规的体现。另一特点是U字型平面,本来亦围合出了类似怀施堂的合院——可惜现在却树木参天,俯瞰多少有些滑稽。 思颜堂建筑档案 'U抱大树半遮面” 思颜、怀施与格致同框,更可见格致的娇小 思颜堂奠基石,字迹已经相当漫漶 正面目前已经全部恢复为外廊 正门砖雕装饰 注意其上中式的荷花纹样 思颜堂西侧主体部分原为宿舍,东侧二层部分则为礼堂,1913年临时大总统孙中山曾亲临为约大学生讲演。现在思颜堂的主要用途是:女生宿舍。宿舍入口在北侧,即U字开口处,以一堵后加的围墙区隔;韬奋楼都进不去的王会计本来未敢奢望,没想到却偶遇了一个同为游客的大爷:“进来啊,傻站着干嘛!” 潇洒的游客大爷 事实证明社恐王会计不但不如大爷,也不如队友:在我仍然欢乐而忐忑时,她已经溜到了楼上,发回了战报: 女生宿舍之,悠长的走廊 思孟堂|五号宿舍 思孟堂建筑档案 思孟堂转由同为上海中早期大行、擅长安妮女王风格的爱尔德洋行设计,此前睡文物系列的帐子公司(原泰昌木器行)亦是其作品。总体风格依然延续了外廊+飞檐的传统。矩形平面,悲催的是原来朝西的正立面外廊完全封堵、树木遮挡,已然被废弃;而格致楼修复飞檐的幸运,暂时还没轮到思孟堂,仍可见当年生硬的“切口”。 思孟堂俯瞰:一排大树遮挡了原背河的主立面 猜猜我在哪? 被放弃的正面(...啥都要拍得好看也是种病) 正立面旧照,今昔对比惨烈 思孟&格致:沿河CP1 保安&保洁:沿河CP2 北立面,注意檐角处“切口” 爱尔德花窗:我也是爱美的 典雅繁复的北门 “靴子”般的流畅曲线 浮夸的大门,浮夸的模特 复习一下奠基石 'For the earth shall be full of the knowledge of the Lord, as the waters cover the sea. Isa XI:9.' Isa XI:9 指《以赛亚书》第11章第9节:“主的知识将布满大地,好似水充满海洋。” 以此铭文纪念以传播知识为职业、却在水中救人而殒命的孟嘉德牧师,可谓一语双关。 西门堂(Seaman Hall)是“老五楼”中最晚的一座,1924年方竣工;但“资历”却相当老,因为是在1903年建成的思丁堂(Twing Memorial Hall)基础上改扩建而成,因此保持了1900年代的复古外廊式立面。有资料写西门堂为“拆除思丁堂”后建设,王会计不太相信: 西门堂、思丁堂对比:外立面 显然,内外均与思丁堂高度一致,应为改扩建而非重造。思丁堂原为圣玛利亚女校(St Mary’s Hall)校舍,1902年奠基、次年建成。“丁”指美国圣公会女辅传道部执行长丁玛丽,圣玛利亚的扩建赖其大力支持。当然,对联想丰富者,这一名称似乎不妥: 圣玛利亚与圣约翰一样,均由美国圣公会举办,1881年由文纪、俾文女校合并而成,与约大同在梵王渡校区办学,男女校仅由篱笆墙隔开。但篱笆显然挡不住爱情——1888年8月,圣玛利亚首任校长黄素娥嫁给了刚刚成为圣约翰书院监督的卜舫济;校长带头恋爱,堪称学生们的好榜样。 来自约大自编校史的官方吐槽—— 西门堂鸟瞰:回字布局,红顶醒目 南立面:圣约翰的“最长立面” 拱券绵延不绝,横贯半岛中部 沿河侧面:显然不太讲究... 红砖券柱群,典型安妮女王风格 旧照:有飞檐,但较为克制 券柱、歇山、环球港 注意飞檐的“断面” “内圈”外廊 西门堂以“建楼专项基金”捐献人、美国商人西门夫妇命名。西门是亚洲文会中国分会的创建者之一,1915年去世,其遗孀捐款5万美金给圣约翰建造新舍。