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悼念言派名家任德川

悼念言派名家任德川

吕铭康

  惊悉噩耗，2022年5月12日晚8点，我的老朋友、著名言派老生表演艺术家任德川，因病不幸逝世，享年80岁。我们40多年经常见面畅谈，最后一次见面，是2019年10月30日，他来电话说：他的弟子来自全国各地与他欢聚，要我参加。到后才知道是他77岁生日，弟子们为他庆寿。当时应邀的还有著名梅派旦角张瑛和她先生著名武生吕杰，琴师张良君和月琴师杜金燕等人。前些天，我还与任德川通电话和微信，不料如今却阴阳相隔，唏嘘不已……

参加任德川77寿辰（2019-10-30青岛）

京剧大师言菊朋创立的言派老生艺术，素以演唱吐字精巧细腻、行腔跌宕婉约、轻巧中见坚实、朴拙中现华丽而深受人们的喜爱和好评。愈来愈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据说，邓小平平生有“三爱”，那就是：爱看足球、爱打台球、爱听言派。由此可见，言派诱人的艺术魅力。

由于言菊朋的长子、著名老生言少朋及其夫人、著名女老生张少楼曾在青岛市京剧团担任过领衔主演，1959年将息影京剧舞台近20年的言派中兴了起来。在全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青岛市京剧团曾有“言派剧团”之美称。言派对青岛而言，乃是近水楼台。现在京剧界都公认，青岛市京剧院已经退休的任德川是当今优秀的言派老生。所以，2007年10月在北京举办的“2007·重阳老艺术家京剧演唱会”，所邀请的39位老京剧名家中就有时年65岁的任德川。他演唱言派的《白帝城》，就受到非常热烈的欢迎。

任德川，1942年10月生于青岛，国家一级演员。他父亲任铭新酷爱京剧，是位非常活跃的票友。这就很自然地影响了儿童时代的任德川。青岛刚刚解放不久，一些票友粉墨登台演出《三娘教子》《汾河湾》等戏，父亲就让他扮演娃娃生。1953年春，“四小名旦”张君秋与著名老生陈少霖，在青岛永安大戏院演出《三娘教子》，正缺个娃娃生。青岛名票徐克勤（后下海青岛市京剧团工架子花脸，艺名：徐戎奎，）因与任铭新熟悉，又了解小小的任德川就已经登台演过此戏。于是，11岁的任德川就开始与名家同台演出。半年后，马连良剧团来青也在永安大戏院要与青年旦角罗蕙兰合演《三娘教子》，这娃娃生还是任德川，是著名梅派琴师孟广亨操琴。他记得非常清楚，每次演出他得到的“包银”是旧币5万元（等于1955年3月改币之后的人民币5元钱），把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就这样，显而易见的是任德川后来与京剧红氍毹结缘是势在必行的。

1955年，任德川开始参加市场三路业余少年京剧团，当时的主要演员还有孙元木（梅派男旦，现在在天津，是改革开放后的首届全国“十大京剧名票”之一）、王仁武（当时唱老生，现在是山东省京剧院一级琴师，已退休）、毕新民（当时唱花脸，曾先后担任青岛市京剧团团长、书记，一级演员，已退休）等。他们经常应邀到莘县路的渔业公司工会等单位演出，还到崂山慰问劳模。这时的任德川，在《秦香莲》饰演过陈世美，还主演麒派戏《追韩信》《扫松下书》《描容上路》等。少年任德川这里的演出实践，为他后来的正式从艺奠定了非常良好的基础。

1959年2月，任德川与毕新民以他俩合作的《将相和》“请罪”一折，考取了青岛市京剧团，开始实现他的京剧梦。

他在当学员时，每天早晨练功学戏（尹玉麟教武功、李长青教戏）。有时下午有白天场，他就与毕新民合演《将相和》“请罪”一折。晚上，学员们都跑龙套，而起初他因个头小，没让他跑龙套，只是给言少朋的《三娘教子》《汾河湾》《桑园寄子》《宝莲灯》与张少楼的《让徐州》等戏，配演娃娃生。当他个子见长时，也就跑上了龙套。

