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如何“三十而立”

壹

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

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

平原的尽头

临近深谷的悬崖上

——曾卓

无法记起，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是什么时候，只是遇见之后，那《悬崖边的树》便生长在了心里。

似乎，每个人都像这棵树，被无法预测无从掌控的“风”吹到某一位置——

从出生、求学、工作、婚姻，遇见什么人，遭逢什么事，一切都是必然，又是偶然；曾有惊喜，又多有抱怨。我们似乎决定一切，又似乎完全无能为力。

曾经一个大家庭里的孩子，像随风而散的蒲公英种子一样，被吹落到完全无法预想的生活里，各有各的悲欢，各有各的命运。

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在那个无从选择，非已所愿的位置上，努力的站稳，拼命的把根扎入更深的泥土；只是努力的去热爱，命运赐予你的一切。

孔子说，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

这里的“志”是人成年前后，从现实环境里自然生发出来的一种愿望——无论是志于学，还是志于商，志于建功立业，并无太多不同。

为何是十五岁。

只因这个年龄上下，人的心智开始成熟，开始有了强烈的自我意识，一个孩子，在这个时候，在强烈的热情和隐约的理性下，不受他人决定而立下的志向，无论最终实现与否，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并决定着他未来的人生。

在坚硬的现实里，稍显幼稚的孩子心中，潜藏着一个大大的志向，此时的他一定会孤独，也有一种对孤独的倔强持守。

志，让他一定程度上疏远于其它的孩子，同时又在他的心中注入奇异的力量。所以，当他如一颗树那样“孤独地站在那里/显得寂寞而又倔强”的时候，你一定不要忽略他内心的热情。

凡是倔强的人儿，心中都别有一种坚定、热情。

贰

如果，这热情能够坚定的持续下去，渐渐地便可以在自己认定的志向上站立起来。

所谓“三十而立”，这里的“立”，从甲骨文来看，象一人正面立地之形。更多“站立”“挺立”“直立”“耸立”“屹立”的意味。

这里的“立”，可以包含以下几重层次。

首先，他像一颗树一样，能够找到自己站立的位置，能够在不依附其它树木的前提下，笔然挺直的立于一片森林树木之中。

人也是如此，到了三十上下的年龄，方才可以脱离父母师友的扶持，而独自立于某一方面。

其次，这里的立，包含一种对立身立命的技艺或梦想的确立意味。

对年少时的志向，他如此确定，不再犹疑。甚至，外在的事物已经无法完全影响到他；甚至，有庄子所谓“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一种定力。

从这个意义上看，三十而立的里面，已经有了“四十不惑”的萌芽。

所谓不惑，既是孔子所言“勇者不惧，知者不惑”之中，跳脱现实存在之上的一种豁达通透，也是面对生活的一种智慧。

同时，还有不被外物诱惑的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既是内心的坚定，是如曾国藩所言的“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状态下的“挺然特立”。

也是坚守中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如颜回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境界。

无论身边的人，是忙于追求金钱、权势，还有流连于热闹繁华，他自有一份方向目标，并且无所疑虑。

所谓弱水三千，所谓“民生各有所乐”，他只爱自己所钟情的那一个。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象是要展翅飞翔……

一颗树，为何可以在“即将倾跌进深谷里”的同时，“却又象是要展翅飞翔”。

在我看来，只是因为它根基已深已稳，即便就要倒跌，即便土壤贫瘠，风雨侵袭，它的身体里依然积蕴着无尽的力量，可以随时展翅远翔。

以这样的状态和存在，来形容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的人生，以为最是恰切不过。

叁

在论述后面两个层次之前，我想拎出“六十而耳顺”，先作解释。

所谓耳顺，更多是听闻批评的声音能够顺耳，起码能够接受，能够不再觉得刺耳。

这种境界，最早在三十而立之时便当有所显呈。

试想，一个整日纠结于他人议论评价的人，一个听见不同声音便要停下辩论一番的人，何来对梦想的力量，追求的坚守。

这种状态，用余秋雨评价苏轼的一段文字来形容，最为恰当——

成熟是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

不理会四围的热闹，不看别人的脸色，做出成绩，不渴慕别人认可；受了委屈，也不求告申诉，只是目不斜视义无反顾的朝向自己认定的远方。

这是三十岁年轻人的成熟大气，也是六十岁老者的简净单纯。

所以，孔子所谓人生的几个阶段，一是年龄的数字绝非确指，而是一个概数。

二是各个阶段，并非完全的割裂，而是一种互有交错包含的存在。

怎样才能抵达这样的境界。

当然要“知天命”。

所谓知天命，是司马迁情愿接受宫刑，也不愿放弃写作的一种信念，因为在他看来必须完成的《史记》，是上天赋予他的使命。

这种信念和使命，也像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信》所写那样——

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你要坦白承认，万一你写不出来，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

不完成，便会因此而死去，或者生不如死的，就是你所确知确信的天命。

在你确立的想要实现的位置上，站立久了，根基深厚了，能够坦然于他人的流言，能够直面命运的种种考验，能够冷静澄明之中葆有一份热爱与激情朝向命定的目标，便可达到最后的“从心所欲而不愈矩”的境界。

随心所欲，是小孩子自我中心的一种梦想。

困于规矩之中无法超脱，是成年人的无奈。

真正的自由，只属于带着镣铐轻盈起舞的人，属于种种限制之下抵达生命巅峰的人。

他像校园单纯的学生，有着青春的梦想。

他像立于悬崖边上，似展翅飞翔的大树。

他是借着六月的大风，飞往南溟的大鹏。

写于夜色中的

丁字樓澧沅居

明日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