有趣的是,西门夫人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美南浸信会修士晏玛太(Matthew Yates);不捐款给浸会系的沪江大学,却捐给了圣公会的圣约翰——个中缘由,不得而知。 西门堂奠基石与落成纪念 “附属中学/MIDDLE SCHOOL”字样清晰可辨 “云对雨、雪对风,西门对东风”。 “霍格楼” “买地赠楼”(其实另花了2.5万两),霍格兄弟在兆丰花园修建的别墅,从此也成了圣约翰的产业,之后一直主要被用作校领导办公楼,因此得号“校政楼”。这栋别墅1863年开始修建,1899年方完工,时间线长得诡异;从建筑风格而言,与“老五楼”同属早期中国装式样,但因原为私用,设计就更为放飞:英式的白烟囱与中式的望亭混搭于造型复杂的铁皮屋顶上,飞檐以近乎放肆的角度曲翘张扬;立面门、窗及走廊大量采用中式木结构,却又配上了新潮的可通汽车的过廊… 建筑高低错落、四面绝不相同又毫不对称,造型之狂野放荡,可谓提前拥抱了“自由平面、自由立面”的现代主义思潮——却又穿着似是而非的“中国衣冠”。初见此楼,忍俊不禁的王会计脑海中冒出四个字: 讲真,如此矫揉造作,实在是不像曾在太平天国时期负责租界防务、亲领骑兵侦查的霍格君风格: 兆丰花园时期,别墅前万国商团骑兵列队仪式 (图源水印;可见建筑二层外观变化明显) 别墅前的大草坪不止可以阅兵,还可以用来种树和野营。树,是指圣约翰时期的百年大樟树,郁郁葱葱,几乎覆盖了半个草坪;可惜1962年因苏州河水位上涨侵蚀根部,不得不砍倒,似是追随十年前寿终的约大而去。 大樟树旧影 注意枝桠中的霍格别墅塔楼 今日低配版樟树 大樟树纪念碑,2009年约大130周年纪念时所立 野营指“帐篷精神”:1980年,为解决学生宿舍不足、入住困难问题,时任校领导决定让出校政楼,在大草坪上搭起五座帐篷办公,精神可嘉——大概也是本文中难得涉及华政的故事。只不过: “1979级已经有300多名学生,1980级400多名新生又将入住,教室和宿舍已经无法承受...” 屈屈七八百学生,仅为解放前的一半——为什么不够住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吧。 “帐篷精神”纪念碑 别墅与草坪之外,16号楼也属于霍格兄弟的遗产。这座的小楼位于校园西侧,蜷缩在新建的高大威猛的华谊楼一侧,非常不引人注目。然而与别墅类似的木质栏杆上,刻有建造年份“1899”与霍格的姓名简称“EJH”,低调的着宣示着自己的辈分与资历。 16号楼:外观毫不起眼 木栏杆却暗藏玄机 1899与EJH(E·Jenner Hogg,官译勤努·霍格) “新五楼” 图书馆是大学标配,约大自建校以来,图书馆先设于怀施堂内,之后累迁至思颜堂、校政楼。1913年,为纪念卜舫济任校长25周年,约大师生校友决定建设一所专门的图书馆,因此又称纪念堂(Anniversary Hall)。而“罗氏”之名始自思颜堂时期,指捐赠大量藏书给约大,并曾任纽约市长、哥伦比亚大学校长的Seth Low;其父以对华贸易致富,因此罗氏家族对中国常有“回馈”。 罗氏图书馆建筑档案 (“潜入”心虚,手略抖) 图书馆楼前有两个圆圆的石墩,造型似是古井:可惜没有口。其实这是两块旗杆石,当年分别升中、美两国国旗。1925年,为声援五卅运动,约大爱国师生将北洋五色旗降半旗致哀,却被主张“政教分离”、“严守中立”的圣公会和约大校方制止,卜舫济甚至亲自出手“夺旗”,并拒绝学生罢课请求,激起强烈愤慨。