任德川对京剧艺术非常认真执著和刻苦努力，甚至是到了见缝插针、不遗余力的地步。他在当学员期间，有幸近距离观赏与学习了余派、言派、马派、麒派四个老生流派（具体是言少朋的马派、言派，张少楼的余派、言派，董春伯的麒派），经常是一个晚上就能够观摩这四个流派的戏。他就把这些演出与演唱的实况用小本进行详尽记录。有时是在边幕记，有时是在舞台上用龙套的标旗挡着记。每次记录完毕后，就立即将之整理出来。像是言派的《鼎盛春秋》（即：全部《伍子胥》。含“战樊城”“长亭会”“文昭关”“浣纱记”、“鱼藏剑”），其中的言派唱腔，他完全是用简谱记录了下来。他就是这样，不辞劳苦地汲取着这些名家的艺术营养，不断充实着自己，天长日久，以至于博采众长，化为己用。

为了尽早学习到名家们的演唱与表演艺术，他在赢得他们的好感与认可后，就干脆登堂入室求教。于是，著名女老生张少楼教他余派戏《武家坡》、《打渔杀家》，后来教了言派名剧《贺后骂殿》《朱痕记》等戏。继而言少朋又专门教他言派名剧《卧龙吊孝》、《让徐州》《朱痕记》《击鼓骂曹》《白帝城》等戏。另外，团里的优秀老生林之一还给他说过《黄金台》。

经过任德川的在京剧艺术上的拼搏，1963年他终于登台演出了言派名剧《卧龙吊孝》，顿时获得了好评。那年他刚21岁，确实是风华正茂。正当他需要继续在言派戏以及其他传统戏进行深造之际，全国开始提倡现代京剧，而传统京剧只能束之高阁。为此，他于1964年开始参与团里现代京剧的创作工作。他先后编创了《摘门牌》、《敌后烽火》（根据长篇小说《敌后武工队》改编）等几出现代京剧。《敌后烽火》由刚从上海调来的杨派老生汪正华负责创腔，汪还在戏里扮演一个老农民，其中有大段的唱。《敌后烽火》演出了100多场，非常受欢迎。

任德川并还在现代京剧《红嫂》剧组B组演吴二。在那只准演所谓“样板戏”的“文革”中，任德川更不可能唱言派和演传统戏，只能在团里排演的《智取威虎山》与汪正华、毕新民轮流饰演参谋长。尽管如此，他还是念念不忘言派。几乎天天私下里学唱言派唱腔，背诵言派的戏词，练习身段做派。总是不甘心……

十年动乱的“文革”结束，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传统京剧得以恢复。任德川是如鱼得水，总算是有机会实现演唱言派戏了。

1983年，他在上海演出了阔别京剧舞台近20年的言派名剧《卧龙吊孝》，当即引起了极大轰动。言少朋在病榻上仔细听了任德川的演出录音后说：“嘴里很讲究，真没想到。”为了使他能够进一步学好言派，言少朋、张少楼伉俪就让他居住在他们家里，与那时还没有从事京剧艺术的言兴朋同住一室。这时，言少朋到澡堂洗澡，就由任德川陪同，并为之搓背。由于当时上海的戏院广告写的是：“言少朋的亲传弟子任德川”。在一次宴请时，张少楼就对任德川说：“我也教过你啊！你都在我们家跟我们学戏，你应该是我们俩的入室弟子！”此时，上海《新民晚报》的戏曲记者翁思再也在场。因言少朋还卧病在床，张少楼就与任德川补拍了师徒照。

1983年12月，言少朋把他1980年与童芷苓合演的马派名剧《苏武牧羊》剧照，寄送给了任德川。并在照片后面亲笔写上：“德川贤契存念”。贤契，弟子也。可见，言少朋对任德川这个弟子是钟爱的。

言少朋于次年——1984年10月24日在沪不幸病逝，享年70岁。我国京剧界在上海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当年倡导“言归正传”的著名京剧剧作家马少波在追悼会上强调中兴言派老生艺术重要意义，希望当时还在沪剧团唱小生的言兴朋应该迅速归队，子承父业，言归正传。任德川是作为弟子代表讲话。当时，言少朋的胞弟言小朋与弟媳、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王晓棠等都来参加。

