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夏意,倍感慵懒,午饭刚刚下咽,不多时眼皮便又开始耷拉着有偃旗息鼓之意,深觉不该如此颓靡,便趁着些许穿堂风,来一番夏谈。夏谈也就是瞎谈之意,文雅点便是在绿阴匝地,浓浓夏意里谈些夏天的事情。我于夏只有四种感悟,喜其清,悦其绿,恼其燥,以及看情况而言再生情绪的闹。夏日的清往往来源于初夏,范成大《喜晴》可诉说此间之妙:这诗与王维《山居秋暝》中所言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完全不同。空山新雨,突然放晴,该是沁人心脾的。雨打泥土的土腥味、万物吐芬的清新味以及若有若无中闻到的竹叶与荷叶的清香,这些平常难以感知的味道,会在雨的冲刷下被猛然放大,猛嗅一口,毛孔唰得舒展开来,如同坠入薄荷的清凉,那简直是嗅觉的盛宴。而初夏的清,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南方下了一场无休止的梅雨,屋内霉点恣意生长,营造出腐朽的气息。光线黯淡,天气闷沉,压抑、昏暗、沉闷,如同被扼住了咽喉般喘不过气来。此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阳光携来夏日的力量将一切霉味洗劫一空,铅云低垂的苍穹在阳光的洗涤下重新焕发光彩,粘腻、暗沉揉碎在夏日里,没了踪迹。鸟翔于天,体态轻盈,蝉鸣于树,遥传数里。所以,我是真的很喜欢李商隐所写的《晚晴》,窗明几净,天高云淡,唯见笔下欢喜。初夏的清是干净的,风不燥热,雨不粘腻,万物欣欣向荣,生生不息,人也能在清爽的时节里缓缓往日浮躁的心。悦其绿,便是字面所言,悦其满眼皆为绿。青山绿水,绿遍山原,只此青绿。碧、翠、青、靛等字其实都有绿色之意,但却不适合来形容夏日的霸道,似乎总带了股江南水乡的典雅滋味。而“绿”字只需瞧上一眼,遽然便游历了整个山水间。那是村落的绿,横亘荡漾在瞳孔里,“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那是院落的绿,揉碎混合在斜光里,“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那是辋川山间的绿,跨过千年又一次拂在眼前,“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荷叶轻摆,风篁成韵,水底滋生的苔纹,树根盘虬的藤蔓,这苍天的绿,这万物的绿,浓郁得能将衣物浸湿,浓郁得能使人遁入无尽的绿潭。这种绿是刺激的,能将人所有的感官与其交融,撕开混沌的世界,让枝桠、一一风荷、山际全都沾染绿意,浓烈地、霸道地占领夏日的巅峰。春日好不容易才让“夹岸桃花蘸水开”,好不容易才让“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好不容易才让“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但万紫千红又能如何?短暂的美艳在夏的侵袭下瞬间便俯首称臣,要不尽日随流水,要不片片入人履。曾经陈放花朵的尊位也已被绿叶霸占,南风过,满眼都是绿。恼其燥,这点绝不会因其为一盛大的季节而有所谅解。瞧瞧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怀辛大》:写的多么清新脱俗,空山隐士的逸兴在“散发”“卧闲敞”之间到达了顶峰。可仔细想想,还不是热,才做出了如此“失礼”的行为,正是因为太热了所以才在月华初上之时将窗户直愣愣地打开,任由晚间携有荷香的清风吹拂,以此来洗涤身上在昼日鞭打下所夹带的热气。