于是爱国学生553人(是年约大学生仅750人)、教师17人出走,另办光华大学,圣约翰遭遇了发展史上未有之重挫,史称“六三事件”。 国旗杆石墩 与衡山路国际礼拜堂同为美国乡村风格,三角顶洒脱 华政新图书馆“问渠源楼”今貌 正门旁的“六三事件”纪念牌 斐蔚堂建筑档案 迷你“中国装”的小烟囱 克制的檐角与套兽 中式平坐 vs 现代派弧转角 简洁钢窗 六三楼背面,中央凸起的现代主义的功能性体量 草坪与砖墙的“红绿配” 作为开创者的约大,一向重视体育。早在1890年,便举办了中国第一次校内运动会;1901年更成立了中国第一支“全华班”足球队。1915年,为纪念约大体育运动早期组织者、原自然科学部教授顾斐德(F. C. COOPER),约大决议兴建一座专门的体育馆,正式名称为“顾斐德纪念体育室”。有趣的是,体育与理科在这里双重纠葛:顾斐德是一位热爱体育的理科教授,约大学生兵操、军乐队亦赖其一力推动;而修建理科楼格致室时拆旧的砖瓦,也恰巧被用来修建了一座简易的健身房——知识与体魄,从来就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的两翼,只是国人觉悟的太晚。 第一代健身房,利用格致楼'拆旧废料”建成 教书与体育之外,多才多艺的顾斐德还是约大校徽的设计者,还曾力主将怀施堂的塔楼改为钟楼,造福一方。甚至对校长卜舫济个人生活亦有贡献——1919年,黄素娥去世次年、顾斐德病逝四年后,卜舫济续弦娶了顾氏遗孀。 体育室则由顾斐德的生前同事、约大最早的工科教授华克(M.P. Walker)设计,1918年奠基,次年竣工。与数年前竣工的罗氏图书馆风格类似,亦为简洁立面+中式屋顶的“新中国装”式样。但图书馆主“静”,风格内敛;体育室主“动”,外观之奔放张扬,确为约大建筑群之最。立面以清水红砖为主,间以暗黄的饰带;同时用明黄的线条勾勒出青瓦歇山的轮廓。屋顶以极大的坡度向下俯冲,而檐口却以最挑衅的角度向上飞卷;细长的烟囱矗立四角,通身裹着朱红的袍服,却又僭越的顶着黄色的冠冕... 连沿外墙攀援的水管也不安分,竟衍生出细长的“牛腿”,似乎在炫耀——“嘿,看我撑住了多沉的屋顶!” 体育楼旧影,显然没有水塔 顾斐德体育室是中国第一个现代化大学体育馆,而其底层又曾拥有上海第一所大学室内泳池。可惜的是,华政后来将其改建成了普通的健身房... 室内泳池旧影 正如毗邻而居的罗氏图书馆与六三楼,体育楼也有CP:隔壁树人堂,1935年建。楼名与任何人物无关,而是简单的取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意。有趣的是,文革期间树人堂被更名为“鲁迅楼”,也算牵强附会的典型了—— 树人堂原属约大附中(高中部),是为解决西门堂校舍不足而新建的宿舍楼。解放初期,树人堂又被用作华东体育学院的办公楼,不过后者大抵不会怀念这栋小小的房子—— 毕竟人家现在用的,可是“大上海计划”的市府大楼 与CP体育楼相比,树人堂的外观朴素至极。近乎方形的钢窗+红砖立面简约到略显乏味,“中国装”的屋顶檐角仅略作上扬,四角的烟囱虽然同样是朱红+明黄的配色,却光着脑袋,没有华丽的小帽。但两楼同框,一收一放、一庄一谐,相映成趣。 树人堂&体育楼:沿河同框 入口中式门楼 烟囱与鸟 朴素方窗 圆润而克制的飞檐 两楼檐角的“收”与“放” 新科学馆 河东校区购置于霍格花园之前,面积略大于后者 但仅相隔四年,地价悬殊 2. 