1985年，青岛市京剧团在青岛海员剧场举行纪念建团35周年演出，任德川与他的老师张少楼先后演出了言派戏《卧龙吊孝》和《让徐州》等戏，师徒俩还带妆合影留念。

任德川《白帝城》

《杨门女将》“探谷”采药老人

此后的任德川在学习、研究和传承言派艺术上，更是到了煞费苦心废寝忘食的地步。他充分理解到：言派艺术的主要特点，在其演唱。因为言菊朋有较好的文学修养，对音韵学研究颇深。言派演唱的特色之一是能够根据语音和声乐科学的道理，正确地处理字、声、腔的关系。按一般道理，声音的优劣，在于用气之道；吐字的真切与否，与唇、齿、舌、牙、喉位置的运用有密切联系；行腔则是声、字结合的不同频率、节奏变化的表现。言派的演唱所遵循的“腔由字而生，字正而腔圆”，正是他演唱实践的概括性总结。听言菊朋演唱，字清而不飘不倒，声音清润响亮而不焦不暴，腔高苍劲圆柔富于变化，是他科学地进行演唱实践所获得的声乐效果。言派演唱艺术的另一特色是在表达感情时的真切细腻，尤其擅长表达悲苦、凄凉的感情。他常说表演艺术“必须求其神似，而不能求其貌似”。他认为创造言派唱腔的目的，不但在于娓娓动听，而且在于表现复杂细腻的感情。

任德川经常演出言派名剧《卧龙吊孝》《让徐州》《白帝城》《贺后骂殿》等戏，同时还广为搜集言派创始人言菊朋留下的全部演唱资料，加以极为认真地研究与整理。当他得知武汉京剧团的著名老生关正明特别喜欢言派，并且熟悉言派的《伯牙摔琴》（即：《马鞍山》），便及时当面求教。当得知云南京剧院的著名老生徐敏初演过《伯牙摔琴》，就去求教。徐敏初病逝后，其夫人关肃霜还反串这出戏。现在任德川已经把这出戏整理了出来。还有言派的《举鼎观画》，言菊朋却没有留下唱片资料。言少朋、张少楼也没演过此戏。90年代任德川在上海戏校教学，上海有一位资深的宋姓老票友，特别喜好研究言派艺术，有一天来找到他，给了他一份30年代的报纸。结果赫然发现题目就是《观言菊朋演〈举鼎观画〉有感》，这是30年代的记者写的，那就说明言菊朋30年代曾经演过这个戏。正好任德川有个师叔吴俊良，虽是唱马派，但他是言菊朋的干儿子，他也给了任德川很大的帮助。还有不少老票友都很帮忙。在这个基础上，他把《举鼎观画》这个戏初步搞了出来，并在中央电视台《名家名段》中播出了他的这个演唱。任德川还打算把他整理的言派《鼎盛春秋》搬上舞台。

马少波1991年11月9日在北京观看了任德川演出的言派名剧《白帝城》后，立即在《北京晚报》上发表诗作，题为《观任德川进京演出〈白帝城〉》：“中兴言派忆前尘，三十年来有嗣音。今见德川歌白帝，声容酷似菊朋君。”

近30年来，任德川为学习、研究、传承、中兴言派艺术，做了大量的工作，成绩斐然，有目共睹。1988年，在山东省京剧演员比赛获最佳演员奖；1991年，获山东省京剧选拔赛第二名；同年，又在全国中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获优秀表演奖榜首。1998年，应邀参加北京金秋京剧演唱会，他作为言派老生的代表；1999年，参加全国春节戏曲晚会；2001年，参加春节京剧晚会；2007年10月，参加北京举办的来自全国各地的39位寿星的重阳老艺术家京剧演唱会。

任德川的演出在海外也受到欢迎。1999年，他与著名老生关正明等应邀到我国宝岛台湾演出；同年，他又与山东省京剧院赴日本演出《杨门女将》，他饰演采药老人。他是退而不休，为宣传言派艺术，应邀在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播出10集《名家名段》和4集《跟我学》，《空中剧院》节目已经直播了他三次主演的言派戏。央视好多年的重阳京剧演唱会，任德川总是作为言派的流派代表，登台演唱，而颇受欢迎。

这些年，任德川获得了“中国京剧终身成就奖”。他应邀在上海、北京等地教授言派，曾在中国戏曲学院带着两个研究生班，同时也是中国首届中国京剧流派传承班言派指导教师，而他的青年弟子陈圣杰、刘少军、杨洋、王宁、柏泽玺、付丙民等也分布在北京、上海、天津、哈尔滨、沈阳、威海、济南等地的京剧院团，并已成为各院团的当家老生。在他的弟子中，还有贾宏伟等不少的中年言派票友。

任德川虽然是言派传人，但他还熟悉马派、麒派和余派这些老生流派，因为他年轻时都接触过。他少年时代作为票友，主要演的是麒派戏。他如今之所以能够成为优秀的言派名家，除了他的发奋努力外，也与他善于把各流派融会贯通，触类旁通有关。

但愿任德川与已作古的师父言少朋、张少楼，在天堂继续振兴京剧言派艺术。

2022-5-13 青岛夹缝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