夜并不能将白昼凝结于一起的暑气悉数吸纳于黑黢黢的未知里,夏夜会持续放出热气,密不透风般将人裹挟起来,无处可逃。偶发善心,吐露几分凉意,依旧无计于补,如此细风怎能抵抗整个空间的暑气?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于是柳宗元妄求登上高楼来博得一凉,无奈夜间没有凉风前来送爽,凭栏远眺,尽头是如同鬼魅的奇崛树影,漫山遍野伫立,冷静的似手中的棋子。待他全身再一次被汗洗刷一遍后,老柳终于忍不住发问了,“楼上为啥没有风啊?风呢,风呢?心静自然凉,这不是胡扯嘛。”春花秋月已被前辈们写尽,那夏日的热前辈们又是怎样形容的呢?王维写《苦热行》:其实前辈们严重了。前辈们笔下的夏看着是很热,热得能将万物烧成焦炭,更别谈山涧河流的水,彼时在夏日的灼热里,纷纷干涸枯竭,遥遥望去皲裂的河床如同倒刮的鱼鳞。可是虽未体会过古时的夏日,依旧敢大放阙词,古代夏日的热怎比得上我们此时的热。现在的夏日那纯粹是燥热,暑气已经无形中长出了利爪,每逢烈日来临,便伸出邪恶的利爪将人拖至炭炉上烘烤,滋滋冒油,直烤得外酥里嫩才勉为其难放其离开,让人拖着宛若腌渍过的身子来到空调房里苟延残喘。热得忒烦。那么看情况而言再生情绪的闹又是怎么回事呢?其实和夏日的小动物有关,这得需要我根据心境来判断喜好。“雨停荷芰逗浓香,岸边蝉噪垂杨”,若此时室内温度适宜,偶闻古柳传来蝉鸣,哪怕各个树上都趴着一只夏蝉,然后乱哄哄不着调地嘶喊,那也无伤大雅,毕竟夏天嘛,叫一叫热闹。若此时我身处于农村,耳闻潺潺溪流,身着无边清风,此刻,“一池草色万蛙鸣”,那也不碍事,这个时候不叫,夏日如何热闹?可若是在闷热的房间里,身边摆放着的是咯吱咯吱转动的风扇,此刻,“绿槐高柳咽新蝉”,此时,“听取蛙声一片”,那么我真的会烦到极点,只差有能与动物沟通的本事,然后拿个喇叭歇斯底里地叫它们统统闭嘴。别说它们只在密林深处啼叫,就算跑到我纱窗前演奏都没问题,蟋蟀、飞虫什么的只要不钻进我嘴里,通通都无伤大雅,不会惹我烦躁。月光轻柔地洒在草际,草内偶有蟋蟀的窸窣声响起,流萤摇翅,携带微点灯光穿梭其间,我甚至有些享受这般气氛。但有一动物除外,可以说此生都不会与其和解,那便是蚊子。蚊子会吸血简直是造物主做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刘禹锡的《聚蚊谣》写的实在是太形象了,如下:一烦蚊子嗡嗡声。白日只会被其尖嘴所偷袭,其声却不及针坠地之声,可夜间再闻,那嗡嗡声便会在夜的苍茫里被放大,不绝于耳。且蚊子灵活,东闯西逛,自左耳飞至右耳,又从左臂降临右臂,乐此不彼。直搅得人夜不能寐,要用漫漫长夜与其做斗争。二烦蚊子会咬人。蚊子时刻观察着人的动作,待我们认真做自己的事情松懈时,它便会扇着翅膀寻一良处,饱食一餐,尖嘴使劲刺进人的皮肤里,汩汩吸血,待人稍微察觉便机警地飞向别处,兜兜绕绕,非得让我们全身都鼓起红肿的大包,瘙痒难耐,仍不停歇。故此,蚊子实乃人界一大敌手,别的动物闹一闹是可爱,蚊子闹一闹那便是作死。以上便是我的一些夏日闲谈,“手倦抛书午梦长”,闲扯完眼皮耷拉地有些急促,我得去睡个午觉了。 -作者- 盈昃,一个爱诗词、爱江南的人。幻想是“且放白鹿青崖间”,愿望是“一生好入名山游”。 现在新建了粉丝群以供各位诗友交流,想入群的朋友,请在后台输入加群(不是在留言区回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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