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国图读弹词记（一） 《新翻鸳鸯佩》

《新翻鸳鸯佩》（初集20回、二集24回） 道光抄本  国家图书馆

 此书即《新编说唱刘天璧全传》，绰叙见阿英《小说三谈·小说搜奇录》，阿英所藏为乾隆壬寅（1782年）集贤斋写刻本，但未见芜湖阿英藏书陈列室，或已散失。此书有二序： 

《鸳鸯佩序》：从来骚人墨士发为诗章，或编为著述，无不畅抒其生平抱负，忠孝节义蕴于内者发于外，亦其性之使然也，闺阁中似或有之。鸳鸯佩一书，向系坊刻唱本，无论字句鄙陋，语言错杂，即前后意气亦不贯串，破碎不全，里巷童谣铺排殆遍。吾祖母孔太恭人手（自）删定，去其繁者存其简，其大谬处即行改正，粗俗文法一概删除，间载以诗词，虽不求佳，亦颇有可观者，此太恭人翻刻鸳鸯佩之（）由来也。太恭人系出圣裔，灵俊出自天然，四子（书？）五经大家诗词，过目皆能成（诵）……父中宪公唱酬相对无虚日，及先君子由部郎别官外任运河……吟咏如常，所著有南楼吟草等诗至。太恭人为人行事无不有忠厚……以开发后学，行述中（已）备载，兹不复（赘）。闻钱塘筠浦相国夫人尝翻刻天雨花……点铁成金，一时传诵，吾知将同鸳鸯佩并垂不朽也。秀少失 怙恃，惟日奉……不值外务，发复咿唔书室中，近年抱病……得先人手泽……有关至性，非复等闲小说唱本论耳。爰恭录成帙，将付梨栆云。时道光冬，孙秀生百拜手跋。 

（一）簪毫说剑傲群仙，兰省桂房色界天。莫怪粉帏多艳福，守身如玉几经年。（二）海外难寻疗妒羹，一时脂虏剧纵横。尽教谱入房中曲，应有归昌按节鸣。

暑途萍泛，江湖沸羡，榖士六弟以先大母孔太夫人删定鸳鸯佩唱本示余，音和节雅，风世劝俗，尤善入也，一再歌吟，不啻身在清凉国，因敬题二绝句还之。道光九年七夕张千里拜书。

观《序》，知此唱本经孔氏修润过，所以词句情节和阿英绰叙有所不同：如田翁闻刘天璧不第过岗为虎所噬，即郁闷死（阿英原文为:“按成纪中后，田父即病故”），此书由“多花”（按书中女主）割股救亲接活，后文又有田父旌夸标榜己之目力之佳之事，（要算老夫原有眼，犬羊队里拣麒麟），所以并未“病故”；又如第6回有言：“老本书中投河死，怜她贞烈现她名。书中无此原无味，翻出奇文与众听。”似说书中第二女主角“多姣”为刘天璧拒婚后，又遭山贼强抢，即不屈投河死。此书中有“多姣”女扮男装，九华山救表妹事，也是书中最精彩的部份：

 

元山西太原平阳县，有富户田有德，六子皆公卿居京，七子明甫、八女多花在家，田翁为明甫娶孙氏，孙氏甚贤，与多花闺中颇相得。田翁看中刘姓友之孙刘天璧，招之家中读书，欲待功名完就后配多花。孙氏有弟孙成纪，已聘邱氏女，见多花貌美，思欲得之，谋之明甫。田、孙乘刘入京赶考时，先伪造书信乱其心，使其误考，继又命人于山岗扮假虎劫杀之，幸有义仆救之不死，天璧于是知田、孙诡计，归家不得，流亡途中遇延安府都督李金搭台比武，暗地里实欲为女多姣招亲，天璧不愿，李将其锁入园门，多姣乔妆夜探私放出之，临别赠鸳鸯佩为信。天璧结识和相之婿杨子学，邀归其家。

逃仆归报凶信，恰时孙中状元、田为榜眼之捷报到家，田翁郁闷欲死，多花割股救亲。孙遣媒求亲，为多花打出。多花上九华山烧香还愿，事为孙得知，率仆抢亲，误劫也来烧香的聘妻邱美英轿，又为代母贺寿女扮男妆的多姣打散，原来多姣外祖母即美英祖母。邱太夫人告孙成纪停妻再娶，多姣抱告，状曰：“孙成纪，也勿低，状元归，马如飞，自妻耽搁起，要想美貌的，九华山，佛最灵奇，一抢抢了自的妻，空欢喜，撞着马上的，真悔气，打做落汤鸡，纱帽丢落地，红袍扯做泥，拼命逃的去，快点拜土地。”平阳太守断孙成纪罚金完姻，且亲做媒冰，仇夫妇终然成对。多花思念天璧成病，多姣上门劝慰，告以天璧未死，与结姐妹而归。成纪婚后，妻怒人怨，在家乡存身不能，于是投京，会明甫，告以多花已死，甫妻孙氏七娘闻之甚悲。