所属特殊:是唯一没有被华政直接继承的主要建筑——现业主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与华政同样直属司法部管辖; 抬头茫茫多... 圣约翰主要建筑造价对比 4. 用途特殊:洛克菲勒捐资的本意是发展医科,但后来决意全力发展协和后,新科学馆转为理科基础教育之用,是新一代的“格致楼”。建成之初,三层分别用于理、化、生实验,当年甚至铺设了穿越苏州河的管道,用于将气体送往实验室。 新科学&格致:新老理科楼隔河相望 新科学馆建筑档案 俯瞰,两排老虎窗醒目 门窗简洁干练,以中式壁柱装饰 门廊上方亦有中式纹样 歇山顶线条刚硬,但飞檐仍是约大传统的张扬 苏河·渔人 苏河·夜鹭 今日华政桥 交谊楼 终于到了“自成一派”的交谊楼。1918年,卜舫济夫人黄素娥去世;次年四十周年校庆时,约大师生为纪念这位深受爱戴的“师娘”,倡议兴建此楼(call back:当年卜舫济续弦娶了顾斐德遗孀),但直到五十周年校庆时方最终建成。 “我们中华民国,从此站起来啦!” “这才是我们中华建筑该有的模样!” 交谊楼建筑档案 飞檐、脊兽与套兽 霸气鸱吻 致敬传统的细烟囱 平面图:烟囱蜗居一隅,弱小可怜又无助 立面设计自然也要够中国:仿石基座坚实厚重,沉重的圆拱门均以繁缛的中式纹样装饰;二三层以通高仿木巨柱分割,与支撑屋顶的假斗拱串联,梁坊间施以喜庆的彩画——至于巨柱、斗拱、彩画之色调,当然是代表中(Man)华(Qing)官方审美的,大红配大绿。讽刺的是,坚实基座、通高巨柱等建筑语言,却又不自觉的来自西方建筑体系——毕竟以单层为主的中国建筑,鲜少有这些“三段式”的发挥空间呐。 侧面三拱门 式样其实是仿中式城楼—— 没办法,这是中国少有的多层建筑类型 门前的姑娘 门边的宫灯 贯通二三层的巨柱 大红配大绿,年年都有余 北面停车场正好也跟交谊楼砖墙“红绿配” 恰逢开门 内景一瞥 照片虽然不坏,但交谊楼实在是王会计最不喜欢的圣约翰建筑——参见前文激烈的吐槽。但想来范文照不会介意;毕竟大师后来转而拥抱现代主义建筑,“全然推新”: 洗练线条的魅力 岂是红配绿的庸俗可比 “华人三杰”终于凑齐 吴虹玉经历最为传奇,甚至曾作为北军士兵参加南北战争 1878年,为筹措圣约翰建校资金,同仁医馆的大部分地皮被转卖,吴虹玉在仅剩的门面中苦撑,终于在1880年等来了救星——文惠廉长子文恒理医生获派来华主持教会医疗事业,将医馆扩建为同仁医院(St. Luke Hospital)——而扩建资金,大部分来自吴虹玉向买办李秋坪的募捐。同时文恒理着手在圣约翰组建医科,医学生在同仁医院临床实习,约大-同仁的纽带自此形成。 同仁医院虹口旧址(长治路与南浔路、塘沽路口,两侧均是) 现存为第二代建筑,1900年代落成 右侧建筑建于虹口特色的三角地上 可惜原来的军舰型外观破坏严重 求学中的颜福庆(前排右一)、刁信德(前排右三) 大清未亡,医学生们已然剪辫、西装 华政同仁楼铭牌,并未介绍建筑本身 只能从故纸堆里摸索:从约大老地图可见,同仁楼所在位置原为“药房”;而根据其建筑清单记载,“药房病院”于1915年建设、1922年扩建… 约大建筑清单中药房病院信息 同仁楼俯瞰 可见是由多栋组成的不规则院落 “杂号楼” 其余“杂号楼”以西门堂为界,分别集中在思颜堂以西(16-21号)与半岛顶端(23-36号)。