时江西钟明亮、浙江杨氏父子五虎谋反，攻城夺县。天璧征选中文武状元，正宫欲妻与公主青云，天璧以已有聘妻辞，十卿往劝，凡七绑七杀，天璧终不改初意。和相保奏天璧为都元帅、子学为参军，往征浙赣，成纪、明甫再出诡计，伪造和相书信欲结副将刺杀天璧，为子学识破，下两人于狱。公主欲见多花，押田家人于狱为质，孙氏七娘归家见多花未死，又惊又喜。多花入宫，途中经延安府，往探多姣，多姣知天璧事，又新遭父丧，因未与多花说穿己已私配天璧。多花入宫封白云公主，待天璧凯旋，与青云同嫁天璧。

天璧得刘文玉、刘文宝兄弟助，剿杀杨氏父子；钟明亮原为刘氏兄弟岳丈，至此也愿归顺。大军得胜回朝，俱封赠，天璧与白云（多花）、青云完姻，赦成纪、明甫，多花又劝天璧娶多姣，天璧不置可否。青云病，天璧夙夜照料，偶遗鸳鸯佩于青云处，原来鸳鸯佩是“两个鸳鸯双头并，两朵莲花并蒂成，两面看来都一样”之荷包，内装天璧多花昔日联姻之松、竹诗，多姣又附和梅花赋一首，多花见为多姣笔迹，方明多姣之意。

哈密国进铁胎弓附乌篆书谜三则，挑衅天朝，惟天璧能开弓射谜，君王大喜，封天璧蕃王，敕造银安殿，天璧荣耀归故里探亲祭祖。适多姣在彼，就由杨子学做媒，正式聘于天璧。然天璧已有二正妻，多姣欲一诰封方肯下嫁，杨子学即自告奋勇回朝讨封。

 

此为初集20回之情节，20回回末：“只因不死李小姐，翻出稀奇弄笑声，喜怒哀乐皆成趣，消遣闲窗逐段情，要看郡主成亲事，谱成三（二？）集再提因。”可知一集之“九华抢亲”及全部二集，都是此“孔太夫人”新翻，惟笔墨啰嗦，宴筵排场穿着打扮一事铺陈，全无新意，男贞女烈，全是陈腔，殊令人昏昏。阿英： 

文章尚通畅，惟并无特殊可称之处，其最着力之叙述，为多花舌战诸兄一段，天璧与李金父女比武一段，中武状元一段，及七次推出斩首不屈一段，然成绩终有限，七次斩首反使读者有平凡冗琐之感。 

按余之阅读，除“七次斩首”似是外，其它“多花舌战诸兄”、“天璧与李金父女比武”、“中武状元”，似非阿英所说之“最着力之叙述”，可见此“新翻”和旧刻之殊异。然未见旧刻，终不能确定旧刻文字有何擅胜也。 

再说杨子学讨得诰命归，多姣封郡主小姐，洞房夜多姣借口带孝之中，不欲与天璧圆房，天璧亦无可奈何。天璧回京，途经延安，到李府拜祭丈人丈母，李母闻此事，晓说多姣妻妾多是非，且天璧贵为附马，宫闱深幽，不可执固拒亲：（官到王候天下少，如何不睬丈夫身，自古穿衣见父母，三从四德是贤人，天字出头夫是主，无违夫主汝知闻，白云公主多贤惠，又有王宫美貌人，倘若一朝心肠变，深宫冷起怨何人？有甚事情心不悦，快须说与做亲听。郡主听了无言语，半晌回言答母亲，孝服在身成花烛，至今心上不安宁，除了此桩无别事，母亲万勿挂忧心），多姣乃转意。

所谓“翻出稀奇弄笑声，喜怒哀乐皆成趣”盖就是指此。读至6回，仍是讲天璧夫妻三人饮宴、赌射、抚琴、下棋抹牌闺中乐事，琐碎昏昏，全无故事可言。此孔老夫人大概是见过世面之人，所以用词冗琐费侈，都是富贵之笔，对嫁娶尤不吝笔墨，从下聘到洞房、三朝，繁文缛节，无一不细述；推杯让盏，上脸卸环，迎来送去……更是连篇累牍，叠床架屋，几欲让人作呕，然以文笔论之，则老辣世故非三家村东烘可比。

《序》说：“间载以诗词，虽不求佳，亦颇有可观者”。然按余之阅读，全部为七字句，几无散说，偶见点缀《黄莺儿》、《寄生草》；二集首先有说明：“以上文词二十回，一回八剧戏文名，强添岂能成好句，脱韵无乎戏弄人，寄语知音休见笑，如今另换曲牌名”，是说每回题目用八出戏名为联，二集另换曲牌名为联。“间载以诗词”---大概是指二集7回之众女眷花园集诗会，“孟夏与诸夫人游历下派咏趵突泉一绝、延安李多姣漫题”，诸美人皆有题咏，盖孔老夫人托笔，亦己之见闻，借书中人物出言之。

 

原来此书即孔继瑛《鸳鸯佩传奇》：

《钱江晚报·今日桐乡》（2016年07月12日） 孔继瑛(继字辈是孔氏六十九世孙)，字瑶圃，她父亲孔传志，字景修，痒生，敕赠文林郎，湖北襄阳县知县。孔继瑛知书达理，贤淑良德，嫁给诸生沈廷光后，家里清贫，其时沈廷光在苏州设馆授徒，而孔继瑛在家教育二个儿子，因为没有余钱购置书籍，就嘱长子沈启震借书抄读，有时她也代为抄录，并以纺织所得补贴家用。乾隆三十年(1765)，沈启震登中正榜后，官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升刑部云南司主事，福建司员外郎，后派出为山东运河兵备道护理东河总督，调江南河库道加按察司衔。乾隆五十二年(1787)，沈启震捐银两千五百两，在家乡乌镇北栅分水墩创建分水书院，这是乌镇历史上最早的书院。乾隆、嘉庆时期，青镇孔氏后裔出了一批女诗人，在嘉兴诗坛也享有一定声誉:孔传忠之女孔继孟，着有《桂窗小草》；孔传志之女孔继瑛工书画，善诗，又是戏曲家，著有《南楼吟草》、《鸳鸯佩传奇》等；孔继瑛之妹孔继坤（案：当为堃），著有《听竹楼偶吟》。

 

和序中断续文所述合。又网上查得孔继瑛诗文：

 

大明湖景似苏堤，也向熏风策杖藜。历下亭环流水曲，会波楼绕远山齐。香飘花浦莲初放，歌入芦洲舫又迷。一抹烟云催夕照，回看月挂柳梢西。

 

正是二集7回中“山右田多花题”之《孟夏同诸夫人游大名湖派咏一律》，也可征书中之“田多花”正为孔氏自况。则此《鸳鸯佩》非传奇乃是一弹词唱本耳。印象中长风似有考闻,查《明清戏曲家考略》，果于三编得之:

    孔继瑛(1711康熙五十年前后~1786)，女，浙江桐乡人，(她的一生主要生活在乾隆一朝)，著《鸳鸯佩》传奇，已佚。光绪《嘉兴府志》、《桐乡县志》、《两浙鞧轩录》中，都有孔继瑛的小传……《两浙鞧轩录》收入孔继瑛《游大明湖》七律一首，当作于随(子)宦山东之时；嘉庆《桐乡县志》卷十录孔继瑛《过分水墩舟中赠外》一首 ……(又)道光间恽珠辑刻《国朝闺秀正始集》卷八收入孔继瑛《悼亡》：“去年我病君还病，今日君亡我未亡。半生穷愁全不减，一生离别此尤长。贫依八口留京邸，梦逐孤儿返故乡。最恨同来不同往，潞河烟柳剧凄凉。”当作于其夫卒后不久。

 

8~16回也讲三妻生子之艰辛，至17回始说老王欲传位天璧，天璧不许，刘文玉、文宝兄弟至高丽迎回世子（孙）贴木立为太子，过独龙岗，有花花太岁妹花赛金，三年前哥哥下山抢多姣，被天璧杀死，因结十姊妹，聚啸山林，伺机报复，此时劫世子上山。多姣梦中得仙授，生擒赛金，加封瑞云公主，与征诸子侄俱受封。回末说：“八十老人原无事，乱笔涂鸦略遣心，此本文书多破碎，戏翻旧书补完成。”长风考孔继瑛生年75岁左右，据此则有80岁，孔继瑛子沈启震《慎一斋集》中有《行略》，惜未见之。