而这确实符合“功能分区”:前者是校区内办公楼,后者则是原来的教工宿舍区。 18-19号楼为联排别墅,同样为西籍教员住宅。坐南朝北,从北部单层逐步过渡到南部三层,颇具气势;中央则围作小合院。 20、21号两座小楼隔路相望,屋顶一黑一红,相映成趣。20号楼亦为外籍教员住宅,21号楼则为“西国小姐住宅”,或为当年的单身女青年居所? 还不如对面没有编号的车库好看… 23号楼雅号“润玉堂”,又因其黄色外墙而俗称“黄房子”。据称与西门堂(1924年)同时修建;但其h型外观实在太过醒目,以致两份老地图上均清晰可见。 1913年版地图注明的“玉成堂”,是黄素娥为收养遭遗弃的女婴,而在书院旁建立的育婴堂。1893年玉成堂合并入圣玛利亚书院,成为书院的预科。因此,即使“黄房子”工程确与西门堂同期,也应该是改建、修缮或重建,而非新建。 23号楼旧影 (图源:《圣玛利亚女校(1881-1952)》) 25号楼位于半岛尽端,是圣约翰高中部首任校长那敦(J. R. Norton)的宅邸。二层小楼,背河一面有略凸出的门廊。 26-27号联排,原为沈嗣良住所。1941年卜舫济辞职后,沈嗣良继任约大校长,太平洋战争期间与日本人过从甚密,甚至在汪伪政府担任过“市府咨议会”常务委员等伪职,抗战结束后被判汉奸罪。但客观上这也使圣约翰成为彼时唯一公开、正常上课的名校,学生人数从1937年的500余人膨胀到1945年的3500余人。 无论是否真汉奸,沈嗣良对中国奥运事业的贡献不容抹杀。1924年,他参与筹设中国奥委会的前身——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担任总干事。1932年洛杉矶奥运会,沈嗣良担任首次参加奥运会的中国代表团团长。这个迷你的“六人团”中,沈嗣良走在唯一的运动员刘长春之后,不知心情是激动还是苦涩。 30-36号是三组红砖住宅,原为华籍教员宿舍。建造时间较早,1915年地图便有标识。相比之下,半岛尽端的三座“校长楼”,老地图处原为——洗衣房、牛棚与马房。 34、36号,不起眼的小联排 ——“大修缮”首当其冲的见证者 复盘一下原教工宿舍区杂号楼分布 美籍教师宿舍:卵石墙、多折顶让人印象深刻 尾声 今日四尽斋&小礼拜堂:瓷砖外墙令人出戏 约大虽逝, 1. 圣约翰建筑群档案总表 (图片显示效果不好,直接传附件了) 2. 圣约翰大学年表 4.中国教会大学信息速览 (← →) (← →) 6.飞檐合集
参考资料 2.《圣约翰大学建筑考遗》系列,公众号“能看见”,作者基路伯(信息非常详实,需要展开阅读的强烈推荐); 3. 《上海圣约翰大学(1879-1952)》,上海圣约翰大学校史编辑委员会组编; 4. 《圣约翰大学史》,熊月之、周武主编; 5. 《圣玛利亚女校(1881-1952)》,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组编; 6. 《解放初期中共对上海高等教育的接管》,沙煜博(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7. 《Mission to Shanghai》,莫约西夫人著; 8. 《上海近代建筑风格》,郑时龄著; 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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